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意想不到,雲歌吟關於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班子還沒搭起來,全市第一批城中村拆遷動員大會還沒召開,白鈺下班路上就被拆遷戶抱住雙腿,把鍾離良等安保團隊驚出一身冷汗。


    下班前接到靚靚電話要爸爸到市府大院對麵巷子裏買手貼的土爐燒餅,本可以安排鍾離良代勞,也是臨時興致上來了,覺得親自買餅意義不同,再說在辦公室坐了一整天也需要運動,從大門出去到對麵再拐個大彎迴市府宿舍大院約三公裏左右,權當散步。


    行動還算謹慎,一行人從側門出去沿著人行道繞到南大門對麵,鍾離良先在巷子裏觀察地形,然後白鈺在兩名保鏢護衛下進去——買燒餅也夠費勁的,這也是領導地位越高越無法避免脫離群眾的根源。


    時值下班高峰,這家手貼土爐燒餅名氣又大,門前已站了七八位顧客,白鈺也按規矩排到隊伍最後。


    等了近二十分鍾好不容易來到土爐前繳費,眼巴巴看著攤主揮汗如雨地將一張張餅胚貼到火苗閃閃的爐壁裏,之後攤主也瞅了他一眼,冷不丁一個箭步上前雙臂緊緊抱住白鈺雙腿,撕心裂肺叫道:


    “白市長——終於見著你了,你要為我們老百姓做主啊——”


    鍾離良臉都綠了,兩名保鏢瞬間衝上前要拖開攤主,白鈺揮手阻止,沉聲道:


    “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燒餅自然吃不成了,小店鋪也非久留之地,當下白鈺將攤主帶迴市府大院,一路上問出他姓張,要反映的情況與拆遷有關,又通知雲歌吟等人到小接待室共同聽取情況。


    張攤主原住在萬溝區張樓城中村,是傳統上下兩層的商住兩用小樓房,樓下燒餅店,兩代人住在樓上。


    兩年前區正府打算對張樓城中村部分拆遷,張攤主家的小樓也劃在紅線內。因為非住宅的店鋪房補償價格更高,張攤主提交了燒餅店營業執照,然而拆遷辦經審核發現其營業執照四年前就到期,不能算作有效證明因此將小樓認定為“住宅”。


    別小看住宅與非住宅的一字之差,一幢小樓補償價相差二三十萬,張攤主一家要手貼多少隻燒餅才賺迴來?


    張攤主堅持認為營業執照到期未能換到新證,是因為區正府對城中村小業主經營控製收緊,加強在衛生、檢疫、消防等方麵審查,導致大批店鋪到期都拿不到新證,但不能改變樓下一直開燒餅店的事實。


    拆遷辦反駁說沒有營業執照就是違規經營,法律也不支持民房商用,隻能劃入“住宅”類型。


    張樓城中村拆遷部分象張攤主的情況並非個案,小業主們聯合起來訴訟萬溝區正府,一審敗訴後繼續上訴官司已打到中院目前處於僵持階段。受此影響拆遷工作也停了下來,但紅線區域斷水斷電斷網,張攤主一家遂輾轉到市府大院對麵巷子租了小半間門麵,夢想著哪天有市領導過來買燒餅跪求支持。


    沒想到夢想成真!


    聽到這裏市領導們相對苦笑,暗想以後不單自己還要約束各部門不準到對麵買東西;彭軍湖則白了臉,隨即組織人員對市府大院周邊攤點店鋪進行背景調查,防止有心存不軌者窺伺市領導動向。


    聽完張攤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訴說,白鈺沉吟良久,道:


    “城中村是農村在城市化進程中因步伐太快而形成的特有的城鄉二元社會經濟結構體係,戶籍管理、社會保障等嚴重滯後或脫節,類似這樣營業執照懸空的,房產證懸空或有糾紛的,地皮性質難以定性的等等,不用說肯定都在一定範圍內普遍存在,以前我也遇到過。我想,城中村拆遷關鍵在於妥善處理好老百姓切身的合法合理的利益,不是說老百姓一開口就反感覺得不應該跟正府講價錢,雙方都應該心平氣和。錢的問題不在意什麽事情在意啊?正如我們工作也拿工資,口號固然是為人民服務,不拿工資白幹有誰願意?一定要解決好群眾性的普遍矛盾。我提個建議……”


    領導提建議,雲歌吟等人都翻開筆記本記錄。


    白鈺道:“全麵開展第一批城中村拆遷前,首先要做好摸底工作,把曆史上的糾紛、正在訴訟的官司、調解的案子等等匯總起來,打包移交到法院進行集中審理,走簡易程序快刀斬亂麻。這邊拆遷,那邊司法流程還沒結束,容易出大事!涉及工商、城管、房產等多部門的,也要坐到一起協商處理,不能你推我我推你,最終來個‘請領導裁決’,怕負責任的給我下台!主動消除、化解城中村曆史包袱和矛盾,後麵全麵推進的速度就能快起來,否則一個釘子戶會影響五六戶,整個進程就被耽誤下來了。”


    “今晚就開會貫徹落實白市長的指示。”雲歌吟道。


    “其它沒指示吧?”彭軍湖問了一圈後讓秘書把張攤主的相關情況記錄下來,再派人送他出門。


    等張攤主出了門,高波笑了笑道:“白市長女兒吃不成燒餅了,沒事,明天下午我安排親戚過去排隊,買了送到您家裏。”


    白鈺擺擺手:“被說得沒胃口了……城市管理、執法人員工作粗糙,不以人為本,往往是造成民告官的根本原因。”


    “對了,白市長,關於城中村拆遷動員會議籌備情況,有幾個問題想單獨向您匯報一下。”


    雲歌吟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白鈺會意,道:“好,到你辦公室吧。”


    負責社會事業的副秘書長、文弱書生祁思也想跟在後麵,高波從後麵拉了一把,呶呶嘴意思是:


    沒聽出“單獨”的含義麽?再說你主子之綠茶,你還不清楚?


    祁思被拉瞬間就醒悟過來,順勢直往高波高聳的胸部撞,笑道:“哎喲好大的力氣。”


    高波從中學起就被人占便宜吃豆腐,防揩油功夫登峰造極,微微一閃不輕不重在祁思頭上敲了一下,嗔道:


    “你這小雞似的身子骨去占你主子便宜還差不多。”


    旁邊幾位市直部門負責人都起哄:“敲一下代表夜裏一點,祁秘書長把鬧鍾調好別睡過頭。”


    這邊笑得快活,那邊白鈺隨雲歌吟來到辦公室,到底漂亮女人的辦公室芬香撲鼻,到處裝飾著花花草草和造型各異的小玩意兒。


    雲歌吟拉開櫥櫃抽屜,從裏麵包了幾隻燒餅裝到檔案袋裏交給白鈺,笑道:


    “送給女兒吃,不算行賄吧?”


    白鈺失笑道:“你也喜歡這一口啊。”


    “每周讓秘書買一大袋迴來,臨下班時放烤箱裏熱一下吃一隻,晚飯就免了,女人保持身材很辛苦的,”雲歌吟道,“剛才高秘書長當眾說明天給您買,我要是說辦公室有,好像跟她爭寵似的,沒必要。”


    “哎,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你們平時都這麽含沙射影說話嗎?”因為她說過有拆遷工作方麵的事要匯報,白鈺也就坐了下來。


    雲歌吟道:“刺蝟張開身上的刺主要不是攻擊,而是防禦;我進了市府大院後幾乎與每任市主要領導傳出緋聞,背後邏輯是你不這樣怎會這樣,是吧?最新緋聞跟俞書計扯上關係,沒能跟您,我感到非常抱歉。”


    白鈺啼笑皆非:“這有什麽抱歉的?我覺得是好事。”


    雲歌吟麵露戲謔之色:“所以您寧願跟梅芳容傳緋聞?”


    “這……這真是從何說起,”白鈺道,“市長找市長助理談工作都被歪曲成這樣,以後幹脆全部視頻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作為副市長跟市長傳緋聞才正常,如果對象是市委書計,外界第一反應是我跟俞書計走得太近而沒把您放在眼裏,緋聞本身就暗含挑撥離間的陰險。”


    雲歌吟正色道。


    一想還真是,記得自己聽梅芳容講了兩樁緋聞之後也是這個直覺,經雲歌吟分析方覺“陰險”二字非常精準。


    不禁揮揮手道:“嗯嗯,總之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行得正隨便怎麽說都沒關係……雲市長有什麽事?”


    雲歌吟道:“剛才燒餅攤老板隻是很小很小的麻煩,真正的麻煩是——蕭家祠堂!”


    白鈺一呆,愣了半晌才道:“什麽,城中村有蕭家的祠堂?”


    “蕭家分老祠堂和新祠堂,建於清代的老祠堂位於江村區繁華路段屬於省級保護建築,已有數百年曆史;反而建了幾十年的新祠堂藏在亂糟糟的花壇區吾屏城中村裏,規模小,結構簡單,破舊不堪,但的確……”


    她半開玩笑道,“屬於蕭家神聖不可侵犯的宗族祠堂。”


    “新祠堂比老祠堂破舊,有啥名堂?”白鈺疑惑不解地問。


    “上世紀十年浩劫期間老祠堂被迫關閉並切割部分作為幼兒園,蕭家自以為聰明地在吾屏城中村裏找了塊地方偷偷摸摸建新祠堂,那裏很亂但成份都很好,一般情況下不敢到城中村裏鬧騰,就這樣遮遮掩掩用了十五六年到八十年代中期風聲徹底過去,才又重啟老祠堂,但新祠堂既然開了也不能隨便拆,新老並用沿襲到現在。”


    “蕭家下不了決心拆,正府幫它下決心不是更好嗎?拿到拆遷補償用於老祠堂建設,一舉兩得。”


    雲歌吟輕輕歎息,其嬌弱且略帶病態的神情燈光下楚楚可憐,令人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


    “問題是新祠堂不能拆啊,白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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