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戎抬腕看表,道:“突發情況,我必須立即迴崗!”


    “明月書記的突發情況?”於煜問道。


    “別多問,何況我隻負責外圍……”她咬咬嘴唇道,“這次沒讓你盡興,下次……我保證隨便你……”


    於煜無聲地笑笑,上前用力抱抱她,道:“任務要緊,注意安全。”


    “嗯——”


    一身黑衣的談戎幽靈般閃出門外,很快消失在夜幕中。白鈺則踱到窗前,直至看到輛汽車悄無聲息駛出賓館大門,方才輕輕歎了口氣,手指叩擊窗沿喃喃自語:


    “明月突發情況……什麽情況……”


    明月此行是按照京都最高層決議,由北往南在東南沿海逐省走一圈,敲打各省主要領導在明年小換界前夕“不串連、不跑官、不灑錢”,以鍾組部一把手之威銼銼某些背地裏搞小動作的地方大員銳氣。


    另一條線是丁大慶一路往西再轉到中原腹地,傳達內容與明月一模一樣。


    京都圈子傳聞他倆在此關鍵時候離京執行最高任務,某種意義已確保入常名額;但又有人說這種得罪人的事兒誰願意幹?說明他倆已失去競爭資格,打發出去當槍使。


    可不管怎樣,沿途各省大員都得陪著萬分小心、以最高規格接待,因為此行相當於“奉旨巡邊”,稍不如意隨便安個罪名哪怕到最後查無實證,仕途也宣告終結。


    哪個敢說自己潔白無瑕?隻要當領導就難免得罪人,就有下屬不滿,舉報信什麽的接幾個成立調查組,馬上滿天謠言,未必會被拉下馬但再想前進半步難於登天。


    如談戎所言,明月此行屬於最高機密,到每個省的時間、行程和具體安排都不確定,也不事先通知省府兩廳,明月到某個省後隨機挑選酒店入住由京都警衛局負責警戒,然後通知省主要領導談話,原則上不共同進餐,也不會見其他省領導等。


    因為明月要傳達的內容包括並不限於“三不”,還有京都最高層要求當麵交代關於小換界注意事項、未雨綢繆的準備工作及組織原則,也不排除後備梯次人選等等,總之就權限和重要性而言,明月身份肯定超過古代“奉旨巡邊”大臣。


    縱使如此,於家大院還是提前聽到消息,於雲複隨即作出部署,一方麵讓於煜以接待投資商名義到軒城守著,作為外向型經濟為主的城市,市委書記在省城商務洽談很正常。


    另一方麵,於雲複秘密聯係楚楚——肖蘭腦部手術基本成功楚楚護送剛從美國迴來,讓她請托黃海係聯絡明月,以期在軒城一站見見於煜,理由很充分“他就在軒城商談投資一會兒就到”。


    之前楚楚都隱身幕後,絕少出現於公開場合,不過方池宗去世前後她侍於病榻前;為肖蘭手術又興師動眾遠赴,已贏得老黃海們的好感。在於雲複想來,方晟的嫡女出麵為嫡子請托,黃海係以及明月總要給麵子,而且就見一麵而已又不提任何要求。


    然而不知卡在哪個環節——是黃海係壓根沒聯絡,還是聯絡力度不夠,或明月覺得不適宜,反正遲遲沒有迴複。


    在官場,這就叫不是拒絕的拒絕。


    而站在於煜角度實則無可無不可,若能見到曾經與爸爸有過緋聞的“明月阿姨”當然很開心;見不到也無妨,在軒城逗留了幾天的確馬不停蹄進行多場商務會談,也簽署了多項合作協議,收益滿滿。


    談戎今夜突然前來“慰問”,又提到臨時警戒,聰明如於煜閃念間猜到明月來了——


    也意味著她不願見自己,這趟軒城之行白等了。


    此時於煜怎麽想呢?


    春節前白鈺到雙江老領導繆文軍那邊並與方家等團聚,於煜和宋楠事先都知道,兄弟仨在這方麵信息很透明,不會相互隱瞞。白鈺憑自己本事獲得繆文軍信任,故而關鍵時刻得到老領導鼎力相助也在情理之中,羨慕不來。


    白鈺出於保密原則沒說的即範曉靈、明月先後邀見,於煜隔了不久也從其它渠道聽說了——京都圈子裏沒有藏得住的秘密,也隻淡淡悵惘會兒便轉而考慮別的事務。


    從小到大,在於家大院和趙堯堯獨特的教育模式下,於煜養成不爭不搶、隨遇而安的性格。第一站鍾直機關工作是方晟設法安排的,沒有想過主動要求到基層鍛煉;後來徐尚立邀請他到通榆幫忙,於煜也就去了,談不上驚喜也沒多少猶豫;從通榆轉到國企集團,再從國企轉任臨州市長,每一步都聽從安排,於煜幾乎沒爭取什麽。


    無論組織任命他去哪兒、幹什麽工作,他都覺得挺好;仕途發展要達到哪個級別,何種方向,於煜卻從未有過明確規劃。


    為啥給自己束縛和壓力呢?於煜總以樂觀、開朗、陽光的心態麵對未來。


    明月拒見,宛若一道陰影在於煜眼前一閃而過,轉而他就琢磨起談戎:剛才那番鏖戰她很顯然高.潮迭起,燃燒釋放洶湧能量,按理應該好好休息會兒,突然間被叫去執行警戒任務能頂得住嗎?或許明月談話結束連夜離開朝明到下一站,談戎過去履行個形式馬上迴來?


    再睡會兒,說不定談戎很快又在夢裏鑽進被窩……


    談戎匆匆駕車趕到明月下榻的五星級酒店,按其局委員保安級別共分三個層麵:一是酒店四周布控,便衣在街道不停地巡邏;二是酒店一樓及各個出入口以及停車場、餐廳等區域;三是明月所住的那一層全部清空,由京都警衛局把守。


    談戎的反恐小組和省國安局精英負責第二個層麵,甫一來到一樓前台,手下快步上前低聲道:


    “組長,首長那邊有情況,上麵叫我們提升警戒級別,不準任何人出入酒店!”


    “什麽情況?”談戎沉著地問,卻不由自主掩著嘴打了個嗬欠。


    “具體不清楚……”


    組員目光閃動,示意談戎一起來到空曠無人區域確保四下沒監聽設備,聲音更低道:


    “小道消息說首長和一個男人上樓頂談話……”


    談戎霍然瞪著他:“從一樓上去的?”


    “是,”組員道,“但首長秘書在外麵接應然後陪同上樓,出入程序肯定沒問題。”


    “噢,”談戎放下心來,想了會兒道,“我們做好自己的份內事,別的不管……我累了到那邊眯會兒,有情況及時示警。”


    “是,組長!”組員道。


    五星大酒店大廈頂樓,寒風凜冽,放眼四周皆蒼茫寥落。


    明月披著鬆軟昂貴的裘皮大衣,目光定定看著對麵男子,語氣平靜而溫和:


    “你非要見我,為什麽?”


    那男子也定定看她,雖然隻相距兩三米卻似遙不可及,萬般悲涼地說:


    “牆倒眾人推,我已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眼看沒有活路了,隻有你出手才能救我!”


    明月略顯詫異道:“你還是市委書記,有問題麽?”


    “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


    那男子頹然道,“以前我是到哪兒都熠熠生輝的正治明星,萬眾矚目,鎂光燈的焦點;如今……省裏遴選推薦副省長後備都把我排除在外,十個月前哪放在我眼裏?根本不入眼的活兒!”


    “不可以這麽想的,周洲!”明月聲音也很低但透著威嚴,“沒有人命中注定得到什麽,所以談不上失去。”


    原來竟是與白鈺、俞晨傑、陸鍇等新生代子弟並駕齊驅的周洲!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洲絕望地說,“我隻在你麵前這麽說,台麵上組織原則和紀律還是不折不扣遵守!我是說……明年我們這批人又將麵臨調整,競爭對手們都有上佳表現而我……希望你幫我一把,哪怕在某個公開場合提下我的名字,或給省領導打個招唿,總之我不能錯過下一波機會啊月姐!”


    聽到“月姐”二字,明月的臉頓時布了層寒霜,冷冷道:“請稱唿‘明書記’!”


    這等生分的話一出,周洲已心知不妙,她的態度——與去年平地掀起的緋聞流言如出一轍,即清者自清,充耳不聞。


    她不會主動去澄清或壓製,更不會在他仕途關鍵時刻伸出援手!


    “明書記——”


    周洲竭力控製情緒,以最柔和最細膩的聲音道,“請看在昔日……我追隨你身邊兢兢業業服務的份上,幫一幫我,好嗎?邁出明年那步,我發誓今生今世再不麻煩你,絕對不麻煩!”


    他不說“工作”而用含意更廣泛的“服務”,瞬時勾起明月多年前的迴憶。短短數秒鍾她眼中忽兒溫柔,忽兒歡欣,忽兒沉醉,忽兒迷離,最後卻停滯在驚人的冷肅,她頓了頓清清楚楚道:


    “你唯有做出成績、振興城市經濟、造福社會,才能獲得組織部門首肯,在這方麵誰都幫不了,隻能也必須靠自己。”


    說罷轉身就走。


    “哎,月姐……”


    周洲忍不住想追上去,跑了兩步突見明月轉頭冷冷瞥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不屑和鄙夷,以及居高臨下的高傲,心頭尤如挨了“嘭嘭嘭”數下重擊,當下失魂落魄停在原地,腳步再也邁不開去。


    目送她快速進了安全門內,他還是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任憑冷風將全身吹得冰涼,任憑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請離開吧。”不知何時秘書閃現在身前壓低聲音說。


    周洲淒然一笑:“是……我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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