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當前工作,白鈺以情況不熟為由沒有過多展開,隻提了三點要求:


    一是各條線做好港口改製的配合工作,勳城港體量大、牽涉範圍廣、橫向縱向關係到十多個產業和數百個上千個關聯企業,要在樓遙主牽頭下舉全市之力確保改製成功。


    二是陳理華牽頭,樓遙負責、具體梅芳容主抓的國有土地期滿續約收費論證工作,白鈺說不要含糊其辭,我需要看到明明白白的表述,第一收不收;第二收多少;第三怎麽收。可以有多種方案,但不能加若幹前提條件,“如果”、“假設”、“不排除”等等一概免談。


    三是關於城中村整治與清理,白鈺強調“我沒說一定拆遷但不排除拆遷”,安排霍忠和邢成順兩位副市長協同調研,把勳城城區範圍內75個城中村分為五大類——擬全部拆遷、擬局部拆遷、擬整治優化、擬清理改造、擬全部凍結。每個大類不得少於10個,先從麵上做個大致篩選。


    副市長聽了個個蹙眉嘖嘴,麵有難色。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都猜到白鈺會從哪些方麵著手——換自己當市長也如此,官場嘛做來做去無非這些套路,不可能超出既定範疇。


    但白鈺對工作作出具體要求,好像老師布置作業似的令副市長們頗為不自在,均想誰主管誰負責,具體尺度應該由我們把握才對啊。


    白鈺假裝沒看見,緊接著與秘書長彭軍湖敲定明天行程,然後示意樓遙留下其他人散會。


    “有緣千裏來相會,上次相聚時萬萬沒想到老兄跑到勳城來搭班子。”等所有人都離開後白鈺展顏笑道。


    樓遙苦澀一笑:“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我也沒料到這一步,今後還請白市長多加關心照顧。”


    白鈺道:“樓兄說這話生分了,枉咱倆相識一場!現在做領導都如履薄冰,哪個敢說自己沒有跌跟鬥的時候?不談誰關照誰,共同盡心盡力把工作做好就行。”


    “那是那是,”樓遙道,“組織上是給我機會,我也不能錯失機會,我要比領導同事付出十二分努力才行。”


    到底當過市委書計,樓遙把俞晨傑和白鈺的心理摸得透透的,即剛開始不在於你做得好不好,而是態度好不好,如果流露出沮喪、消極、懈怠情緒,無助於他倆即將在勳城掀起的大動作,無疑將被擯棄於決策圈外。


    “晨傑看好你過去主管港口事務的經曆,這次勳城港改製是重中之重的工作,”白鈺半隱半露道,沒明說俞晨傑點名讓他負責但話音裏意思很明顯,“勳城港已經拖了全省港口改製的後腿,做得好是應該的,做不好罪加一等,但壓力大家一起頂,不可能讓你樓兄獨自背鍋!”


    白鈺親切地說,“關於港口改製我在湎瀧也積累了些心得,遇到困難共同想辦法吧,沒關係;還有就是國有土地續期付費工作,雖然讓陳市長牽頭、梅市長具體負責,其實之前勳城已經探索了一年半仍無頭緒,所以主要希望還在你這邊……”


    樓遙點點頭道:“可能白市長也知道,我在東南那邊曾經以區縣為單位探索過國有土地續約收費,兩個方案都秉承不與民爭利原則,還是遭到各方反對後來被叫停……此項工作我起碼能保證少走彎路,至於效果,現在誰也不敢說。”


    “改革先鋒隻有挨罵,不會有任何褒獎,我在湎瀧主導港口改製就深刻意識到這一點,”白鈺苦笑道,“但不能因此裹足不行啊,時不待我,總之請樓兄多挑重擔,多辛苦些。”


    結束與樓遙的談話,剛坐下來想看會兒文件,秘書長彭軍湖匆匆跑進來道:


    “白市長,港口幾百名退休工人到省府大院門口靜坐,伍省長親自打電話要求市正府立即把人帶迴港口,不得延誤!好像今晚京都有領導過來,伍省長擔心關鍵時候掉鏈子……”


    勳城港管委會書計胡銘被捕後一直沒委派新領導,加上改製鬧得沸沸揚揚,群龍無首,出這種事找港口沒用,隻能勒令市正府出麵。


    眼下市正府最熟悉情況的要數陳理華,卻又超期服役怕他出工不出力;其他副市長這當兒份量不夠,數來數去任務砸到白鈺手裏了。


    此時根本沒有退縮的餘地,白鈺略加沉吟道:


    “通知陳市長、樓市長、梅市長還有港務、信訪、國資、財正等相關部門負責人一起去,公安和附近醫院做好策應防止發生衝突,十分鍾內必須趕到省府大門前會合!我們先去。”


    下樓時遠遠看到樓遙和梅芳容已站在院裏等待,陳理華則已在下班的路上接到電話答應調轉方向。


    高波很有技巧地站得稍遠些,又恰好在市領導們視線範圍,也想跟著過去。但白鈺由始至終沒看她一眼,隻得悻悻止步。


    在商務大巴上,彭軍湖簡要介紹了上訪靜坐的幾百名港口退休工人情況:


    他們屬於最麻煩的“三結合”困難戶,去年開始爆發,屢鬧屢不絕,成為從省裏到市裏頭疼萬分的老大難。


    “三結合”分別是港口改製後退休工人掛靠問題;港口漁村被列入城中村麵臨拆遷問題;漁村小產權國有土地續約收費問題。


    勳城麵臨的三大難題,居然集中體現在這幾百名退休工人身上,怪不得省市兩級一直棘手卻一直拿不出解決方案。


    “城中村、國有土地續約收費要等市裏出正策,退休掛靠為什麽成為問題?”白鈺不解地問,“按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原則,改製前辦理退休手續的原有福利待遇不變,改製後退休的按企業標準執行,可能心理不平衡反而是今年退休工人吧?”


    梅芳容解釋道:“情況是這樣的白市長,以前港口退休按國企標準計算其實與在職時的收入落差比較大,每年港口都會補貼三到五萬元不等;改製後純企業化經營,港口集團跟退休工人已沒了關係自然不可能繼續補貼,他們鬧的這個。”


    “大鍋飯吃慣了!”樓遙一言蔽之。


    彭軍湖委婉地說:“一方麵收入明顯少了——不能不承認每年多幾萬元對一個家庭還是很重要的,另一方麵城中村麵臨拆遷、國有土地續約要收費,負擔明顯加重,這是矛盾和不安堆積到一定程度的發泄,樓市長。”


    話語間持同情態度。


    樓遙“嗯”了一聲沒再多說,梅芳容則溫婉地反駁道:


    “但也不能對正府漫天要價呀,全省不止勳城港一個港口,其它港退休工人都在看著呢。”


    彭軍湖道:“不算漫天要價,上訪的家家都有實際困難。”


    看得出來自恃資格老的秘書長並沒把年輕漂亮的市長助理放在眼裏,事實也是,市長助理做的是協助管理的事務,很多工作需要秘書長出麵,可以說在勳城這樣規模的市府機關裏離開他寸步難行。


    市直機關、下轄區直機關不用多說,向來看菜吃飯;就是市正府辦裏麵十多個處室,都緊跟主管副市長,其他副市長若跑過來指手劃腳(通常不會發生)或提什麽要求,一概置之不理。


    梅芳容這個市長助理就需要不時跨處室協調工作,處長們都不甩怎麽辦?就得賠著笑臉請彭軍湖打電話。


    機關難混啊。


    有警車開道,商務大巴很快開到省府大院,還好上訪者堵的不是正門——正門外麵有兩層拒馬無法靠近,而且警車常駐兩側一有風吹草動就采取果斷措施。幾百號人把省府大院幹部員工正常上下班的東門堵得嚴嚴實實,更讓人心堵的是,其中還有坐在輪椅上的,躺在擔架上的,以及倚在牆腳下吊著藥瓶又咳又喘的病號。


    東門前街道已被坐了一地的上訪者截斷,所有車輛全都繞行;外圍站了很多瞧熱鬧的、唯恐天下不亂的,都舉著手機拍攝,其中自然少不了聞風而動的外媒記者。


    麻煩就在這裏,不能動硬的否則不出三分鍾全網散布,暨南已經經不起重大輿情折騰了。


    商務大巴遠遠地停下,白鈺一行人費勁地穿過人群來到東大門,門前、路邊站了很多省府幹部和保安,茫然看著幾百名港口退休工人不知所措。


    從去年到今年幾十次交涉、勸說、協調,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能說,事至如今也無計可施。


    總不能說“別鬧了每人發十萬趕緊迴家”,緊接著會有十倍以上港口退休工人靜坐到大門前。


    看到白鈺等市領導,省正府常務副秘書長韓櫟快步上前握手,低聲道:


    “不好意思麻煩白市長,伍省長催得急,我們這邊也沒辦法……”


    白鈺飛快地掃了掃亂糟糟的現場,問道:“裏麵工作人員都下班了?”


    “臨時開了西門但隻能步行出入,車輛隻能滯留裏麵,”韓櫟看看手表道,“還有四十分鍾,有位出訪的五常級別首長專機在勳城降落,具體怎麽安排誰也不清楚,萬一臨時決定到這邊來那麽丟臉丟大了——首長肯定從正門進,但東大門是必經之地!”


    白鈺由近而遠依次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到外圍閃爍不停的手機和各種拍攝設備,陡地提高聲音道:


    “東大門不是要圍檔施工嗎?都愣著幹嘛,趁下班隙趕緊動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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