“你。”韓離說的時候,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重錦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複又問:“什麽?”


    “我說你。”


    重錦怔了怔,有些難以理解他的意思,“我?”


    “怎麽,不換?你在乎的不是錢財嗎?”


    “無恥!”


    韓離笑了笑,半晌才道:“重姑娘,我逗你的。我要你的帕子。”他說著,隻向院內的八角亭裏瞧了一眼。


    重錦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亭子的窗戶大開,裏麵坐著十來個男子,她的哥哥堂哥們好像都在裏麵,還有幾個沒見過的男子,一群人都在看著她和韓離。


    她之前竟沒有發現!


    “你們這是……”


    “你二哥今日請了人來府裏,一早就拉上我們過來這喝酒。”


    重彥前兩日在外頭喝了酒,喝高了就向他的酒肉朋友吹噓,說自己府裏有晉地的好酒,是真的打晉地千裏迢迢運過來的,他自己說得嘴饞,還勾起了別人的*,今天就是兌現承諾的日子。


    重錦有些緊張地再看了眼亭子。


    “放心,他們隻看得見,聽不見我們說了什麽。”韓離安慰完,又問,“你的帕子可以給我嗎?”


    她呆了呆,取出帕子,疑惑地問:“你要我的帕子做什麽?”


    韓離指了指亭子裏的人,“我輸了,他們讓我來的。你是第一個經過這裏的,我若是要不到你的帕子,就得喝一壇子酒。”


    剛才重彥韓離等人行酒令,韓離運氣不好,直接就抽到了罰字令,眾人指派他去做什麽,他就得做什麽,要是完成不了,那就得喝完一壇酒。大家都喝得興致高漲,也不知是誰給他出了要帕子這麽個題,不論男女,要到了帕子才可免喝。其它人聽了也都附和,尤其重彥叫得最歡,反正他看熱鬧不嫌事大。


    重錦攥這帕子,猶豫了一下,不知該給不該給,姑娘家的帕子可不是能隨便給人的。


    韓離看出了她的猶豫,往她的帕子上瞄了一眼,竟還是七夕時她用的那一塊,上麵繡了醜不拉幾的鴛鴦,她用它幫邵斯雲擦過臉。


    這一塊舊帕子,她還舍不得扔呢。


    他頓時心裏有些不痛快,便嗤笑道:“我倒忘了,姑娘是個愛錢的人,凡事要先算一算利益的。要不這樣,你這帕子我買了,你出個價吧。五十兩,還是一百兩?”


    重錦一聽這話也有些不舒服,她是愛錢,但不至用一塊帕子敲/詐他,韓離把她想成什麽人了。


    見她默不作聲,他又問:“姑娘嫌少?”


    “我不是那個意思。”重錦咬了咬下唇,遞過帕子,“給你。不要錢。”


    韓離靜默片刻,然後才接過她的帕子,“那就謝謝重姑娘了。”說完,他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麽,又迴過頭,“你剛才說,有事要問我?”


    她點點頭。


    韓離忽又想起什麽,傾身向前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你怎麽知道我在酒館裏,你該不是……跟蹤我?”


    重錦睜大了眼睛,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隻是恰好在街上見到你了,就……我隻是想把信給你。”


    “哦。”


    “明天晚上你可以到琴室去一下嗎,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在此處不便多說。”


    “嗯。”正巧,他也想把大集的事告訴她,省得她亂花完了錢,到頭來還要怨他。


    他點點頭,“明晚我把帕子還你。”


    “嗯。”


    “那明晚見。”


    *


    到了次日,韓離應沈幕的邀請,到西平馬場參加馬球賽。


    重彥隻愛喝酒,平日雖也打馬球,但因為疏於練習,水平不夠,向來是沒資格下場的。今日韓離受邀,他也就跟著一起去湊熱鬧。


    出門前,重彥到了重錦的屋裏,叫她一道前去觀看,重錦本來滿腦子裝著賺錢的事,不太想去,後來一想也許能見到邵斯雲,腦子一熱她就滿懷期待地去了。


    西平馬場,本朝的赤紅旗幟迎著風高高飄揚。


    場上的兩對人馬均已身著賽服騎在馬上,他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氣宇軒昂,正是準備大戰之態。


    當今皇帝愛打馬球,所以臣子們也熱衷於這項運動,像今日這樣由兩個王爺辦的馬球賽,更是世家勳貴圈子裏的一大盛世。打馬球既要求有強健的體魄,也得有聰明反應快的腦子,更是考驗雙方組織和訓練的結果,如今兩個王爺各有一支隊伍,今日就要來個一決雌雄,誰贏了麵上就會倍兒有光。


    參賽者都是名門望族的子弟,等閑之輩是不能下場的,偶爾有一兩個身世不出眾的能參賽,那也是因為球技實在了得,能為本方取得很大優勢。所以能在這馬場上跑一圈,便也算是一種難得殊榮了。


    重錦的正事是找邵斯雲的身影,一雙大眼激動地在場上掃了一圈,卻並沒有找到人。她有些失望,猜想邵斯雲是因為要備考春闈,所以沒有參加,她到底是白來了。


    但她有些不甘心,又仔仔細細地挨個看了一遍,這一看不得了,竟在賽場上發現了韓離。


    他穿著墨藍色的窄袖錦袍,一身衣裳緊緊地包裹著身體,看起來很是挺拔健碩。


    韓離這商人,也會打馬球?


    其實韓離並非世家出身,但因為沈幕極力向宜王推薦,所以他今天也可以下場。


    北麵的看台上是宜王和齊王的坐席,眼下兩位王爺正坐在一起喝酒,沈宗禹等部分朝臣分坐兩旁,正互相寒暄。東西兩麵的看台上則分別坐著世家的子弟與姑娘們。


    重錦到了西麵看台上時,看台已坐了不少世家貴女,一個個穿得可謂花枝招展爭奇鬥豔,一陣風吹來,少說夾雜了五六種香氣。


    本朝民風雖開放,但男女接觸的機會還是不多。這馬球賽就是難得相見的場合,姑娘們可以打著觀看哥哥的旗號名正言順地看著別的男子,還能扯開了嗓子大喊助威,反正不叫出名字,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給誰加油。


    就這樣混水摸魚過過嘴癮也好,說不定場下的人驀然迴首,就看到自己了呢。


    重錦落了坐,隻見金蘭雙姝和重萱已經到了,就坐在她的前兩排,正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麽。


    不多時,隨著一聲沉悶的號角聲響,裁判手中的令旗一揮,比賽正式開始,塵浪滾滾的馬場霎時猶如群龍翻江。


    隨著時間的流逝,比賽進行得愈發激烈,讓重錦意外的是,韓離的球技竟出人意料的高超,一顆小小馬球似乎是會認人,看上去特別聽他的話,他要它到哪裏,它真的就到哪裏。


    藍天白雲之下,茵茵綠草之上,他的身姿瀟灑自如,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迎著風急速前馳。金黃色的陽光落下來,他似乎都乘著陽光策馬行到雲裏去。


    重錦看得全神貫注,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叫好。身邊有幾個貴女激動地小聲議論,一會是單手控馬,一會是迴旋自如,一會球就進網了……說的與重錦看的是一模一樣,顯然她們目光追逐之人也是韓離。


    在韓離將球擊入網內的一瞬間,沈安姝還站了起來。


    重錦撇撇嘴,不得不承認,韓離今日真的很搶眼。


    他怎麽什麽都會呢。


    重錦正看得入迷,有個人走到了她身邊坐下,她轉頭一看,竟是宋唯。


    內閣學士兼鹽運使宋衍的養女。


    宋唯穿著一身碧色灑金縷細絲薄衫,麵露喜色道:“真的是你。方才我坐在你斜後方,見著一個熟悉的背影,我就在想是不是你,竟真的是。”


    “你也來了。”重錦笑答。


    “嗯。你知道我本不是世家出身,沒見過這般盛大的場麵。義父怕我在家悶,就帶著我來了。”她說著,指向北麵的看台,“你看,他就在那裏,宜王旁邊的就是。”


    重錦順著她所指看過去,隻見宜王的身邊坐了個墨袍男子,太遠了她看不清他的麵孔,隻大致能看出宜王正滿麵笑意地附到他耳邊說著什麽,他的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她能感覺得到,他是個強勢的人。


    看到他,重錦就忍不住去想,他已年過三十,為何至今未娶,還收養了一個孤女。


    “宜王和齊王,你支持哪一隊?”宋唯湊到她耳邊小聲問。


    重錦瞅了一眼場上,立刻就捕捉到了韓離的身影,想了想靠近宋唯小聲迴道:“跟你一樣。”


    宋唯很驚訝,“你知道我支持哪一隊?”


    “你當然要支持你的義父了。”


    宋唯聽了笑了一笑,“這倒是的。況且,今天宜王那一隊打得真好啊,尤其是進球最多的那人。他好厲害。”


    “他……還行吧,今天他運道好。”


    “你識得他?”


    “我二哥的朋友,平時看起來也不太像會打馬球的。”


    兩人邊說話邊看比賽,過了一會,宋唯似有些不舒服,一張小臉開始發白,額間還冒了冷汗。


    重錦轉頭去看她,隻見她拿出藥包使勁嗅,便有些不放心地問:“可是哮症又犯了麽?”


    宋唯點點頭,“大約是因為這裏沙塵太多,咳,咳……”


    “走,我陪你到外麵坐一會罷。”


    兩人來到馬場外,在樹蔭下一座小亭裏坐了下來。


    歇了一會後,宋唯的哮症才慢慢緩了下來,唿吸逐漸變得平穩,一張小臉也恢複了些紅潤。她撫了兩下胸口,深吸了口氣,“我這毛病來得總不是時候,耽誤了你觀賽了。”


    重錦看著眼前與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臉,心底泛起一絲憐憫,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汗,道:“一場馬球而已,也不是什麽非看不可的,你不必跟我客氣。你的身子可真的沒事了嗎?要不要再尋大夫看看?”


    “不必了。我慣來是這樣的,沙塵一多,就會不舒服。現下這處空氣也好,我已是舒服多了。”


    “那就好。我聽姨娘說,這樣的病雖難得治愈,但隻要小心些,便也不會常犯的,你以後可要好好養好身子,你還這麽年輕呢。”


    宋唯笑了笑,小巧的五官很是精致迷人,“你跟我義父說的一樣。我是孤女,以前的底子不好,義父給我吃了很多名貴的藥,但也不見有多大起色。”


    “以前吃了很多苦吧?你是如何被宋大人收養的?”


    宋唯說,三年前,倭寇入侵。他們不單搶光了她家的財物,還要強占她,她的一雙父母拚死保護她,結果不幸雙雙身亡,這時正巧宋衍經過,才把差點*的她救了下來。


    她說,他讓人殺光了整整三十個倭寇,把三十顆頭顱一一擺在她雙親的墓前。一天後,他給了她一個火把,讓她把這三十顆頭顱全部燒了。


    她說,他待她很好,給她最好的吃穿,請名醫來治她的哮症,聘最好的先生來教導她,如果不是遇見他,她可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看不到金陵的盛世繁華。


    重錦聽了不禁蹙眉。


    既有善心,又有些冷酷無情,這宋衍到底是個多麽矛盾的人。


    她還聽說,他有過一段情殤,昔日戀人嫁作了他人婦,他自此再也不娶。七夕時她舞的一曲《兩廂人》,就是他為戀人所作,那曲子悠揚婉轉,如泣如訴,柔軟得像一顆滿溢了愛的心。


    如果愛使人柔軟,那一定是恨讓人變得冷硬無情。


    “你怎麽了?”宋唯見重錦沉吟不語,問。


    重錦搖搖頭,“沒什麽。”


    “是我說的嚇著你了吧?我義父人其實很好的,我做錯了事,他從來也不責備我。他隻是看上去有些冷,對仇敵不怎麽留情麵而已。”


    宋衍對宋唯是有大恩的,顯然她不想讓別人對自己的恩人有偏見。


    “當然不是了。我隻是想起,我跳過一支你義父做的曲子。”


    正說到這裏,秋思來了。


    今日重錦出門,本不打算帶丫鬟,是秋思纏著要一起出門,她才把秋思也帶來了。秋思本來在馬場外等重錦,等著等著嘴饞了,便到附近去買了些吃的。這會正要到這裏來坐著吃,沒想到遇到了重錦。


    秋思怕重錦說她,趕緊把買來的東西獻到二人麵前,“姑娘,你們快嚐嚐,這桂花董糖可好吃了。”


    秋思捧著的紙包內,一顆顆董糖約有一寸見方,色白微黃,刀切麵是旋狀的紋理,看起來小巧可愛。這董糖是用白糖粉和芝麻粉做的,又加了桂花和焦屑,香味很是濃鬱,到了嘴裏甜而不膩,糯而不粘,很是細膩酥軟。


    重錦接過糖,捧到宋唯的麵前,“這是金陵的特色,也不知你吃沒吃過,要不要嚐嚐看?”


    宋唯今年隻十五歲,還算半個孩子,對這甜食一點抵抗力也沒有,見重錦請她吃,她便高興地撚起一塊,放到櫻桃小口下吃了起來。


    “好吃吧?”重錦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忘問宋唯。


    宋唯一臉滿足地點點頭,“太好吃了。東江就沒有金陵這麽好吃的糖。”


    吃完一塊,她又忍不住再取了一塊,重錦所幸把整包糖都放到她手裏,她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三個女人在小亭裏吃糖吃得歡,卻不知有個男人正朝她們走去。


    “小唯。”男人叫了一聲。


    宋唯見了來人,有些慌亂地站起來,把手裏的糖藏到了身後,“義父。”


    重錦也循聲迴頭,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義父”。


    他穿了一身秋色瑞錦紋華服,腰間佩著翡翠荷葉紋玉佩,腳上是一雙黑色金螭龍紋靴,整個人看起來風神高邁,神采非凡,散發著成熟沉穩的氣息,更有來自高位的自信和氣度,讓人看了就有種積石頭如玉,列鬆如翠之感。


    金陵人說他相貌不凡,此言果然不虛。


    “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方才我哮症犯了,便到這外麵來坐一會,是這位重姑娘陪我來的。”宋唯嘴裏的糖還沒吃完,乍然麵對宋衍,慌得話都說得吞吞吐吐。


    宋衍雙目掃過重錦,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異色,片刻恢複如初,問:“重姑娘?”


    重錦行了禮,迴道:“見過大人,家父是靖安侯重弘,我叫重錦。”


    他“嗯”了一聲,目光又轉到宋唯身上:“吃什麽了?”聲音不急不徐,輕輕的,帶著點溫柔。


    偷吃東西還是被發現了,宋唯顯然還是有些害怕,打身後慢慢取出了糖包,“……是董糖。”


    他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糖,“是你買的嗎?”


    宋唯搖搖頭,“是重姑娘請我吃的。”


    “那把它還給重姑娘吧。你的身子弱,街邊販的東西不能亂吃。你忘了嗎?”


    他的口氣分明是在哄她,卻不知為何有種不容抗拒之感,饒是嘴邊有一抹淡笑,也無法抵消眼底的幾縷寒意。


    真是個矛盾的人。


    “是,義父。”宋唯依言照做,還糖的時候頗有些尷尬,重錦微微搖頭,示意她無妨。


    “你若喜歡,我讓廚子給你做,總比外麵的要好吃。”


    宋唯這才不緊張了,“謝謝義父。”


    “過來吧。我們該走了。”他說完話,轉身就走。


    宋唯匆匆與重錦道了別,然後趕緊提起裙擺去追他,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分別上了附近的馬車。


    車輪轉動,宋衍有些逼人的氣勢才漸漸淡了。


    重錦把糖交迴秋思的手裏,秋思嚇得一震,忙道:“這糖我吃了幾迴了也沒事的,並不像那位大人說的那樣……我錯了。”


    “我又沒說你。”重錦無奈道,“況且這糖又沒什麽。”


    是宋衍太在乎宋唯罷了。


    *


    目送宋衍和宋唯離開後,重錦也不再看馬球,徑直迴了府。


    與此同時,西平馬場上的球賽進行得愈發激烈,最終憑著初來乍到的韓離的幾個進球,宜王的隊伍得以大比分取勝。


    韓離來自晉地,晉地天高雲闊,牛羊成群,更有許多平整的草原,騎馬是他很小就會的。後來跟隨父親從商,要接觸各式各樣的人,這就迫使他必須掌握許多技能,這樣才能盡可能投其所好。


    皇帝愛馬球,舉國上下的官員富賈也隨大流,所以韓老爺要求他學的第一項技能就是打馬球。初學時他不過十歲,可父親又要求他速成,因著年紀小手上沒什麽勁,也難以掌握平衡,那時候他沒少摔。


    等他爬起來時,茫茫四野隻有自己孤身一人,想喊一句父親都不知對著哪個方向,哪怕摔得再疼,還是隻能咬牙再爬上馬背。


    多年的練習加上善於領悟,才有了如今滿場瀟灑身影的韓離。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


    謝場的時候,參賽者騎著馬繞馬場走了一圈,逢韓離經過的地方,唿聲總是最響亮的。金陵貴女們的心中又多了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他有著一身出色的球技,有一副強健迷人的體魄,更有一張非凡的臉,有多如天上星的萬貫家財。


    簡直是良婿。


    白馬經過西麵看台的時候,正巧有一方帕子輕飄飄地從韓離眼前飄落,他輕巧地翻身下馬,將帕子拾了起來,優雅地伸出手臂把它往看台上遞,一張無雙俊顏微笑道:“沈姑娘的帕子掉了。”


    沈安姝接過帕子,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張開小嘴道了聲謝。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與男子說話自是不妥,但別人為自己撿了帕子,總不能不說聲謝吧。


    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舉動,惹了不少姑娘羨慕不已。


    *


    因為推薦了韓離這個“天外來兵”,宜王隊大勝,馬球賽結束後,沈幕很是高興,又邀了韓離和重彥到府上喝酒。


    不僅備了好酒好菜,沈幕還傳來了歌舞助興,燈盞盈盈,觥籌交錯,玲瓏身段的舞女款款擺動腰枝,身上的誘人香氣四下飄散,一席男子喝得是好不痛快。


    沈幕今日高興,未免要跟韓離多喝兩杯,重彥本來就愛酒,性子上又不服輸,自然與韓離也少喝不了,其它的公子們見韓離是沈幕的貴客,今日在球場又如此大放光彩,更是爭先恐後要與韓離過一過杯……別人敬酒韓離得喝,喝完了他還得迴敬,這樣一來二去,今日這酒竟小半都落到了他的頭上。


    韓離笑盈盈地一杯接一杯喝,他的酒量是不差的,就是喝多了肚子撐得很。


    與此同時,沈安姝在閨房裏,捧著帕子暗自開心。


    她有好久沒見到韓離了,今日一見,知道他馬球打得這麽好,便更覺他有魅力。


    身為國公府嫡女,金陵城有名的“金蘭雙姝”,她素日裏都是一副優雅端莊的樣子,沒有人知道,此刻的她竟然在想入非非。


    沈安姝已經很克製自己了,可她的心裏還是有些癢癢,今日他就在府裏喝酒,喝多的他也不知是什麽樣子,她很想再去製造一次偶遇。


    沈安姝攥著帕子,有些雀躍地走到門邊,可剛想出門,又想都這麽晚了,雖是自己的家,她過去還是有些不合適。


    去還是不去,真是糾結啊。


    *


    重府。


    重錦記著與韓離的相約,一早就到了老地方等他了。


    可是她等了好久,他也沒來。


    馬球賽應該早就結束了,怎麽他半天都沒來,重錦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忘了。可這時間是他自己定的呢。


    以前總是能碰著,現在跟他說兩句話可真不容易啊。


    她百無聊賴,一時撿起地上的鬆果拋著玩,一時又拾了根小棍子在地上寫寫畫畫,先是算了算錢,後來又寫了邵斯雲的名字,韓離的名字。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越來越濃,氣溫好像也下降了許多,重錦等不到人,又悶又困,身子好覺得有些冷,最終還是放棄了。


    迴屋的路上,她撅了撅嘴,暗罵了韓離一句討厭鬼。他要是耍著她玩,那就太可恨了,況且,她的帕子他還沒還她呢。


    這個時候,沈家的宴席才剛散。


    一群人大部分都喝高了,韓離尚算清醒,隻是走路也有些發飄。重彥吐了兩迴,現在還在幹嘔,喝酒的時候又多歡樂,現在就有多痛苦。


    哥倆也不知是誰攙著誰,互相纏抱著上了馬車,迴府。


    馬車裏,韓離想起了重錦,猜想她因為自己的失約,肯定很生氣,他甚至能想到她氣唿唿的樣子,一雙大眼睛肯定瞪圓了,還要撅嘴。


    他並不想失約的,但沈幕的邀請他不能推辭。


    迴到重府,把重彥丟給他屋裏的丫鬟後,韓離踏著輕飄飄的步子去了琴室。


    琴室四周靜靜的,夜風已入了梧桐,重錦果然不在。


    他站了一會,忽看見泥土地上擦了一半的字,不由笑了。


    這半個韓字寫得真是醜啊。在字上麵還有幾個小坑,顯然是她用小棍子使勁戳的,看來她的氣還不小。


    他躬下身,用她寫字的小棍把剩下的半個字也擦了,然後起身迴寢屋。


    到得廊上,因酒的後勁越發足,韓離不小心絆了一下,正巧撞上了起夜的趙品言。趙品言扶了扶身後披著的衣裳,以不打燈籠的胳膊攙住韓離,眉頭皺了皺,“怎麽喝到這麽晚。”


    “你還沒睡啊。”韓離站直了道,“今夜主人高興,我客隨主便。”


    “我扶你迴屋。”


    韓離笑笑,“我沒事,可以自己走,還是不打擾你休息了。你明日不是還得早起念書?”


    趙品言是個悶葫蘆,也是個極愛念書的孩子。別人眼裏枯燥無味的書,到了他手裏倒像是什麽寶貝,怎麽看也不夠。他本來就聰明,加上好學,腦子裏早已不知裝了多少東西了。打小他有個習慣,每日要晨起讀書,還要放聲朗誦那麽兩段,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下來,如今到了重府,也還是一樣。


    他沒想到,韓離聽見了。


    趙品言抿抿嘴,“你已經打擾了。走吧。”


    韓離對這少年本來也有些好奇,見他年紀輕輕,卻總是沉默寡言,冷漠疏離的,整個人有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氣質。這會他主動來扶自己,韓離還有些意外。


    “那就麻煩你了。”


    “你別吐。”


    把韓離送迴了屋裏,趙品言轉身就走,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韓離本來還想留他喝點晉地的茶,見他如此迅速地離開,也便隻好作罷。


    第二天。


    韓離在重彥的屋裏等重錦。


    昨夜他失約了,如果他沒有猜錯,憑她的性格,她肯定會迫不及待地來問重彥。


    他陪重彥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又看他做了一會畫,重錦就來了。韓離正好抬頭,兩人四目相對,她臉上還露出一絲訝異,還有一絲小小的不滿。


    重錦今天確實是來打聽消息的,混蛋韓離害她喝了一夜的西北風,她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很不甘心,想知道到底是哪裏的問題。


    趁重彥沒在意,韓離把昨夜寫的紙條塞到了重錦手裏,重錦很意外。韓離對她笑了笑,無聲地以唇形道:抱歉。


    重錦也不知看沒看懂,攥緊了小紙條,故意不理他,頭一偏湊到重彥身邊去了。


    很快,韓離與二人道別。他白天還有事。


    *


    到了晚上。


    琴室。兩人終於有了單獨會麵的機會,重錦有種感覺,上一次他們在這裏會麵,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了。


    韓離見重錦來了,心下有些高興。來之前他還有點擔心,怕重錦小心眼報複自己,也叫他白等一夜。


    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昨夜為什麽沒來?”


    “你今天沒問你哥哥?”


    “你失約了,難道我不該聽你親口解釋一下嗎?”


    他怔了怔,隨即笑問:“姑娘,你這口氣,怎麽像是在質問夫君為何一夜未歸?”


    “你……”


    “又想說我無禮?如七夕那夜一般?”


    “……”重錦確實是想那麽說的,可嘴慢先被他堵了個嚴實,隻好道:“罷了,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韓離嗤了一聲,“好啊。但我要跟你計較。”


    重錦愣了一下,視線從膝蓋上挪到韓離的雙眼上,“計較什麽?”


    “遲些再說,先說你的事。”


    “為什麽?”


    “因為我怕我跟你計較完,你就說不了自己想說的事了。”韓離扯了扯嘴角,“快說吧。”


    “哦……”


    重錦應完,正巧一陣風吹過,她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噴嚏。


    韓離斜睨她一眼,“受寒了?得了那麽多銀子,竟還舍不得買件厚衣?”


    不提這茬也罷,一提重錦就忍不住要質問他,“你還說呢,要不是昨夜在這等了你好久,我才不會受寒。”


    “多久?”


    “酉時到亥時。”


    他點點頭,“看不出來,你是這麽有耐心的人。”


    昨夜韓離迴到韓府,正是亥時,看來他到這琴室的時候,她是剛走。他一直覺得她是個急性子,以為她定等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想不到她竟等了一個時辰。


    重錦皺了皺鼻子,嘟囔道:“不守信,非君子。”


    “昨天與沈幕沈公子和你哥哥打馬球去了。”他忽然又想好好解釋一下。


    “我知道。”重錦很快接道。


    “你知道?你可是也去看了?”他有些意外。


    “嗯,去了。”


    他眸光一漾,“如何?”


    “什麽如何?”她疑惑地問。


    “你不打算誇誇我嗎?你既是有事相求,總得拿出點求人的姿態?拍馬屁你會嗎?”


    “……馬球賽我沒看完,隻看了一半就先迴府了。”


    她想不到他竟這樣臉皮厚,她雖然真的覺得他打得很好,但是此刻就是不想趁了他的心意。


    “我整場都是一樣的狀態,前後不分上下。你隻說你看見的就是。”韓離抱著胸,好整以暇道,好像早知道重錦會找借口,他早有對策。


    在他麵前,不論什麽口舌之爭,她向來是要落下風的,也罷。重錦隻好不情不願道:“你打得很好。”


    “比你見過的人都好嗎?”


    重錦咬了咬槽牙,皮笑肉不笑道:“都好,都好。”


    “你這個笑容很難看。”


    “……公子,馬球打的好與你失約有何關係嗎?”


    韓離聳聳肩,理所當然道:“有關係啊。我打得好,所以沈幕很高興,便邀我上沈府喝酒去了,陪酒的有好多美人。”


    重錦一聽更無語了,他還好意思說呢!他在沈府左擁右抱美酒佳人,讓自己在這裏吹冷風,還受了寒。


    見重錦皺著眉頭不說話,眼睛裏閃著不忿的光,他笑了笑,“怎麽,很生氣?”


    “罷了。我說過不與你計較了。”


    他輕嗬了一聲,“那說正事吧。你要問我什麽?”


    “土地。”她也認真道,“你說了讓我把銀子都買土地和鋪子,所以我前些天便去找地了。但是金陵這麽大,也不知買哪裏的好。”


    韓離點點頭,“嗯。看來你還不笨,沒有盲目買。我是沒有告訴你具體的地方。你這麽聰明,可有什麽想法嗎?”


    “金陵城地勢東高西低,人們大都願意居住在高處,世家勳貴更是如此,比如重家、邵家、沈家,圍繞這些世家衣食住行做買賣的人也多,這樣城東的地價就要比城西的高,所以我想,隨著這些世家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不動,又有新的人到此地來,那麽東邊的地價應該還要上漲。”說著,重家看了一眼韓離,“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


    夜色幽幽,月光輕拂,韓離本來是漫不經心的,乍聽重錦這一番話,他又變得認真起來。他沒想到重錦竟能有如此見解,看來她在經商這件事上是有天賦的。


    “不對嗎?”


    “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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