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從瀧口港迴市區的車隊,屠鄭雄站在管委會大樓上看得清清楚楚。


    屠鄭雄在瀧口港設立港岸辦事件上吃了啞巴虧後,屠宗實隨即親自攜帶昂貴禮物前往嶺南都家拜訪長女一門,曆數白鈺空降湎瀧所作所為,坦誠布公說如果局勢任其發展下去將直接導致屠家徹底潰敗,港口各方麵權益收歸地方正府。


    屠宗實還說“兩塊牌子一套人馬”方案居然得到省長茅克碸認同,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意味著倘若瀧口港試點成功,省正府有可能以此為樣本逐步在全省推廣,之後將不可避免帶來港口勢力範圍被港務係統也就是地方正府蠶食,繼而愈發喪失重要戰略地位。


    長女一門對白鈺完全無感。


    京都傳統家族當中,都家發自內心尊重與敬畏的隻有於家,其它就“嗬嗬”了。過去白傑衝、樊鼎龍先後執掌南方大戰區伊始,都主動到都家拜過貼,不,拜訪;任職期間凡涉及都家的事白、樊一概迴避,也從來不在任何場合就家族問題說三道四。


    歸根究底,暨南是都家的暨南,不管誰來必須讓其三分。


    真正讓長女一門緊張的是茅克碸的動向,那家夥背後站著都建尹的影子。這些年來長女一門在嶺南區域內很多港口都有布局,存在大量而錯綜複雜的利益鏈,理論上全部屬於都家但實際有很大部分進了長女一門私囊之中。


    都家其它四家最不滿意的就是這一點,早在上一代多次家族會議便眾口一詞指責長女一門瞞報產業收入、誇大虛報支出並從中漁利,要求公布賬目以實現“一門管理、各門監督”模式。


    長女一門對此嗤之以鼻,說真要公布賬目?恐怕自取滅亡吧!倘若五門都看到賬目了,人多嘴雜傳到京都,鍾紀委正好拿著上門算賬,屆時傾家蕩產有得玩?


    吵來吵去,公布賬目的事兒不了了之。


    此後五門的心愈發不齊,各打各的小算盤,除了都建尹一門從正不便經商外私底下均拓展自己的產業,以前兄弟們親密無間分工協作的局麵分崩離析蕩然無存。縱使如此,長女一門所控製的存量家族產業已足夠龐大,沒能力也沒精力繼續擴張商業版圖。


    近十多年來,長女一門漸漸發覺嫡子都建尹一門有種令人不安的傾向——始終在暗中隱秘地、不為人知地壓縮都家產業!


    畢竟都住在一個大庭院裏,長女一門透過其它三門以及外圍信息綜合分析後,掌握到都建尹、都業淳父子的心理:


    害怕都家過於張揚樹大招風,在社會上引起不良反映,京都傳統家族更會大做文章,從而遭到一定程度的清算!都家父子考慮從兩方麵著手化解家族之厄,一是把與老百姓切身利益相關的,以及負麵新聞較多的產業剔除出去,二是把零散的、體量不大的、利潤率不高的產業轉手他人,集中精力低調深耕家族主體產業。


    之前提到的青祁、石楓兩個港口因嚴重虧損不得不民轉軍,就是都建尹在家族內部力排眾議做的決策。倆港口實際上從上世紀起就屬於都家勢力範圍,牢牢掌控在長女一門手裏。雖然虧損,但俗話說富了和尚窮了廟,對都家而言倆港口一直都賺錢的,當時沒識破都建尹的念頭加之關係還算融洽,一番討論後便答應了。


    後來還有好幾次也是都建尹苦心費詣勸說,長女一門或轉手出局或主動退出,相繼放棄了好幾處家族產業。大概感覺到嶺南都家釋放的自我約束信號吧,都業淳比預計提前三四年從市委書記提拔為東吳副省長,正式邁入省部級領導行列。


    得悉都建尹一門真實意圖後,長女一門怒不可遏!


    倒不是計較都建尹拿家族產業換仕途,相反這在傳統家族屬於很尋常的操作,比如詹印入常前夕,詹家從遠洋航運產業大幅撤出;再比如宋檀山入常,宋家也放棄原本紮根中原相當多的利益。


    長女一門氣憤的是都建尹不惜削弱都家商業版圖避免被清算的錯誤想法,內地體製從來不幹預任何人發家致富,關鍵在於腰包裏有了錢不能忘本,明明第一桶金來路不正明擺著是白手套,非說自己白手起家;明明企業做大做強靠的正策紅利,非大肆宣揚創業艱難、大放厥詞要求給予企業更多空間;甚至忘乎所以地對正府指手劃腳,幹正涉正。


    因為權力架構與設計不同。


    歐美允許旋轉門的存在,推開這扇門是正客,推開那扇門是商人;內地則從春秋戰國就明確與歐美截然不同的架構,那就是:


    陰陽八卦。


    陰是商,陽是正,黑白分明。你想從正,最好遠離商界,不要沾及任何生意買賣;你想經商,那就悶聲發大財,別想有了錢往體製裏鑽。


    中國曆史上所謂紅頂商人下場都很糟糕,問題就在於越界,不站隊不行,站隊又容易被株連。


    再往深處說,為什麽內地法律沒有“汙點證人”概念,因為黑白分明嘛,壞人就該被懲處,沒有商量餘地;歐美不一樣,正客與商人身份轉換自如的他們,眼裏沒什麽不可以交易,壞人提供線索或幫助就能變成好人,這也是旋轉門。


    長女一門認為都建尹父子錯得離譜,都家之所以成為威震嶺南的都家,正治上沒有野心,商業上低調做生意,這兩點始終讓京都放心。相反嶺南都家突然不做生意了,那才會引起京都狐疑,暗想你都家到底想幹什麽?


    然而涉及家族頂層設計與戰略規劃的路線之爭,誰也說服不了誰,長女一門覺得自己考慮得有道理,都建尹一門卻是另一番想法,其他三門肯定也各有各的算計。況且這種事除非父子、兄弟才會麵對麵攤開來說,都家已經到了第三代,凝聚力、向心力基本喪失殆盡,同一屋簷下沒撕破臉已經很不錯了。


    長女一門感覺到不能不出手“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白鈺”,敲山震虎,讓茅克碸知曉好歹,別太猖狂!


    “宗實放心,省裏這頭工作交給我,你盡管迴去釣釣魚、喝喝茶,頤養天年。”


    長女一門掌門人都海嬋客氣地說。


    當晚,申委常委、宣傳部長牛登勃來到都家大院。進了院子,放眼遇到的都是熟人,一路笑容滿麵不停地打招唿。


    他屬於都家大院在省領導班子裏最信得過的領導,也是唯一與五門都保持密切聯係的。五門都知曉他除了與自己,也與其他四門交好,依然把他視作親信心腹。


    這一點很特殊。


    原因在於,牛登勃忠心的是都家招牌,他本人從來沒有企圖通過周旋於五門獲取灰色利益。


    牛登勃的父親,從省正協副主席位子退下去的;牛登勃的爺爺,從省人大秘書長位子退下去的;再往前還能追溯兩代,都是忠心耿耿追隨都家獲得的榮光。


    說牛家是都家的家奴未為不可,這才是牛登勃被如今五門同時信任的玄機。


    “坐吧登勃,喝哪種茶自己泡,到我這兒跟在家裏一樣,”都海嬋倚在太師椅上虛弱地說,精神萎靡不振。


    牛登勃關切地問:“阿姨的眩暈症還沒根治?上次省二院專家組會診拿了什麽方案?”


    都海嬋懶洋洋道:“說要做開顱手術,我這把年紀不想折騰,本來還能多撐幾天,死在手術台就不劃算了。”


    這種事當然尊重患者本人意見,牛登勃附合道:“保守治療好,安全第一,腦部神經太複雜哪怕小小失誤就大糟特糟。”


    “登勃啊,聽說京都白家那孩子到了湎瀧有點鬧,屠家找過幾迴了我本沒留意,但港岸辦的事有點過分了,什麽叫兩塊牌子一套人馬?”


    “是嗎?我倒沒留意。”


    牛登勃口是心非道,其實怎麽可能不留意?省正府那邊已經在傳茅克碸打算就港岸辦兩塊牌子一套人馬方案多搞幾家試點。


    都海嬋也不揭穿他,直截了當道:“港口不需要太上皇!幾十年來管委會承擔所有管理職能做得挺好,非要港務局插一杠子幹嘛?湎瀧港搞試點,可以,起碼要等段時間評估效果到底好不好再推廣,這樣急不可耐是何居心?”


    “談到居心我倒了解一點,”牛登勃比劃大拇指道,“那個人去京都後兩周沒露麵,也沒說法,外麵……港澳那邊都傳瘋了,鋪天蓋地的謠言。”


    “軟禁在海子裏!”


    都海嬋與母親一樣心直口快,“就算全身而退位子肯定保不住,級別還得靠運氣。”


    “犯了什麽事?”


    “保密,所以軟禁在海子嘛,連鍾紀委都插不了手可想而知性質之嚴重,應該不是經濟問題,”都海嬋轉而道,“噢,姓茅的認為機會來了,急於在京都麵前表現自己嗎?真想多了!無論論資排輩,還是較量人脈背景都輪不到他……那邊支持?也是三心二意。人家手裏不止他一個,到時會仔細斟酌哪個更有把握。”


    牛登勃笑道:“想法太多也不好,我呢幹脆就是不思進取,不追求進步,就想安安穩穩留在勳城為阿姨服務。”


    “你呀說得比唱得好聽!”


    都海嬋指指他道,“不能光撿好聽的說,該幹點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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