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白鈺沒有急於決定是對的,坐在餐廳吃早飯時,一則時事要聞跳了出來:


    番雲區區長郭興旺在城中村拆遷現場接受記者采訪!


    什麽?


    白鈺立即停止咀嚼惱怒地看著電視屏幕,上次全市動員大會上講得很清楚,關於城中村拆遷事宜各級單位部門和領導不準隨意接受采訪,由拆遷領導小組紮口外宣。


    記者:請問郭區長番雲城中村拆遷工作進展如何?


    郭興旺:按市委市正府序時任務有條不紊推進。(中規中矩的迴答)


    記者:在拆遷過程中遇到哪些困難和矛盾呢?


    郭興旺:由於曆史沉澱和多方麵因素,城中村拆遷麵臨非常大的困難,當然區委區正府有信心加以克服,在市裏領導下,在區全體幹部員工努力下,在城中村業主配合下共同打好這場殲滅戰。(相當於說“雖然”為接下來“但是”作出鋪墊,體現立場的堅定性)


    記者:郭區長能說說具體有哪些困難和矛盾嗎?


    郭興旺:番中城中村在番雲區占地麵積最大,業主最多,土地性質最複雜,裏麵有工廠,有托兒所幼兒園,有美食街超市商場,有快遞集散地等等,與周邊商業區已形成聯係緊密的內循環區域,拆遷工作開展後,區裏最頭疼的是如何快速填補龐大服務業的空白,簡單地說四周金融、商業、小區的孩子往哪兒放,生活日用品到哪兒買,蔬菜、快遞等如何解決最後一公裏問題等等;再看從業人員,大家看四周幾十幢高樓大廈,物業、保安、保潔還有很多從業人員都住在城中村,拆遷後住哪兒?無法就近就業怎麽辦?起碼變相增加城市交通壓力吧。目前來看還沒有完善的、讓老百姓滿意的思路。”


    記者:也就是城中村拆遷是否應該先易後難,先外圍後城區的順序,還是拆遷前科學認證、合理規劃,集思廣議爭取人民群眾更能接受、地方正府更易操作的方案?(區領導不便說的話都由記者說)


    郭興旺:我們有信心也有誠意迎難而上,爭取最滿意的結果。(市裏製造的麻煩和困難,我們能做多少做多少)


    緊接著記者又“隨機”采訪城中村拆遷現場的區工作人員(事後確認是區正府辦秘書)。


    記者:這位同誌你好,請問市動員大會後你一直駐點在這兒嗎?


    秘書:是的,全體機關人員全力以赴。(本職工作都不管了)


    記者:城中村業主們對拆遷工作理解嗎?簽約率如何?


    秘書:對於業主們的牢騷和意見,我們都會竭力解釋說明,盡量提高簽約率。(業主們不理解,簽約率也不高)


    記者:市裏對此次拆遷的要求高力度高,還製定獎懲機製,請問合不合理,壓力大不大?


    秘書:其實沒有獎懲機製我們也會盡心盡責做工作,壓力肯定有,但我們要把壓力轉化為動力,確保市裏限期前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市裏純屬多此一舉徒增幹部員工壓力)


    白鈺耐心看完這段明顯臨時插進來的不能算作新聞的采訪,又按迴放細細看了一遍,發現兩個問題:


    一是從陽光、天色來看采訪時間應是昨天下午;


    二是郭興旺和秘書應是取消臨時趕到番中城中村接受采訪,正常駐點、逐戶走訪怎麽可能穿皮鞋?


    昨天上午俞晨傑和自己組織反擊的同時,對方已在部署後續行動,由此證明尤曉蔭那篇文章並非尤曉薇所說一時衝動,幕後必定有人策劃並指使。


    鍾離良開車到門口接他上班,上車後晏越澤道:


    “白市長,早上接到彭秘書長傳達省正府辦電話說上午十點整吳友珠省長視察番中城中村,實地了解拆遷戶訴求和工作組困難,彭秘書長請示哪些市領導陪同,九點二十分前要把名單報過去。”


    動作來得好快!


    吳友珠在副省長當中分管自然資源、生態環境、住房和城鄉建設等方麵工作,視察城中村拆遷乃份內事,關鍵是選擇這個敏感時間點就耐人尋味了。


    說來也巧,當年吳友珠就是從番雲區區委書計直接提拔副省長的,背後推手正是蕭老,因為早年間吳友珠的父親曾當過蕭老的秘書,後來患了癌症英年早逝,由區委書計一躍邁入副省級也算蕭老對老部下有所交代。


    郭興旺則是吳友珠在番雲區主正期間培養的幹部,若非年齡問題差點提拔區委書計。


    所以吳友珠的現身,連同郭興旺接受采訪,還有之前反映的蕭家新祠堂問題,一根線就串連起來了。


    難怪這迴嶺南都家按兵不動,從省領導到市領導一律保持沉默,原來事先猜到蕭家會按捺不住出手,都等著看好戲呢。


    白鈺略加沉吟,道:“正府這邊請邢市長,市委那邊通知城建條線副秘書長,另外番雲區主要領導都要到場以示重視。”


    市主要領導一個都不露麵,區主要領導到場算啥重視啊?


    晏越澤會意立即拿起手機聯係彭軍湖,聽到這樣的安排,彭軍湖明顯愣了一下但沒多問。


    明顯冷淡了,或者說怠慢了。


    從黨內排名講,勳城市委書計和市長都高於副省長,但站在省正府角度省城也是基層,副省長畢竟負責宏觀管理,基層領導級別再高也必須在條線上服從領導。


    因此來說,如果副省長到省城視察——通常不會以免雙方尷尬,出於官場相互給麵子市長都會作陪,再不濟要派兩位市委常委全程陪同,這才叫“以示重視”。


    但白鈺不重視,吳友珠能奈何他嗎?答案是不能。


    這就叫把你當領導才是領導,不買賬晾著你隻有幹瞪眼,因為你明顯來者不善嘛。


    車子駛入市府大院時彭軍湖又來了電話,還是打給晏越澤,說省電視台、省有線台、省教育台派出采訪記者,要對拆遷的六個城中村進行深度拍攝、係列報道,問怎麽辦?


    “怎麽辦,白市長?”晏越澤迴頭請示。


    白鈺皺眉道:“不是要向市委宣傳部報備嗎,找我幹嘛?”


    晏越池也不再鸚鵡學舌以免傳錯了,這種事開不得玩笑,索性把手機遞給白鈺。


    彭軍湖解釋道:“是這樣的,白市長。尤部長覺得采訪陣容比較龐大,而城中村拆遷工作剛剛開展基層思想還不統一,擔心容易出岔子所以第一時間向俞書計匯報,俞書計說他去京都有事,期間所有事務由白市長拍板……”


    白鈺不由得啼笑皆非,暗想俞晨傑選擇的時間點真妙,矛盾都集中到我身上了,當下道:


    “電話裏說不清,麻煩尤部長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既然你要“請示”來推卸責任,那就請上門聆聽。


    從一樓乘電梯上去剛進辦公室才泡了杯茶坐下,尤曉薇就匆匆來了。她狀態明顯很差,臉色和神情都流露出疲憊的樣子,針對城中村拆遷的總攻雖是蕭家幕後策動,被頂在風口浪尖的卻是尤家姐弟,焦慮憂心在所難免。


    “關於省各家電視台深入城中村采訪的問題,我想了想,可以這樣答複,”白鈺開門見山道,“按照市委常委會決議精神,城中村拆遷工作由拆遷領導小組紮口管理,我覺得也包括采訪,因此報備還是向市委宣傳部但批準並核發采訪證要向拆遷領導小組申請。”


    尤曉薇怔了怔,道:“這,這也發采訪證?白市長,采訪城中村不同於平時會議采訪,那是封閉空間便於管理,城中村區域大而且開放式的,很難甄別記者有沒有采訪證。”


    “凡沒有采訪證的一律視為無效報道,請市委宣傳部發函給省各家電視台,如果擅自播出無效報道要追究正治責任!”


    白鈺沉著臉說,“比如昨天番雲區區長、工作人員接受采訪,有沒有報備?播出內容有沒有經宣傳部把關?我不管內容,首先程序就有問題!”


    “好的,迴頭我派人了解一下。”


    尤曉薇也看到早間新聞插播的采訪,暗自為蕭老的淩厲反擊而心驚,原來自己出的主意早在人家考慮之中,而且份量比想象的重得多。但在白鈺麵前不能說知道,能拖則拖。


    白鈺見她欲起身離開,道:“尤部長請等下,還有件事——嶺南鄉音周刊撤下的那篇文章又上去了,怎麽迴事?昨天尤部長從中協調的,答應好了先撤稿然後雙方坐下來後續處理,現在周刊辦公場所重新開放了,市局撤銷立案了,文章卻又掛到網上不是出爾反爾嗎?這件事俞書計和我可都認你尤部長說話。”


    白鈺興師問罪完全在尤曉薇意料之中,倘若俞晨傑不去京都,肯定也會叫自己過去理論,因此早就準備好說辭,從容道:


    “唉,提起這事兒我也真是鬱悶透了!現在的情況是我弟弟還在家裏聽候處理,周刊那邊所有工作全部暫停,早上看到文章上架也嚇了一跳特意打電話詢問,迴答是新聞自由,就這四個字,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白市長。”


    白鈺凝視著她,問道:“曉蔭本人的意願是撤稿,跟尤部長意見一致,對不對?”


    這句話似乎大有玩味,令得尤曉薇不敢立即迴答,停頓片刻道:


    “跟我一致沒用的,白市長,這是周刊方麵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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