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興邦大聲道,“白書記,我正式申請他倆仨都登艇後實施抓捕,起碼能個畏罪潛逃的帽子!”


    “是的,三個人都帶了行李細軟,很明顯準備向公海方向逃逸,我同意常局長的提議。”


    此時柏豔霞也顧不上程序正義了,毅然出言相挺。


    白鈺還是三個字:“繼續等。”


    然而莊楫石的會議遲遲不散,趙永浚顯然也很著急還主動打電話給白鈺詢問屠家父子動靜,但事關重大,趙永浚真的不敢擅自拍板。


    抓捕副省級幹部,沒莊楫石點頭肯定不行。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無人機跟蹤下,屠家父子驅車來到碼頭;屠友軍和屠鄭雄吃力地將後備箱裏行李搬上巡邏快艇。


    碼頭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常興邦和姚誌華在碼頭布控了大批便衣;屠友軍也不是吃素的,同樣指揮心腹親信到碼頭增援;屠家父子多年深耕,自然也有一批關鍵時刻派上用場的死士。


    三批人馬齊聚碼頭,殺機重重。


    “白書記!”常興邦咬牙切齒道,“一切責任我來扛!”


    柏豔霞也滿臉期盼地看著白鈺。


    兩雙眼睛注視下,白鈺側過臉盯著即將發動引擎的屠友軍,還有如釋重負坐在後排的屠家父子,嘴角仿佛都含著微微笑意。


    雖然敗了,全身而退未免不是解脫。


    又或者,屠鄭雄壓根知道飛在上空的無人機正監視自己,故意笑給白鈺看,意思是:


    你贏了,我也沒輸。


    “白書記,我打電話了!”常興邦再度高聲道,顯然也看出屠鄭雄笑容裏隱藏的含意。


    白鈺神情很平靜,但柏豔霞、常興邦都看出他拳頭捏得關節發白,也努力控製心裏波瀾起伏的情緒。


    半晌,白鈺聲音沉穩地說:“興邦不必承擔無謂的責任,沒有莊書記指示,不準動一兵一彈!”


    常興邦頹然低下頭;柏豔霞也心灰意冷之極,並非官場禮數都想摔門而去了,倒退兩步蕭瑟地坐到椅子上。


    大屏幕上,屠友軍發動巡邏快艇後如離弦之箭駛離碼頭,在平靜的海麵上劃出一道白線。


    巡邏快艇越開越遠,越開越小,在大屏幕上隻剩蠶豆大小。


    “白書記,現在追還來得及!”常興邦盡最後努力請求道。


    白鈺拿起紅色電話再度撥通莊楫石手機,微笑問道:“徐秘書,莊書記會議還沒結束?好,好……一旦結束請立即轉接,謝謝。”


    放下電話,白鈺掃了常興邦一眼,不再多說。


    巡邏快艇繼續飛速前行,眼看快要消失在地平線了……


    驀地火光一閃,緊接著傳來低沉的爆炸聲,頃刻間巡邏快艇被濃煙所籠罩,烈火熊熊。


    “啊!”


    柏豔霞驚得跳起來撲到大屏幕前,似想看得更清楚些。


    常興邦更是滿臉驚愕,立即下達一係列命令:碼頭快艇等船隻緊急救援;無人機靠近拍攝;封鎖碼頭不準閑雜人員出入……


    白鈺眉頭輕輕舒展,眼中似有意料又似深深震撼。


    他不知道都海嬋在屠宗實麵前提到“一道道牆倒了這堵還有那堵”,不過從屠友軍及屠家父子相繼決定逃亡海外那一刻起,就注定他們悲慘的命運。


    如同屠家父子不放心屠友軍單獨潛逃,必須綁到一塊兒;嶺南都家也不能允許屠家父子跑到海外,自挖牆根,讓擋在都家大院前的牆倒下。


    ——果真到了海外很容易失控,各種失控,屠家父子會淪為各方勢力手裏的槍,時不時爆點料刺嶺南都家一槍,那樣太可怕了!


    嶺南都家——都海嬋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家隱私落到他人之手的情況發生!


    所以登上巡邏快艇瞬間就是一個死局。


    關鍵在於,對方想把罪名栽到湎瀧公安局甚至市委頭上,如果白鈺下令動手,如果常興邦發出命令,如果便衣與屠家父子、屠友軍的人在碼頭打成一團,混戰中巡邏快艇爆炸——


    那麽常興邦肯定跑不掉,白鈺也難辭其咎!


    港口管委會領導出海巡邏,礙你市局什麽事?


    這樣想下去真是細思極恐。


    為什麽莊楫石一直在開會?什麽會議連趙永浚都聯係不上?都在等白鈺按捺不住下令動手嗎?


    然而白鈺偏偏沒動手,眼睜睜看著屠家仨人乘坐巡邏快艇駛離碼頭,連派快艇追擊的意思都沒有。


    無奈之下巡邏快艇隻好爆炸了,很有些黑色幽默成分。


    碼頭同時出動數十艘援救船,無人機也迅速飛抵爆炸海域,巡邏快艇已被炸得四分五裂,海麵上隻剩下些許船體殘骸,還有漂浮著的衣物、箱板、斷肢等。


    爆炸烈度之強,威力之大,令人驚駭萬分。


    第一時間趕到碼頭的管委會主任徐宮城與分局正委姚誌華立即組織搜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港口海麵上挑燈夜戰之際,莊楫石親自迴了電話,親切地說:


    “下午召開保密會議拖得有點久,屠鄭雄等人死於爆炸的消息我已聽說了,白鈺同誌急著找我也為這件事?”


    屠鄭雄,不帶“同誌”,本身就體現莊楫石微妙態度,說明已掌握到相關情況。


    白鈺道:“向莊書記匯報,上午湎瀧市局調查一樁陳年舊案時意外牽連到港口公安分局局長屠友軍,以及屠宗實、屠鄭雄父子涉嫌犯罪的線索,隨即一方麵向省廳匯報;另一方麵移交證據到市紀委再上報省紀委,我也打算就此事向您做專題匯報。沒想到屠鄭雄等人提前聽到風聲,做賊心虛,企圖乘坐快艇逃往公海,不料……也不知怎麽迴事突然發生爆炸!有關爆炸成因正在調查之中,莊書記。”


    敘述簡明,邏輯分明,有理有據,穩如泰山。


    莊楫石嚴肅地說:“事關一名退休副省級老領導、一名現職副省級領導以及港口公安局長,必須在迅速查明原因的基礎上謹慎、周密地發布消息,做到既不隱瞞事件真相,又不引起重大輿情,還要確保湎瀧港維穩和港口改製、業務經營各項活動的正常開展。”


    “謹記莊書記指示,我馬上組織相關部門緊急部署和動員,盡全力做好事故調查和善後工作。”


    白鈺一絲不苟應道。


    直到此時,柏豔霞才迴過神來,咀嚼從屠友軍倉惶來到碼頭再到屠家父子收拾細軟登上快艇,每個步驟,每個環節,都充滿了誘惑和考驗。


    隻須白鈺把持不住,一念之差,就有可能卷入無窮無盡的麻煩之中!


    想到這裏,她不覺深深敬佩白鈺的定力,更重要的是智慧。


    一年多來白鈺與屠鄭雄硬碰硬鬥得不可開交,勢如水火,很難相信以白鈺對屠鄭雄的憎惡與敵視,在他逃亡公海的危急時刻能沉得住氣,保持清醒的戰略睿智。


    屠晉金失魂落魄來到碼頭時,淚涔涔從漁網裏撿到半截斷指,上麵有屠鄭雄數十年從不離身的翡翠玉扳指。


    屠晉金長跪不起,慟哭至昏厥,但無論他還是密密麻麻跪滿碼頭的屠家人都清楚,屠宗實和屠鄭雄以死保住屠家在湎瀧港的地位,在可以預見的十年裏屠晉金將迅速成長為屠家掌舵人,以有別於從前的方式保持對港口的控製。


    春節過後,湎瀧港改製和董事會設置方案獲得省市兩級正府、主管部門認可,一波三折、奇詭複雜的大戲終於告一段落:


    夏衛國出任合並後的湎瀧港港口集團董事長;徐宮城任總經理;副總經理包括楊應生等人;屠晉金任董秘兼瀧口港集團總經理,立誌在智慧港口方麵走得更遠。


    春節前後屠家長輩力勸屠晉金攜重禮拜訪嶺南都家,希望重建屠家三代以來的魚水關係,屠晉金斷然拒絕。


    反而是周沐私下以校友身份勸告,說如果你想挺直腰杆做人,讓屠家真正在湎瀧港立足,如今正是重新揚帆啟程的契機。


    周沐沒提該不該拜訪都老太太,也沒提屠鄭雄等人被炸真相,就這麽一句話令得屠晉金堅定了信心。


    不能不說周沐貌似爆脾氣的莽張飛,實則也有其過人之處。


    能讓嶺南都家選為媳婦,能讓都建尹、都海嬋等家族不同派係同時欣賞,靠的可不是動輒發脾氣,也需要懂正治。


    然而不管如何,隨著屠鄭雄或悲慘或壯烈的身死,湎瀧港改製成功,湎瀧市又在多重因素推動下突飛猛進,高奏凱歌,以環球影視城火爆程度和數百億投資慣性作用之下後兩年力壓基杜、排名再上新台階已成定局。鍾組部委派白鈺空降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麵臨新的任務,新的征程。


    輝煌的頂峰往往意味著遠離的落寞。


    別說在情況複雜的暨南,就是通榆,當白鈺主導上電礦業改革取得成功個人威望空前時,都不可能繼續留任。


    除非晉升無望,或對仕途不感興趣,那可以留下來多享幾年清福。


    但在剩下這段時間可以說是班子蜜月期——周沐脾氣再壞也不會跟快離任的一把手吵架,何況她有很大把握接任市委書記;也可以說是垃圾時間,因為這期間出於官場眾所周知的潛規則,白鈺都會遵守“三凍”即凍結人事、凍結重大投資、凍結重大項目,把權力空間留給下任市委書記。


    白鈺隻做了一件事,主持市委常委會通過向申委組織部的推薦人選,其中赫然有:


    市發改委主任馬昊;市公安局長常興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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