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嶺南最正宗波羅粽小店藏在湎南區一個略顯破舊的老巷子裏,進去時白鈺找了半天沒看到巷名,手機定位為“無名巷”。裏麵迷宮般複雜卻很熱鬧,一路下去酸辣粉、炸糍粑、炸洋芋、腸粉等緊緊挨著,還有香味四溢的水果攤柔和的燈光下水果比白天更誘人。


    每當到這種雜亂無章的地方,鍾離良等保鏢格外緊張,摸不準什麽時候有人從陰暗的角落躥出來。盧靈兒則輕車熟路領白鈺來到一棟木瓦房前,屋頂青瓦隻剩三分之一,其它覆蓋著石棉瓦和鐵皮,柱子和穿枋已糟朽,牆壁上半截是木板下半截是青磚刮灰,靠南牆頭還有磚砌的拖山偏廈。牆麵貼了張已泛黃的白紙潦草地寫著:


    駝山正宗波羅粽。


    白紙旁邊有白漆刷了四個字:此處危險。三根電線懸在白漆中間,讓人搞不清危險是指電,還是搖搖欲墜的老房子。不過這樣的老房子看不出有多危險,就像老人,即使怒氣衝衝也不會讓人害怕。


    不害怕的標誌是,店鋪麵前排了二十多個人蜿蜒擋住右側四五家店,那些店主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露麵和藹的笑容,因為排隊等待的行列當中總會有人抽空跑過去買點什麽。


    “駝山在哪個地方?”白鈺印象裏隻有歐陽鋒的大本營白駝山。


    盧靈兒聳聳肩:“我問過,老板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記事起爺爺那一代就這麽說,所以傳承——很多寶貴的文化符號隨著歲月流逝了。”


    白鈺微不可覺地注視了她一眼,如此深刻的話居然出自從小在香港長大並接受西式教育的女孩子,實在稀罕得很。


    漫長的等待期間,盧靈兒低聲說這家店隻租了四分之一個門麵,每月租金六百;用作操作間的拖山偏廈屬於違章建築,租金隻收兩百,這樣加上水電等一個月的運營成本為一千元,小本生意還承受得起。據她了解,小店生意最好的階段即春節前後每天賣六百個,一天賺的利潤就能抵掉房租;清淡的時候起碼也能賣三四百個,畢竟“嶺南最正宗”的名氣在外。


    很出色很難得的小女孩,鐵粉並不僅僅停留在“好喜歡”層麵,而是認真細致地了解和發現經營數據。


    白鈺愈發欣賞她了。


    排了四十分鍾隊——在分秒必爭的白鈺而言真是難得的耐心,熱氣騰騰波羅粽在手,盧靈兒流露出孩童般單純的驚喜快樂,從眼眼到嘴角滿滿的笑意,白鈺也如她所說站在巷子角落雙手捧著品嚐,唉,幸好巷裏光線暗淡不然被拍到網上成何體統。


    盧靈兒又很自律,果真隻吃了小半個便意猶未盡停住,由衷感歎道“美好的波羅粽”。


    原想陪她在巷子裏逛逛,欣賞小手工藝品,白鈺突然接到申委辦公廳通知:


    明天上午七點半前趕到省府大院,預計八點左右徐迢書記要跟他談話,時間約一個小時,接下來主持召開省常委擴大會議。


    白鈺不禁多問了幾句,對方似已知道這家夥很麻煩均耐心迴答——航班淩晨兩點多飛抵勳城機場,徐迢稍作休息後便會聽取匯報、個別談話,白鈺安排在第三個。


    這樣看來九點整舉行的省常委擴大會議並非讓省領導們反映問題,而是討論如何解決問題。


    提前了。


    按原來的行程徐迢出訪活動到今天結束,周三才會抵達省城再倒時差周四正式上班。中斷訪問提前返程在外事領域屬於失禮行為,前提必須經京都方麵同意,且得到被訪國諒解,否則容易釀成外交事件。


    可見這段時間暨南狼煙四起,徐迢真的歸心似箭。


    白鈺當即安排人手把盧靈兒送迴酒店,自己則趕到辦公室做功課。申委書記約見談話是大事,倘若報到時對湎瀧一無所知也罷了,上任已一周多而且鬧出的事端上了京都電視台專題欄目,談的主題、內容、要求肯定大不相同。


    當晚十點。


    龍忠峻、晏越澤都聞訊前來,坐到一起討論準備事宜,具體圍繞兩個方向:


    一是徐迢將會問些什麽、說些什麽;


    二是白鈺將要反映什麽、匯報什麽。


    那麽凡是談話有可能涉及到的議題都必須有準確數據,正如白鈺找市領導、市直部門負責人談話,所有問題都有答案,絕不可能含糊敷衍了事。


    當晚十一點,市委辦各科室全部到崗,根據大致劃分的範圍分頭收集數據、撰寫材料,然後交由晏越池匯總、龍忠峻把關。


    白鈺則靜靜佇立在辦公室左側牆上的湎瀧地圖前——他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在牆上掛上該城市的地圖,休息和空暇之餘便盯著它不停地琢磨。


    大山大江大草原、礦業改革,就是這樣一點點聚沙成塔慢慢匯集成型。


    不知隔了多久,藍依發來視頻請求——她還象在苠原時一樣總是猝不及防地視頻查崗,不過白鈺也真是偶爾偷吃,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辦公室加班加點工作,藍依藍朵盡管心有疑慮但總體而言對他的表現還是滿意的。


    當得知明天上午申委書記約談也吃了一驚,擔心地說晚上臨時加班寫材料來得及嗎?


    白鈺笑笑,返身關好辦公室門後說:“我馬上先迴去休息,材料由龍主任紮口明早大致過一遍就行了。”


    藍依連連搖頭道:“你以為自己還二十多歲過目不忘?萬一徐迢問起哪個數據你正好卡住咋辦?總不能把材料捧在手裏迴答問題吧!”


    “領導約談好比期末大考,功在平時,臨時抱佛腳肯定拿不到高分,”白鈺道,“其實明天談話內容我基本心中有數,相關數據、資料我也有掌握,把龍主任、晏越澤請過來並通知市委辦全體加班,相當於戰備拉練,既起到拾遺補缺的作用,又讓他們全麵審視和整理當前工作,有了經驗下次再碰到類似突然情況就從容得多。”


    “好哇,你真是……”


    藍依嗔道,“你處處動腦筋留心眼,老實交待,有沒有隱瞞欺騙我的情況?”


    白鈺笑道:“工作當中動那麽多心思已經很費腦子了,你看頭上都出現白頭發,真是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不說了,我待會兒迴去睡覺養精蓄力……”


    他的睡眠倒還不錯,沾著枕頭沒多會兒便酣然入睡,明天的談話對他而言並無太大壓力。


    在通榆,白鈺經曆過與申委書記宇文硯最後通牒式談話;與申委書記江珞斌談笑風生式談話,有啥了不起?


    再說局委員,以前白傑衝就是,在白鈺眼裏毫無神秘感可言。更何況他曾當著朱正陽的麵提到如何處置程庚明,換在古代堪稱“批龍鱗逆聖聽”之舉,那又如何?


    站在方晟肩頭成長的白鈺就是這個好處,沒什麽拿不起,也沒什麽放不下。


    周二清晨起床照常散步,在院裏打了套擒敵拳,微微出汗後衝了澡簡單吃點東西後出門,鍾離良車子已發動好了,晏越池則帶著熬了大半夜的匯報材料守在門口。


    途中見白鈺將材料翻了一遍後沉吟不語,晏越澤忐忑不安問:“白書記,沒……沒漏掉什麽要點吧?”


    “幾點定的稿?”白鈺反問道。


    “期間出了點小岔子,龍主任非常生氣要求財貿、工業兩個科室返工,一直折騰到淩晨四點多。”


    定稿後打印、收拾東西趕到宿舍大院,龍忠峻和晏越澤整夜沒合眼。


    “什麽岔子?龍主任氣度非凡,一般情況不會跟人計較的。”


    晏越澤道:“各科室分頭撰寫的材料合龍後,龍主任發現財貿和工業條線有幾個關聯數據對不上,兩個部門都不承認自己統計錯誤,龍主任一怒之下拉著我坐到他們辦公室親眼看著在電腦上逆推,結果財貿錯了兩處,工業錯了三處!根本不算多複雜的數據,短短兩三千字居然能錯五處,我也真服了他們。”


    白鈺淡淡道:“恐怕故意為之吧?”


    “龍主任也這麽認為,”晏越澤道,“經了解兩位科長都靠管委會那邊關係調進來的,提拔很快,一位從股級辦事員到正科職隻用了五年時間;另一位副科級過來時副科職如今已享受副處待遇,有說法下一步到市直機關當一把手。”


    “把科室、職務、名字發給我,你睡會兒。”白鈺道。


    “材料……”晏越澤心裏還是不踏實。


    “梳理得不錯,全麵翔實。”


    白鈺道,晏越澤聽了如釋重負十秒鍾後便沉沉入睡還發出香甜的唿嚕聲。


    然而白鈺真的隻是安慰之辭。


    這份由龍忠峻把關的材料,好似胡亂找來的木板勉強拚湊成的家具,乍看象模作樣實質靠著龍忠峻老道高明的彌合手法,難怪他夜裏發火,也難怪晏越澤熬了一夜還惴惴不安。


    都掂得出材料的真正質量,用心與否一眼便知。


    所以通過實戰性質的拉練能發覺平時訓練無法察覺的問題,總有一小撮人自以為聰明,或心存僥幸,或唯恐天下不亂,關鍵時刻給領導下絆子、做手腳、設圈套。


    卻忽略了一點:


    白鈺在關苓、甸西、上電取得的正績絕大部分靠自身努力,並非外界想象的黃海係和方晟鼎力相助。


    外部力量當然不可缺少,任何成功都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但的確不是決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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