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足足睡了兩三天的關係,燒退了,身體也輕鬆多了。四日的晚上,高中時代的同學打來電話,說是有若幹個同學在一起聚會,問他要不要來?初芝因為覺得無聊,而且身體狀態也還好,所以就在全副武裝的情況下出了家門。


    在車站前麵的小小的居酒屋裏,以當初的排球部成員為中心,聚集了將近十個人。自從知道自己的病情後,初芝有意識的避開了這種同學間的聚會。因為大家一旦聚在一起的話,就必然會討論到阿岸的話題,而初芝就是討厭這一點。


    之所以今天會破例參加,也許是因為自己現在很幸福了吧。也許是因為獲得了能夠理解自己、愛自己的對象的緣故,所以心理上有了不少解放吧。


    因為初芝好久沒露麵了,所以他一出現就受到了熱烈歡迎。同學之中有人年紀輕輕就有了孩子,也有人還這麽年輕就因為本身的笨拙而遭到了解雇。互相報告過彼此的近況後,大家又開始沉浸在了迴憶之中,於是阿岸的名字就浮現了出來。


    "這麽說起來今年是阿岸的二周年忌了。"


    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初芝的手指因為這個名字而顫抖了一下。"已經二年了嗎?真是快啊。"


    坐在旁邊的鬆田喃喃自語,他在排球部裏是和阿岸配合得非常成功的搭檔,也是這個弱小的排球部唯一的得分手。


    "聽說是癌症吧?真可怕。"


    被解雇的石井哭著說道。


    "聽說越是年輕擴散的越快。"


    到處響起了同情的聲音,阿岸的父母隱瞞了兒子的痛情。對於他們的心情初芝理會的異常的透徹。如果被人知道是愛滋病的話,應該就不會獲得這麽坦率的同情了吧?大家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去追究他的感染路徑,然後被說成是自作自受,偏見是很厲害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像由紀或者幹那樣表示理解。


    "葬禮的時候,我見到了他的樣子,整個人瘦的隻剩下皮和骨頭了。原本我一直認為他是個和疾病無緣的人,所以當時受到的打擊還挺大的,人類真是脆弱啊。"


    鬆田幹掉了杯中的啤酒,全場被一陣說不出的淒涼感所包圍。


    "真的是個可伶的家夥啊。"


    阿岸的話題繼續了下去,初芝並沒有參加對話。"和阿岸交情撇好的人就是你吧?你們大學不也在一起嗎?"當聽到有人提這些的時候,初芝也隻是暖昧的開了話題。


    盡管沒有加入交談,初芝的胸口還是大半被阿岸由事情所占領了。他再次認識到,在自己心目中隻是罪惡化身的男人,在其它人的心目中卻是英年早逝,值得同情的存在。


    那個男人一定也希望能活下去吧?他一定也這麽想過吧。初芝沒有想到這個程度,光是自己的事情已經讓他顧不上其它的了。他想起了最後見麵時阿岸的樣子,細瘦的手臂、身體、臉孔……自己身邊還有由紀,阿岸身邊又曾經有過誰呢?


    聚會一直到晚上十點才解散,雖然朋友們也邀請他去二次會,但是初芝自知沒有喝到半夜的體力,所以就拒絕了。在向車站走去的時候他打了由紀的手機,但是沒人接聽。


    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一想到若幹年後自己也許也會成為在那個地方被人同情的對象,他胸口就十分的鬱悶。


    在進入車站之前手機響了起來,雖然不是由紀的號碼,他還是接聽了電話。


    "新年快樂!"


    他聽見了一個非常精神的聲音。


    "那個……你現在在幹什麽?"


    在自己心情低沉的時候,他人的開朗有時會有些煩人,有時又會讓人有得救的感覺。而這次無疑屬於後者。


    "我在真間車站前麵。"


    "難道你是在約會?"


    對方的聲音變小了。


    "哪裏,隻是和高中同學見麵聊天,現在正要迴去。"


    "我也是和朋友出去玩,迴去時正好到了老師家的附近。也許說順便不太合適,如果方便的話一起去參拜好嗎?"


    "現在嗎?"


    他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晚上十點十二分。


    "雖然晚上去冷了一點兒,但是不會太擁擠。我這裏離真間車站隻有10分鍾路程。我負責車接車送,怎麽樣?"


    雖然初芝和由紀約好了要去參拜,但是他覺得去一次還是去兩次也沒有太大差別,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單獨一個人。


    "那我就去看看吧。"


    "太好了!外麵太冷,你就在車站裏麵等我吧。"


    掛斷電話後,初芝按照他說的在車站裏麵等看,果然十分鍾之內幹就到了。


    "很冷吧?快點上車吧。"


    在幹的催促下,初芝坐上了停在路邊的紅色汽車,內部的暖氣開得很足。


    "新年快樂!"


    幹在車子裏又說了一遍。


    "啊,新年快樂。"


    "今年也請多多關照。"


    看他深深低下頭的樣子,初芝聳了聳肩膀,"沒辦法,我還是會照顧你的。"幹紅著鼻子笑了一聲後,開動了車子。


    因為溫暖的空氣和車子獨特的搖動,初芝在車子開動後立刻感覺到了困意。就在他險些完全進入了夢鄉的時候,他因為車子停住的震動而清醒了過來慌忙抬起了臉孔,隔著車窗看見了神社。"你睡著了吧?"


    幹有點恨恨的說道,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


    在下車之前,幹塞給他一堆暖暖袋。大衣、牛仔褲的口袋都塞滿了後還有富裕。


    "畢竟是晚上,而且你要是感冒了就麻煩了……"


    這就是會出現小山一樣的暖暖袋的理由。因為幹的細心,盡管是行走在夜路上,初芝卻幾乎沒有感覺到寒冷。


    因為己經距離元旦過了幾天,而且又是晚上,所以這裏幾乎見不到什麽參拜者。初芝許了三個願望,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好起來,希望能夠和由紀結婚,希望幹能找到戀人。他合上掌,強烈的祈禱之後看了看旁邊,幹合掌祈禱的時間似乎相當長。


    "你這麽熱心是在祈禱什麽呢?"


    腳下的沙子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這個嘛,算是為了讓自己能成為超級教師吧。"


    初芝嘿的笑了出來。


    "所謂的許願啊,好象如果說出來的話就無法實現了哦。"


    "那你為什麽要問啊?"


    幹鬧別扭的表情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為了對於自己的惡作劇陪禮,初芝買了個護身符送給幹。


    他讓幹自己選喜歡的種類,幹猶豫了半天之後,挑了一個"心想事成"。因為不是求姻緣的護身符,初芝暗暗鬆了口氣。


    到達公寓前麵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一點。停下車子後的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很困一樣拚命眨著眼睛。


    "去我家喝杯咖啡吧?"


    幹歪了歪腦袋。


    "可以嗎?"


    "已經這麽晚了,不介意的話你可以住下來,不過隻能睡沙發而己。"


    "啊,好。"


    他將幹讓進房間,自己如同平時一樣去漱口洗手,然後衝了杯速溶咖啡迴到客廳。幹己經脫了外套,毫不客氣的坐在了沙發上,盡管隻是速溶咖啡,他喝的卻似乎非常快樂的樣子。


    "初芝老師,你的精神好象不錯啊。"


    "還好了,我一直睡到昨天。因為有點發燒……"


    幹露出糟糕的表情。


    "那你和我去參拜真的沒關係嗎?"


    "我如果覺得有事的話就不會和你出去了,而且低燒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


    即使告訴他沒事,幹依然一臉不安的表情。初芝轉換話題,說起了高中同學的事情。在天南地北的瞎扯了一陣,又看到自己無聊的笑容也讓幹露出來笑容後,初芝告訴了他。


    "我對戀人說了自己的病。"


    幹看著初芝,將手中的杯子放到了茶幾上。


    "我原以為她會排斥,沒想到她卻接受了。"


    "是嗎?"


    幹咳嗽了一聲,補充道。


    "有人能理解不是很好嗎?"


    "對。"


    從那之後幹就什麽也沒有說了,尷尬的沉默讓初芝隻能不斷喝著咖啡。


    "既然她接受了我,我當然也會考慮到將來的事情。"


    幹搔了搔頭,他的動作看起來絕對不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也就是說你考慮要和她結婚嗎?"


    "是啊。"


    "哼。"


    有氣無力的一聲。初芝突然想到,如果幹不是同性戀的話,他作為後輩應該會很直率的為自己高興吧?


    "你是在繞彎子示意我要死心嗎?"


    "我沒有繞彎子。"


    幹哈哈苦笑了出來。


    "你應該尋找其它適合你的人。"


    沒有迴答。


    "因為我覺得你雖然任性而且愛管閑事,但確實是個好人。"


    幹垂頭喪氣的"啊"了一聲。


    "初芝老師真是壞心眼,如果你幹脆說我是同性戀太惡心,幹脆再也不肯理我的話,我也許還能更容易放棄一些。"


    "如果你這樣就能放棄的話,要我說你惡心什麽的也可以啊。"


    輕輕威脅了一下之後,幹立刻挺直了脊背。


    "不用了,還是算了,總覺得你似乎會說出很不得了的詞來。"


    "我還沒有那麽不會掌握分寸。"


    "就算是手下留情,頂多也隻是把右勾拳改稱左勾拳的程度吧?"


    "那不等於沒什麽改變嗎?"


    明明應該是很認真的場麵,可是卻很可笑。盡管至今為止巳經見識了幹對自己那麽多的好感,但如果他現在說全都是開玩笑的話,初芝很可能立刻相信吧?


    "既然是甩了我,就給我一個吻吧。"


    初芝原本想說你開什麽玩笑,但是到了嘴邊的話很快又吞了迴去。他那失去了笑意的真摯的目光,讓初芝想起了幹說他愛自己時的情景。


    "這有什麽意義嗎?"


    "與其說是意義,應該是心情的整理吧?"


    初芝對於接吻沒有太大的觸感,但是卻奇怪這能讓幹有什麽心情的整理。


    "拜托了。"


    別人低頭拜托你和他接吻應該也算是相當奇妙的光景吧?


    "你抬起頭來。"


    幹緩緩的抬起頭來,注意到初芝正在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後,好象很吃驚一樣瞪圓了眼睛。結果這反而害得初芝不好意思起來。


    "什麽嘛!"


    "我沒想到你真的肯答應……"


    "那就算了。"


    "別這樣啊。請你吻我。"


    初芝原本打算若無其事的結束這一行為,但看幹這麽認真,他也緊張了起來,初芝緩緩歎了口氣。


    "這麽說起來,你曾經在學校趁我睡著的時候吻過我不是嗎?"


    "啊,這個……"


    "就用那次做好了,這次還是算了。"


    "這個、那個,那次和這次不能一起算帳啦。"


    兩個人好象說相聲一樣的對話讓初芝笑了出來,幹也被他帶動而笑了出來,然後嘀咕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那就算了。"


    初芝並沒有說"算了"。


    "閉上眼睛。"


    幹閉上了眼睛,讓因為緊張而僵硬的嘴唇朝上。明明打算隻和他輕輕的碰觸式的吻一下,但初芝就是說不出的猶豫,在他磨蹭的時候,幹又輕輕睜開了眼睛,初芝用掌心遮住了他的視線,將自己的嘴唇與他的重疊到了一起。那是一個隻有接觸的,幾乎沒有任何實際感覺的短暫的吻。


    這是一個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類似於愛情的吻,從嘴唇接觸的地方並沒有產生什麽其它的感情。


    幹低垂著頭,流露出了一句"沒辦法啊。"


    ◆◆◆


    一月八日,即使巳經迎來了第三學期的開學典禮,初芝依然沒有見到由紀。五日那天,他原本想去迎接從老家迴來的戀人,但是打電話過去時,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卻相當沒有精神。


    "我好象感冒了。"


    聽到感冒這個詞,初芝心裏一驚。


    "所以在我病好之前還是不要見麵,如果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初芝握著話筒的手青筋暴露,自己迴答"是啊"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遙遠。迅速掛斷電話後,初芝立刻抓出了塞在櫃子深處的關於愛滋病的書籍。他用顫抖的手指翻動著頁碼,在看完之後產生了說不出來是不安還是安心的複雜感受。


    感染上愛滋病後,有些人會出現類似於感冒的初期征兆。初芝雖然還記得在受到阿岸的暴力後曾經發燒,但是卻沒有關於初期征兆的具體記憶。


    感冒……光是聽到這個字眼,初芝就因為明明那麽小心了,是不是還是傳染給了由紀而感到頭腦一片空白。但是看過書後他就發現,初期征兆的出現是在受感染之後的2-4周內才會出現。距離他們相愛才不過1周左右,現在就出現早期征兆未免還太早了。可是初芝又無法隻是因為太早了就斷言這其實不是,所以他現在的心情非常鬱悶。


    初芝考慮是不是應該勸說由紀去接受檢查。可是可能性畢竟接近於零,而且原本現在就在流行感冒。讓她去接受檢查的話,是不是反而會增加不必要的不安呢?可是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是在小心謹慎,確信不會有問題的情況下才碰觸由紀的。如果這樣再對由紀說你有可能受到感染,讓她去接受檢查的話,由紀會怎麽看自己呢?


    一想到每次做愛時都會有同樣的不安包圍著他們,初芝就覺得好害怕。自己也許有可能讓自己所愛的人,讓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留下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傷口。他們的愛情並沒有那麽脆弱,對此由紀也有心理準備,可即使如此……


    在不安的驅使下,初芝查閱了書籍和網絡,給援助團體的熱線打了電話。隻是自己的事情的話他絕對不想和援助團體沾邊,但當事情牽涉到戀人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求助。對方表示,客觀來看的話,初芝的行為應該不會帶來感染,雖然心裏清楚,但是從他人嘴中得到同樣的答案後,初芝還是長長鬆了口氣。


    在鬆口氣的同時,初芝又產生了內疚的感覺,因為他對於是否將事實告訴由紀而猶豫。這次因為確定了感染的可能性不存在所以還好,但是如果感染的可能性很高的話,他能夠立刻將事實通知給由紀嗎?


    不想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混亂,說到底也隻是借口而己。實際上初芝是在害怕由紀會因為這個而討厭自己、輕視自己。他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也知道什麽是不能不做的,但是就是做不到。初芝被迫正視了自己體內所存在的,以前沒有想象到的脆弱的部分。


    因為感冒而不能見由紀的事情,讓原本一直因為戀愛而興奮不己的初芝的心情一下子沉沒到了穀底,這讓他再次考慮了與由紀的戀愛方式,性並不是全部,自己是想讓所愛的人得到幸福,而不是不幸。


    因為這次的事情所帶來的教訓,初芝決心不再迷惑。他產生了說明一切的勇氣,為了讓事情不至於不可收拾,他必須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因為覺得己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他在七日打電話的時候表示想和由紀見麵。但是由紀卻拒絕了,她說自己咳嗽的還很厲害。戀人的聲音確實有一點沙啞,但是和前兩天相比己經好了很多的樣子。


    "熱度怎麽樣了?"


    "我已經不發燒了,就是咳嗽還是停不下來。"


    "那我幫你買些喜歡吃的水果什麽吧?"


    "不用了,我也懶得起來,而且身體沒事,隻是嗓子不舒服。"


    既然戀人說嗓子不舒服,再讓她長談下去也不合適,所以初芝很快就掛斷了電話。想說,但又不能說……在似乎會引起消化不良的矛盾掙紮中,初芝下意識的咬緊了嘴唇。


    那個夏天,如果沒有接受阿岸單方麵的暴力的話,自己應該還過著普通的生活吧?應該就可以飛奔到身體不舒服的戀人的身邊,陪著她、照顧她吧?但這些畢竟都隻是假設,現實己經是這個樣子,自己再怎麽掙紮也沒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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