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搶救了大約一個小時。我還是要求助於醫生了。


    八月份的天真是驕陽似火,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內衣全都濕透了,黏糊糊地掛在身上,顯然糟糕的餐巾紙在我臉上留下了無數的白色纖維,不過迴到家我才明白為什麽管理醫院病歷資料的女醫生看著我的眼神那麽古怪。她很快拿出了病歷供我查閱,但是當天當班醫生休晚夜班迴家休息了。我至少把病例讀了三遍,甚至為了自己不遺漏任何一個細節,我還把病例複印了一遍。拿迴來看的時候偉城撇了撇嘴:醫院的死亡原因就寫著:“唿吸循環衰竭死亡”,我知道他的意思,這幾乎是醫院最常見的死因診斷了,但這對我們沒有任何幫助,因為任何一位患者死亡的時候顯然都會停止唿吸和心跳。下麵羅列了一大堆可能,諸如中暑、感染性休克等等也都掛著一個個大問號。估計是患者死亡太迅速了,他們來不及作出太多的檢查。偉城已經在考慮屬於“青壯年猝死綜合徵”了,要實在沒辦法我也打算隻能這麽下結論了:畢竟死者的年齡符合青壯年,死亡發生得那麽突然而我們又實在查不出別的死因,說起來也還是符合這個死因的診斷標準的。但是我還是不想放棄最後一線希望,我決定找到當班醫生,去向他了解死者死亡前的每一個細節。幸好當班醫生還沒有結婚,就住在離醫院不遠的宿舍裏麵。可能是經常去尋找陌生人的緣故,雖然隻知道個地址,但我幾乎沒有多走一步路就找到了他的住處。進了宿舍我才發現,他那裏簡直就是一個火爐——那種走廊在中間的老式房間幾乎透不進一點風,而頂樓的位置又讓他的房間憑空高出好幾度,我幾乎還沒有說清來意就找他要水喝,在他驚訝的目光裏我一口氣喝進去了至少一千五百毫升礦泉水,不過它們很快就變成汗水流了出來。但是這次跑路並沒有白費。年輕的醫生很謹慎,不願意對任何他不確定的事情發表言論。多年後現在的我想,說不定是我的牛飲把他嚇壞了,說不定以為我是……但是他向我清楚地描述了死亡的全過程:患者首先是唿吸逐漸微弱,然後才停止了心跳,他說了這麽一句話:“我感覺好像是唿吸肌麻痹一樣,但是我不能確定為什麽會這樣。”唿吸肌麻痹?它顯然足以致死。我查閱出所有可能導致唿吸肌麻痹的疾病,也做了不少檢查,但是我還是失望了,沒有證據證明死者和這些疾病有關。一個禮拜後我的病理切片終於出來了,我可以把死者的各個髒器放在顯微鏡下去尋找任何微小的病變,就像前麵說的,但還是找不到任何心腦血管方麵疾病的證據,不過我卻發現死者肝髒有大量紅細胞被破壞後留下的含鐵血黃素,腎髒也留下了大量紅細胞破壞後留下的蛋白,這無疑證實了死者曾經發生大量的紅細胞溶血(這種情況患者尿液中也會有大量破壞的紅細胞色素,後來我證實了這一點)。微小的損傷——唿吸肌麻痹——紅細胞溶血,當這三點連成一片的時候我終於好像是看到了一線曙光,我心裏已經在高度懷疑那種臭名昭著的毒液了,這種毒液每個人都聽說過,而且一想到很多人都會汗毛倒豎,但是要讓我肯定地寫下結論,我還要走訪死者的家庭,弄清楚事情發生的全部細節,畢竟,目前還有些過程無法解釋,比如說,為什麽毒液進入了死者的體內而他卻沒有注意到呢?


    第二天中午我終於在一個破舊小區的一樓找到了死者的家,這實在是一個缺乏女性色彩的“家”。牆上找不到任何一件裝飾品,色彩也很單調,除了擋著門的啞鈴外,整個房間裏我找不到一根彎曲的線條,但是它卻出乎我意料的幹淨整潔,而且,聞不到一點酒味。孩子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單純。看著整潔的房間和孩子清澈的眼,我突然明白為什麽父親會那麽注意外表了,孩子是他生活的全部希望,他不願意讓孩子看到他生活的潦倒和困頓。其實我在來之前就已經高度懷疑是蛇毒了,特別是眼鏡蛇和眼鏡王蛇,那是因為蛇毒分為血循毒(蝰蛇等)和神經毒(金環、銀環蛇等),死者臨死前同時具有溶血表現(溶血毒)和唿吸肌麻痹表現(神經毒),而同時具備兩種毒性的就隻有眼鏡蛇、眼鏡王蛇和蝮蛇了;然後血循毒還要再分為凝血毒、抗凝血毒、出血毒、溶血毒,蝮蛇主要屬於凝血毒及出血毒,因此排除,剩下的就隻有眼鏡蛇和眼鏡王蛇了!但是,當孩子說出父親經常殺蛇給他吃,而且請客當天中午還買了一條眼鏡蛇犒勞他考上了大學的時候,我還是幾乎站了起來!不過,我還不能站起來,因為我還沒有大功告成:蛇毒是一種蛋白,它如果煮熟後吃下去會因為蛋白質已經凝固一點事也不會有。廣東甚至還有一道名菜叫 “蛇咬雞”:用毒蛇把雞咬死後煮了吃,據說鮮美異常(為了保證蛇毒量的充足,每次咬死一隻雞後蛇要休息一周)。那麽父親手上的微小損傷就一定是蛇毒進入體內的途徑了,但問題是,為什麽經常殺蛇的父親會被蛇咬了還沒注意呢?孩子在我的詢問下開始迴憶父親殺蛇的過程:當天殺蛇的時候他在另一間房裏看書,突然聽到廚房裏菜刀掉在了地上,他去看的時候蛇皮已經被剝了下來,父親正在看著自己的手,父親見到兒子,笑了笑說:“沒關係,不小心!”就接著幹活去了。當聽到這一切的時候想我的眼睛和嘴巴一定都變成了“o”形,因為整件事情終於昭然若揭了——父親在剝掉蛇皮後不小心在毒牙上颳了一下(所以損傷後麵是“……” 狀,而且隻有一隻牙印),因為看見蛇已經死了,而且又沒出血,認為不會有事(我國迷信所謂的“見血封喉”)就接著幹活了;蛇毒量不大(蛇毒在牙齒有,但主要儲存在毒腺內),況且又沒有見血就暫時停留在傷口周圍的組織裏了;等到晚宴開始,情緒激動加上酒精的作用導致血液循環加快,於是蛇毒進入了血液循環,父親也就倒下了!當我把這一切向孩子解釋清楚後,我沒有馬上離開他,我和他一起做了一餐飯吃。等晚餐結束,太陽已經快要落山,臨出門的時候我向孩子伸出了手,孩子顯然還不習慣這種大人的禮節,羞澀地扭捏著;但是我還是堅定地等到他伸出手來,因為我知道,他已經開始成人的生活了。


    小貼士很多網友提出想自己過一迴福爾摩斯癮,自己也來破破案,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嚐試,那麽首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案件偵破的大致程序或者說過程。我們國家對命案最為重視,如果確定是刑事案件(當然得要法醫首先排除意外、疾病、自殺),一般是主要領導掛帥,甚至有上級掛牌督辦(在《一起強姦案》我提到了這些),然後是各警種配合的一個局麵:法醫負責死亡原因(為什麽死的)、死亡方式(意外、疾病、自殺、他殺)的推斷;其他刑事技術人員負責諸如手印、足印、工具痕等的收集、取證、化驗;刑偵人員負責諸如現場攝像、勘驗、證人、嫌疑人的訊問等工作;技偵負責偷拍、攝像、監聽等工作(我一般很少提到他們,原因第一是我自己對他們的專業儀器不太了解,第二是他們的工作手段是嚴格保密的。好在要他們上場的時候一般犯罪嫌疑人已經有了對象了,對我講故事影響不大),然後抓捕什麽的就要看情況了,警察、武警都有可能。應該說法醫隻是案件偵破工作鏈條其中的一環。當然,我個人認為這些相關的工作方法法醫最好多少知道一點,第一是有利於工作中的相互配合,第二是有利於形成整體思路,本來破案就是霧裏看花了,不形成整體思路無異於盲人摸象。所以,在《母愛》中我提到自己喜歡先看看肇事車輛,就是這個原因。雖然一般來說現場糙圖、照片是會放在案件卷宗裏麵的,但我個人覺得看現場或者實物更有收穫,畢竟專業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就不一樣。對了,在中毒案件中,法醫最關心的是1:毒物種類(是什麽毒);2:投毒途徑(是怎麽進入人體的),其次是毒物來源。下麵的幾個毒物案件大家就可以順著這樣的思路想想看。現在迴憶起這個案件還是讓我感觸良多:這次死因的判斷對我來說應該是既意外又不意外,說意外是因為由於牙印隻有一個,傷口周圍沒有紅腫,一開始我幾乎忽視了牙印的存在;說不意外是因為文中的父親,一個善於殺蛇的人死於毒蛇之口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老祖宗不早就告訴我們“善泳者死於溺”了嗎? 但是我想到的還不止這些;第一,我剛才在網絡上搜了一下,發現了好幾篇求購抗蛇毒血清的文章,按道理抗蛇毒血清這種藥應該在各級防疫站常備,但是我們的藥物供應鏈顯然由於各種原因並不順暢,我想說,至少防疫站的同誌應該知道哪兒可以買到這種藥吧?可以提醒大家,特別是南方的朋友,一旦遇到這種情況,首先應該留心是什麽蛇咬了你,因為這關係到不同的抗蛇毒血清的選擇,其次,上海生物製品研究所生產這種藥。第二,我國共有毒蛇五十種左右,但是,生產出來的抗蛇毒血清隻有區區幾種。我想抗蛇毒血清的生產並不麻煩,大家很容易就可以在網絡上找到它,這又說明了什麽呢?單位地址:上海市長寧區延安西路 1262號郵政編碼:200052聯繫電話:021-62803189聯繫傳真:021-62801807網址:http: //.siobpe-mail:<span 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77041f040e043718191b1e191259041f591419">[emailprotecte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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