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至省長,茅克碸怎麽可能不清楚市屬國資無償劃撥到省裏是打破當前困境的唯一出路?


    但這話隻能由白鈺主動表態,茅克碸不便暗示或施壓,因為劃撥國有資產問題比較敏感,牽一發而動全身。


    對照京都財正部關於國有資產無償劃撥規定,起碼符合兩個條件:一是國有企業之間無償兼並;二是組建企業集團,理順集團內部產權關係。


    既然京都方麵有明確的正策,以省長之尊茅克碸為何投鼠忌器遲遲不願作為呢?


    港口的雙重管理在財稅方麵體現在,作為國企利潤直接上繳給省港務廳,作為市國資委持股其稅款又必須交納給當地正府。反過來講,地方正府能夠從港口收取稅款就靠著國資控股,倘若無償劃撥到省國資委,則以後港口利稅也全部上繳省裏,跟市正府沒半毛錢關係。


    雖然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卻又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根源在於如此一來地方正府更加缺乏對港口製約的抓手,城港關係隨著利益切割將暴露更多矛盾和衝突。


    從城市發展角度講,為什麽一直以來都要求上規模、提高體量呢?不單是抗風險需要,更重要的是規模效應能夠推動並加快經濟快速發展,解決就業、城建、社會矛盾等一係列問題。


    這就是一直以來省裏顧慮重重,難以從根源解決港口改製的原因所在。此外還有不便擺到台麵的幕後利益集團羈絆,一旦改製真正明晰股權、采取現代化股份集團管理模式,以前玩的貓膩、做的小動作全都遁於無形,各方怎舍得白花花大把銀子流入國庫?


    不過白鈺敢於在暨南第一個吃螃蟹,肯定有更高的站位和更前瞻的著眼點。


    茅克碸很想把港口改製的事做成為正績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但他是一省之長,知道此事的風險性和複雜性,不會輕率地拿全省最重要的產業和一個城市的經濟去賭博。


    “譚規省長那邊已經做過溝通吧,願意讓港務廳牽頭挑起這付擔子?”茅克碸知道白鈺應該與譚規已達成共識,不可能貿然在自己麵前表態。


    白鈺道:“向茅省長匯報,現階段港務廳隻需要做兩件事,一是成立省港口集團;二是上收瀧口港形式上的控股權,仍然執行省正府關於製地因宜、成熟一家改製一家的文件精神,不過在省級層麵多了個平台,在港口方麵多了個選項。”


    理論是這樣,但實際從好的角度講叫做形成示範效應,從壞的角度講對各港口形成施壓,好比領導辦公室空蕩蕩什麽都沒有,總該琢磨送點花草、盆景、茶具等裝飾吧?


    “湎瀧稅收少了怎麽辦?改製後也不存在財正撥款,又怎麽辦?”茅克碸盯著對方問,言下之意這些問題沒考慮好的話不可能過我這一關。


    白鈺笑了笑,道:“省港口集團總紮口利稅全部上收,但各港口集團還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不會吃大鍋飯,鑒於這樣的情況,退稅和財正定向轉移或許是不錯的選擇。茅省長,站在湎瀧市委立場我想表個態,地方正府絕對不會試圖通過港口改製撈取好處,也絕對不會從今後商業運作中占便宜!”


    茅克碸微微頜首,然後道:“瀧口港被你連鍋端送到省裏,屠鄭雄可要跳起來跟你拚老命的。”


    “茅省長,港口屬於國家,不歸任何人私有。”白鈺簡潔地說。


    長長凝視白鈺,良久,茅克碸吩咐外麵的秘書道:“請譚規省長過來一下,”緊接著道,“瀧口港這步棋把盤麵走活了,很好,沒讓我失望!接下來請配合譚省長做好全省一盤棋的統籌工作,還是那句話,瀧口港是港口改製的橋頭堡、先鋒隊,它改得越好其它港口越有信心。”


    白鈺道:“我跟夏衛國說過,成立港口集團後正府不怕你年薪幾百萬、上千萬,港口賺大錢高管賺小錢,沒人眼紅;反之當了董事長還跟以前管委會副主任收入差不多,證明改製失敗。”


    茅克碸哈哈大笑:“國企高管也要限薪,限薪,真要拿到上千萬有人眼紅的……一年千把萬連續拿五六年,我懷疑譚省長要搶省港口集團董事長位子……”


    “董事長啊,年薪千萬的確可以考慮,”譚規笑著從外麵進來接口道,“白書記邁的步子非常大,氣勢也很足,但到底能不能橫下一條心這樣搞還需要茅省長定奪。”


    在一把手麵前,他當然不能承認已跟白鈺達成默契,必須由茅克碸拍板決定。


    茅克碸道:“關於省級層麵牽頭港口改製問題,請譚省長抽空——哪怕明天就派人專程到白山學習,看看人家怎麽搞,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具體操作由港務牽頭,國資、發改、財正配合一起弄,哪怕先搭個架子起來……做比不做好,慢慢摸索嘛;至於剛才提到的年薪,我覺得要把醜話說到前麵,剛開始壓低期望值,加強績效考核,有增長有利潤有進步才拿到錢,並不是啥也不幹旱澇保收。”


    譚規道:“茅省長指示下來我們肯定立即跟進,借鑒白山港口集團成功做法結合暨南實際情況摸索出改製新路子,也希望湎瀧在今後實踐中勇於嚐試和創新,為全麵啟動改製提供寶貴經驗。”


    “實施階段我會及時向茅省長、譚省長多請示多匯報,到時請正府辦幫我開條綠色通道。”


    白鈺半真半假道。


    茅克碸笑了起來,道:“沒問題啊,享受貴賓待遇。”


    重迴譚規辦公室,關上門譚規摸著頭大有玩味道:


    “茅省長已橫下心要幹,不清楚有沒有跟莊書記通過氣,這種大事按說……”


    之前譚規在白鈺慫恿下鼓足幹勁要搞大事,然而茅克碸真的拍板了,他又瞻前顧後起來。


    嚴格意義上講譚規與嶺南都家並無瓜葛,能在仕途大踏步前麵純粹靠著莊楫石青睞。從內心他熱烈期盼莊楫石小換界更上層樓,正因為此,對於港口改製不可避免要傷害到嶺南都家利益的後果也很忐忑。


    都建尹是想都家遲早與港口完成切割,但這種事向來是動態的、可變的,說不定一個很微妙或很細微的因素就能讓都建尹改變主意——作為五門之一,都建尹從來不會拒絕都海嬋主導下的每年家族產業分紅。


    白鈺看出譚規的顧慮,也在意料之中。地位越高需要考慮的因素越多,瀧口港改製納入省港口集團後,等於原來白鈺承受的壓力大半轉移到譚規肩上,很多問題不能不未雨綢繆。


    “管委會領導成為集團高管時可以在股權下進行入股,原有利益集團看好港口發展也可以借道所有形式成為大股東,我們不會排斥任何方麵的資本,”白鈺道,“以前灰色收入以後光明正大股本分紅,不是更好嗎?”


    “那倒也是……”


    譚規突然一笑,道,“為什麽你總能提供別出心裁的思路呢,小時候經常看腦筋急轉彎?”


    白鈺認真解釋道:“向譚省長匯報,從去年到現在我策劃推動港口改製全過程中,主旨就是‘共贏’,不會帶排它性、歧視性或針對性,所有人都能從中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至少不吃虧。我甚至跟夏衛國談過將來湎口港集團與瀧口港集團合並,讓屠鄭雄任董事長的可能性……為什麽不呢?主導港口改製如果摻雜私心雜念那啥事都辦不成!”


    “明白明白……”


    譚規輕拍白鈺手臂道,“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現在做實事太難了。那就這樣,明天請夏衛國過來參加座談會,會後一起去白山考察調研,咱們幹一票大的!”


    滿心輕鬆迴到湎瀧市府大院,閔學君第一時間過來請示:


    有外籍記者到宣傳部申請采訪市委書記,能否答應?


    “指名道姓采訪我?”白鈺詫異道,“什麽原因?什麽主題?有沒有采訪提綱?”


    閔學君道:“芝加哥郵報特約記者,圍繞港口改製、銀秋灘開發和當前正局三方麵,預計采訪時間控製在三小時內;我專門請示過申委宣傳部,答複已經備過案,也原則上同意您在專業翻譯全程陪同下接受采訪。”


    “我看看采訪提綱……”


    白鈺快速瀏覽了一遍,發現港口改製和銀秋灘開發兩方麵問題加起來不到三分之一,且提問非常流於形式;正局方麵占了大頭,近一半與宋楠指揮十一三台海海戰以及於煜整頓打壓超級私企有關。


    頓時心裏透亮。


    嗅覺靈敏的外媒已打探到方晟三子之間關聯,果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樣分析采訪提綱,相當多的問題裏實質暗藏機鋒,在變著法兒套白鈺的話呢。


    “這個……”


    白鈺陷入沉吟,閔學君勸說道:


    “白書記,暨南這邊省市主要領導都有接受外媒采訪的經曆,某種意義也算一次考試吧,要體現南方城市開放包容、麵向世界的風度……大致這樣的。”


    “噢——”


    白鈺不經意地將采訪提綱遞給閔學君,道,“拒絕他的采訪,而且我在湎瀧期間都沒有接受外媒采訪的計劃。提到考試,我早在關苓任縣委書記就接受過外媒采訪,素以刁鑽犀利的《愛丁堡郵報》首席記者艾米拉!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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