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曲折幽深的迴廊快出門時,梅芳容停住腳步,黑暗中悄聲道:


    “不管您信不信,今晚我其實很開心。”


    說罷上前拉開大門,頓時外麵湧進來喧囂而帶著煙火氣的熱浪。


    就在白鈺針對蕭家亮出二期拆遷工程的殺手鐧後,柏家破天荒派遣柏芳蓮親自出馬,隱晦地表達三層意思:


    一是感謝白鈺打掉勳城第五哥在古玩街的黑勢力,按杭鏡委婉暗示的,樾仙樓繼續采取穩健保守的經營策略,並未趁勢吞噬或收迴原有失地,鼓勵外來資本和本土古玩商做大做強。


    二是嵐鳳城中村37畝農田轉商用之事,柏家也意識到群眾反應強烈合法但不合理,當然其中不排除被蕭家暗地裏惡意炒作以緩解新祠堂拆遷壓力,總之主動擺出姿態“願意協商”。柏家想法是避開商用與農田之爭,也不要現金,而申請市裏在市郊劃撥一塊同等麵積的地皮,以地易地。


    從城區特別鬧市區換到城郊肯定虧了,考慮到能夠一勞永逸解決“名不正言不順”隱患,這筆交易長遠來看還是值得的,也為今後拆遷城中村類似難題提供了解決的新思路,比如花壇機械動力集團76畝村委會入股土地問題便可參照實施。


    然而柏家就這麽輕易願意讓步嗎?不,重點在柏芳蓮談的第三點。


    “關於深南集團和老蔣那檔子事,柏家很不幸被卷入其中,唉,真是一言難盡……”


    柏芳蓮緊鎖眉頭道,“馬永標因偷稅漏稅、虧欠巨額債務被羈押後,老蔣主導下的債務處置領.導小組對深南航運集團進行清算隨即拍賣,以1.2億中標的就是我遠房侄子柏寒思,他是勳城山思資產管理公司實控人,但沒想到掉進了大坑,此後每次馬永標舉報必定提到柏家為代表的地方利益集團……”


    白鈺卻知事情根本不象他說得這麽簡單,因為蔣躍進本身就靠著柏家關係爬上來的,很明顯清算(估值)到拍賣一條龍服務嘛!


    “柏部.長,據我所知一直致力於收購深南的是南方海運集團,怎麽拍賣時它反而不見蹤影?”


    白鈺故作不解道,“山思資產1.2億拿到深南後又如何運作?”


    柏芳蓮解釋道:“南方海運集團有外資參股,公司章程裏麵包含不準參與倒閉企業拍賣的條款,大概出於資金安全考慮吧。鑒於那個原因,南方海運委托我那個倒黴侄子出麵參拍,當時談妥剔除利息占用後好處費兩百六十萬。很平常的企業之間的商務合作嘛,我侄子興衝衝就去了,現場……不瞞白市.長說當時老蔣已經放風省裏指定南方海運接盤,別家中標也甭想辦妥手續,所以就按清算組1.2億估價拿到深南。之後找大企業注資、重組、恢複運營近半年,南方海運集團以1.4億不到的價格從山思資產手裏實施收購,多出的兩千萬包含利息、好處費、運營費用等等。”


    聽起來柏家很無辜嗎?


    白鈺沉思片刻道:“在柏部.長麵前說實話,結合前期掌握的情況,單單這一係列環節其實都看得出老蔣操作是有問題的,起碼價格背離了價值,柏部.長以為呢?”


    柏芳蓮歎道:“我也在白市.長麵前說實話,老蔣怎麽運作、為什麽定1.2億誰都不清楚,但我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既迫於省領.導壓力,即圍繞《關於建設勳城港運樞紐的框架協議》的商業對賭,為了各自遠景發展雙方都輸不起;也應該與南方海運幕後大股東身份有關……”


    “哦,大股東是……”


    白鈺還真不清楚,之前柯顧生、馮濤等人沒查到,馬永標在溫小藝麵前也語焉不詳,故而出言詢問。


    “蕭-誌-慶!”


    柏芳蓮一字一頓道。


    白鈺頓時頭皮發麻,怔忡半晌道:“蕭老的大兒子,勳帆經貿發展集團董事長?”


    “就是他!”柏芳蓮道,“全勳城知道他是南方海運幕後老板的不超過十個,嘿嘿嘿我有幸也在其間但得來也很僥幸。時至今日我不瞞白市.長,論私交老蔣與柏家還是不錯的……早在他揪住馬永標稅務問題不放之際,我就非常不解;直到1.2億評估值出爐,我終於忍不住當麵質問——我原話是你老蔣別亂來把我們這些幫過忙的朋友拖下水,當時都喝了不少酒他情緒上頭,就唉聲歎氣吐露實情,好像因為他跟馬永標合夥做的什麽事被蕭誌慶發現了,抓住把柄脅迫收購深南。馬永標反正做企業根本不買賬,老蔣卻經不起嚇唬不得不言聽計從!當然了,老蔣酒後思維混亂關於時間線說得不很清晰,商業對賭與脅迫收購哪個在前哪個在後至今沒搞明白。”


    白鈺輕輕吐了口氣。


    看樣子柏家已經從杭鏡的轉述中意識到俞晨傑和自己徹查深南收購案的決心,大難臨頭各自飛,為了自保寧可拋出蔣躍進。


    “馬永標也不是善茬呀,蕭誌慶不怕弄這麽大動靜引起非議嗎?”白鈺問道。


    既然談到這一步,柏芳蓮幹脆全盤托出:


    “白市.長可知收購到南方海運旗下的深南去年賺了多少?17億!”柏芳蓮道,“蕭誌慶提前預見到全球經濟複蘇對遠洋航運的強勁推動,那幾年鉚足勁瘋狂擴張,收購深南集團隻不過相當於餐前甜點,真正目的在於拿到省正府300億免息貸款和稅收、土地資源等方麵優惠獎勵,繼續收購兼並航運業上中下遊企業,形成完整的產業鏈!”


    白鈺道:“陰謀加陽謀。”


    “深南集團因為馬永標不顧底線地加杠杆陷入經營困境是事實,在商言商,蕭誌慶采取一些手段打壓並收購也正常,但再多苦衷老蔣都不該攪進去,這是我對整件事的看法,白市.長。”


    “在商言商包括暗殺柯顧生、滅口韓笙?”


    突然想起柯顧生中計的時候,原本馮濤也接到電話準備出門,卻被梅芳容叫住問事期間沒完沒了地接電話耽擱了時間,難道……難道與蕭家淵源頗深的她事先聽到些風聲?


    真是細思極恐。


    越想梅芳容越非簡單的女人,話說漂亮女人混到廳.級又有幾個簡單?迴過頭看,大概頭腦最簡單的反而是周沐。


    柏芳蓮鄭重地說:“外麵都猜到柯顧生因秘密調查老蔣與深南集團收購案而惹來殺身之禍,既然是明牌,蕭誌慶還敢打出來豈非發神經麽?老蔣更不可能這麽做,柯顧生死與不死他們都脫不了幹係!應該有人故意攪局,想把水弄渾囉,白市.長。”


    營救柯顧生行動中警.方抓捕到的藍色麵包車裏的嫌犯仍在審訊,他是阿華雇請來的,與真正買兇者並無直接聯係,而阿華潛逃後始終沒有線索,案子懸而未破。


    白鈺敏感地聽出弦外之音,隨即問道:“柏部.長所說的攪局者另有其人?”


    “古人雲懷壁其罪,馬永標壞就壞在深南旗下擁有的那些海運船,經濟形勢糟糕時是累贅,巨大的維護修葺費用加人力成本;全球航運業興旺了它就是賺錢工具,遠比臨時下單、造船、培訓等來得快,現成的團隊上手就能運營,”柏芳蓮道,“蕭誌慶打深南主意的時候其實已有人捷足先登暗地裏扶持馬永標,所以他才能聲稱走出經營困境並拒絕南方海運收購。”


    事情愈發複雜了。


    白鈺看著柏芳蓮沒說話,柏芳蓮主動道:


    “都家,都老太太出的錢!”


    “哈哈哈哈,”白鈺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難怪蕭誌慶處心積慮把柏家拖下水,原來都家也參與其中。”


    柏芳蓮恨恨道:“老太太江湖經驗豐富,卻沒防備到蕭誌慶突然玩釜底抽薪的招數,借給馬永標的錢成了筆糊塗賬不知藏到哪個子目下轉移出去,吃了個老大老大的啞巴虧!”


    “所以馬永標在牢裏能夠不斷地寫控告信,並在種種渠道之後交到俞書計手裏,背後有著各種勢力在博弈甚至搏鬥,是吧?”


    白鈺安詳地說。


    柏芳蓮及時打住,道:“坦率講,我雖然出身於柏家但從來不過問家族事務,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好比都建尹一門管不了老太太;蕭三公子也與蕭誌慶絕無來往。大招牌底下算一家人,其實又不是,各有各的家庭和事業,血緣關係隻不過逢年過節吃頓團圓飯而已。”


    話雖如此,這等關係到家族聲譽甚至命運的大事還得柏芳蓮親自出麵,其他人都不管用。


    “理解理解,柏部.長也不容易啊。”白鈺打著哈哈道。


    “老蔣的事兒本來嘛辭職應該能軟著陸了,不曉得哪個婊.子養的弄出綁架柯顧生那檔子事,”柏芳蓮爆粗口道,“現在警.方騎虎難下立為大案要案,老蔣勢力要被牽連進去,不可避免也會迴過頭來查深南收購案,唉……柏家在古玩產業、嵐鳳城中村37畝農田轉商用兩件事上顧全大局,希望能得到白市.長首肯並在後期適當高抬貴手,畢竟,畢竟我侄子的山思資產純粹衝著錢,沒有參與蕭誌慶的陰謀,白市.長。”


    柏芳蓮斟字酌句兜出今天長談的核心意圖,目不轉睛看著白鈺。


    “嗯,侄子叫柏……”


    “柏寒思,這代柏家子弟都是寒字輩,算起來還是比較近的關係。”柏芳蓮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飛龍在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岑寨散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岑寨散人並收藏飛龍在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