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朱樉張大嘴巴愣住了,原本以為當世的真命天子朱元璋是個天命論的鐵杆擁躉。


    朱元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笑嗬嗬說道:“咱要是信命,咱當初沒吃沒喝沒錢安葬爹娘的時候,就該一頭撞死在劉德家的院牆上。”


    “咱這一生什麽都信過,唯獨沒信過命,咱要是信命就該在皇覺寺裏對著佛祖焚香念經了此殘生,又何必提著腦袋去幹這造反的勾當。”


    朱元璋看著發愣的兒子哈哈笑道:“當年陳友諒的大軍順著長江水道進入龍灣之時,離南京城頭不到一百裏,那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樓船比城牆還要高大,三層甲板上麵還有士兵騎著戰馬一艘船三千人。老子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麽高大威猛的戰船。”


    “別看咱當時手上有幾萬人馬,可跟陳友諒一比如同如同蚍蜉撼樹一般。不怕你笑話,你爹當時就被陳友諒那黔中之驢震得當場尿了褲子。夾著澆濕的褲襠在咱迴頭之時就看見站在盧龍山上的你娘。”


    “那一刻你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為了保護你娘和咱的家業。為了不讓她陪著咱一路風餐露宿,就算他陳九四是賊老天的親生兒子,咱也要親手宰了他。”


    “龍灣那一戰,咱身先士卒殺的屍橫遍野,血水染紅了江麵,大火蔓延數十裏。至此這天下才有你爹的一席之地,從濠州參加義軍開始到鄱陽湖之戰大破陳友諒,但凡你爹後退過一步現在的大明江山就得改姓。”


    朱樉從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人狠話不多的朱元璋說了這麽多話。


    他抬頭問道:“那你在危難關頭就沒有後悔過一次嗎?”


    朱元璋聞言搖頭笑道:“咱一個農家放牛娃哪有後悔的資格,咱抱著一往無前的血性才能在亂世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這人啊隻有主宰了自己的命運才能真正逆天改命。”


    聽完朱樉猶如醍醐灌頂一般,他一直在糾結一個問題,從出生就是朱元璋的嫡次子加上前世記憶,不知不覺就將曆史上那個秦王的命運代入到自己身上。


    導致他一直過得極其擰巴跟精神分裂一樣,這才是他跟朱元璋劍拔弩張的根源。


    朱樉霍然起身對著空曠的山穀大喊道:“我是朱爽。”


    他的聲音在山穀中一陣陣迴蕩,朱元璋滿臉疑惑的看著他,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又察覺不出哪裏不一樣。


    朱樉望著發呆的朱元璋伸出一隻手將他拉起後笑道:“爹,該迴家吃飯了。”


    父子倆走到吳老漢家,見到劉伯溫正蹲在房門口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


    在朱元璋進屋後,朱樉握住劉伯溫的手說道:“謝謝你老劉頭。”


    一句謝謝讓正準備說出實話的劉伯溫變得驚慌失措。


    朱樉進了屋裏,對著還在擺桌的敏敏說道:“我們去和爹娘一起吃飯。”


    敏敏端著菜奇怪道:“你不是從不和你父親一桌吃飯的嗎?”


    朱樉一臉淡然說道:“一路上都習慣了,以後都一起吃吧。”


    朱樉收拾桌上碗筷端到了旁邊的屋子裏,朱元璋頓覺驚奇,從小到大這兒子就好像自己要下毒一樣,吃飯都躲在房間裏,除了來崗村之時從不和自己在一個桌。


    以前一臉傻氣的兒子突然臉上沒了那股子浮躁變得成熟穩重起來。晃眼之間突然看到了大兒子的身影。


    馬秀英喜出望外道:“對嘛,這一張桌子上吃飯才是一家人。”


    她接過敏敏手裏的飯菜擺在桌上,朱元璋夾著一筷子魚肉吃完讚歎道:“咱還不知道兒媳婦的手藝竟然有這麽好。”


    敏敏耳根紅道:“迴公公的話,這是相公做的。”


    朱元璋有些意外,對馬秀英問道:“你兒子從小到大做過飯嗎?”


    馬秀英說道:“二郎從六歲開始吃的東西都是自己親手做的。”


    朱樉一臉輕鬆道:“如果爹娘喜歡吃的話,兒子以後親手給二老做。”


    朱元璋點點頭,談及起了昨日之事說道:“你說的話,咱思慮再三後覺得操之過急了一些,畢竟田畝之事涉及到朝廷根基貿然更改製度會讓天下動蕩。”


    換做以前朱元璋根本不會考慮他的意見,但今天的二兒子給他一種換了個人的感覺。


    朱樉認真說道:“打土豪之事,兒子隨口一說的。”


    他說的很認真,朱元璋氣不打一處來,沉聲說道:“你把話說清楚,你當時說這話是在給咱挖坑?”


    朱樉不慌不忙說道:“老頭子你又不在坑裏,是與不是有那麽重要嗎?”


    朱元璋一聽這孩子咋比以前還氣人了,隨即問道:“你真實的想法是什麽?”


    朱樉眨眨眼說道:“這是國事,藩王不得幹政。”


    這話一出馬秀英撲哧一笑說道:“不許學你娘。”


    “那兒子就實話實說了。”


    朱樉將碗筷放下,他淡淡道:“兒子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想法,父親心裏不是已經有了想法嗎?”


    這滿分的車軲轆話噎的朱元璋吃不下飯,以前這小子裝瘋賣傻全是破綻,現在卻給他一種滴水不漏的感覺。


    朱元璋隻好問道:“你知道咱心裏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朱樉點頭說道:“興大獄。”


    朱元璋眯起眼笑了起來說道:“你知道咱為什麽要興大獄嗎?”


    朱樉迴答道:“舊元投誠官員、士紳眾多,賞賜功臣永業田數量龐大,兩者已占南方土地半數之多,爹想將江南土地再分配。”


    朱元璋聽完後問道:“你知道爹為什麽不顧百官和士人反對給江南地區百姓施以重稅嗎?”


    朱樉點頭說道:“神州百姓鄉土情深,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背井離鄉,孩兒認為爹在江南苛以重稅是為了將人口密集的江南百姓趕往輕搖賦稅、人口凋敝的北方。”


    對於兒子的變化,朱元璋已經不能用刮目相看來形容了。朱元璋考校道:“你猜一猜咱下一步要做什麽?”


    朱樉說道:“兒子猜測父親下一步將山西和湖廣、江南等地百姓充實山東、河南、河北等無人之地。”


    朱元璋認真問道:“自古都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咱強迫他們從祖祖輩輩生活之地搬走來到一個完全陌生地方重新開始。這樣背千古罵名的決策,在你心裏是怎麽評價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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