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圖南問到點子上了。


    事情環環相扣演變至此,就算黃滄海和謝圖南想置之度外都不可能,因為呂誌進所暗示的生活作風可不是別的,暗示她與黃滄海私情已盡在掌握。


    你不肯誣告白鈺,那就給你捶實了!


    你說跟白鈺沒人信,那你跟黃滄海的事全上電都知道吧?呂誌進就狠在這裏。


    黃滄海長長沉思,謝圖南杏目圓睜緊緊盯著他。


    經過漫長的五分鍾,或更久,黃滄海作出一個關係到自身仕途、命運以及謝圖南人生的決定:


    “你立即趕往樺南機場,乘坐最近航班去京都或碧海,關閉手機,中斷與外界一切聯係,除非我親口通知否則別迴通榆!”


    謝圖南驚得站起來:“這這這……這叫外逃啊!”


    黃滄海從容道:“什麽外逃,這會兒省紀委調查你嗎?組織找你談話嗎?都沒有!你就在這兒寫張請假條,理由是外出動小手術,我簽字批準就算完成請假程序了——作為一把手批兩天假還是可以的,有啥責任我扛著,別怕。”


    霎時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撲到他懷裏深深擁抱。


    “您對我太好了……可萬一他們惱羞成怒把我倆的事捅出來……”


    “那是風險最小的傷害,頂多名譽受點損,不是嗎?”


    黃滄海淡定地說,“你看秦思嘉能輕易脫身?圖南,前車之鑒,我們絕對不能被動卷入針對白鈺發動的棋局!”


    “因為白鈺總體還算好幹部?”謝圖南問道。


    “與好壞無關,”黃滄海道,“這不是省委書記與市長的較量,而是兩股強大勢力的強強對抗!沒點把握和實力,敢給黃鷹挖坑並策動鍾紀委用直升機抓捕?要不逼得無路可走,焉會使出如此低級下作的手段?白鈺在甸西時,市委書記和市長聯手都沒能整得了他,你忘了嗎?我時時記在心上!所以這盤棋我們不做棋子,而要明智地退出戰鬥,做冷靜的觀棋者!”


    謝圖南略有所悟:“您不打算提醒白鈺?也不泄露秦思嘉被雙規一事?”


    黃滄海笑了笑:“觀棋不語真君子……隻要我不在其中搞破壞,他們心中有數,自然不會追究你揚長而去之事。”


    “噢——”


    謝圖南終於領悟到黃滄海拿捏的分寸,又欽佩又柔情地看著黃滄海……


    二十分鍾後,謝圖南連辦公室都沒迴借著夜幕掩護從側門出了市府大院,咬緊牙關穿著並不合腳卻漂亮的高跟鞋走了七百多米,再叫輛出租車直奔樺南機場,很順利地買到前往碧海的機票,捱至登機後起飛前才發了條短信給愛人老高:


    外麵辦事,節後返電。吻你的愛妻南。


    之後關閉手機,拉開毛毯安詳寧靜地閉上眼睛。


    夜已深。


    樺南市郊不知名的農家小四合院深處審訊仍在進行中,經過幾個小時拉鋸戰,如秦思嘉所猜測,審訊人員仿佛趕時間似的放棄通常第一夜“殺威棒”做法,直接亮出底牌——


    “去年10月第三周周六下午,葡楠區一中校長倪媛陪你在省城金鷹商場逛了三個小時,你先後看中兩件名牌內衣、一雙高檔皮鞋、一隻名牌小包,合計人民幣一萬四千六百元,倪媛付的賬;當晚,你倆在商場七樓日式餐廳吃柔石料理,共消費三千元,又是倪媛付的賬,這兩筆沒錯吧?”


    秦思嘉心頭一緊。


    突破口果然在倪媛身上!難怪打不通手機,原來被暗中控製起來了。理解倪媛的立場,審訊人員肯定忽悠說隻要如實交待就沒事,畢竟總金額沒那麽大而且性質輕微不構成實質性罪行。


    “朋友之間正常來往,我也請她吃過飯;一萬四千六那筆,當晚吃飯時我轉賬給她了。”


    秦思嘉道。


    女審訊員道:“她沒收,第二天自動退給了你!”


    “是嗎?我沒注意。”秦思嘉道。


    “倪媛從區三中提拔到區一中當副校長的當晚,夫妻倆送了兩箱年份酒茅台價值四萬多元,你也忘了?”


    女審訊員不無嘲諷地問。


    對方攤出的證據越多,秦思嘉心裏愈發定當——她很清楚所謂自己違規違紀事實僅限於此,根本沒有更有殺傷力的東西。


    秦思嘉道:“那晚倪媛夫妻倆是送了,我堅決不收,後來他倆把東西扔下就跑了。我發短信說酒存我家以後聚會時喝完為止。再後來倪媛請過我,我也請過她以及她姐姐全家,每次都用那兩箱茅台也的確都喝光了,這一點可以找我愛人核實。”


    女審訊員道:“收是收,喝是喝,性質完全不同的兩迴事兒。兩箱茅台是倪媛感謝你提拔之恩給的好處,你收下即代表收賄,至於後來用在哪兒、哪些人喝都不能改變問題性質。”


    秦思嘉反駁道:“定性是法官的職責,並非你認為收賄就收賄。如果忘了紀委內部解釋條款的話我不妨提醒你,煙酒、土特產都屬於人際交往中的正常來往,除非數量超過合理範疇否則不應該折算成受賄金額!”


    女審訊員噎了一下。


    省紀委在辦案過程最頭疼了解紀委內部程序和規定的幹部,能夠冷靜清晰地逐條較勁,讓人無計可施。本質上雙規是黨內調查程序,跟刑拘或警方辦案有根本區別。因此偶爾會有幹部拒不配合硬扛過雙規,身心皆疲地被放出去雖保不住位子但保住級別待遇和麵子。


    “正常來往應該有來有往,倪媛在跟你相處過程中全是單方麵來,你卻沒有往,所以不正常!”


    女審訊員道,“何況作為區委書記,你跟倪媛屬於上下級關係,長期保持這樣的被買單、被吃請本身就違反組織紀律!你以為我們隻掌握倪媛僅僅金鷹那次買單事實嗎?類似情況至少五次以上,單單購物消費加起來就夠到立案!省紀委把你叫到這兒來,肯定有理有據!”


    秦思嘉淡然道:“我已強調朋友往來,我也有幫她家孩子買東西的記錄,但手機被沒收暫時列舉不出來。”


    女審訊員道:“人家幫你動輒成千上萬地買,你就花幾百塊意思意思也拿出來說?”


    “紀委對禮尚往來有明確要求收支必須相等?請問你跟親戚朋友往來是不是每筆賬都記下來?”


    秦思嘉氣勢絲毫不弱。


    女審訊員敲著桌子道:“你這是什麽態度?這會兒我問你,不是你問我!你必須如實陳述事實!”


    “事實就是正常往來。”秦思嘉道。


    雙方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很多人以為領導幹部被雙規後就氣焰全無、服服帖帖、受人宰割,其實錯了。雙規那一刻的確震驚、恐懼、狂躁,有種從天堂到地獄的失落和落差;等到真正坐下來接受調查就會象秦思嘉一樣據理力爭,場麵十分火爆。


    因為沒什麽可失去了,還怕甚麽?


    隨著女審訊員陸續一點點拋出所謂證據,其實無非倪媛每次請秦思嘉吃飯、購物的記錄——她被市紀委雙規後情緒全部崩潰,所有與秦思嘉相處的細節一個不漏全盤托出,哪些非常非常隱私的聊天內容,甚至——


    甚至提到黃滄海與謝圖南!


    當時市紀委審訊人員誘導說:“你和秦思嘉經常聊天,有沒有提到白鈺?從她的神態反應來看,是否與白鈺存在曖昧關係?”


    倪媛雖然完全崩潰,但不亂咬亂說,道:“思嘉堅決否認,總說白鈺是很正直很值得尊敬的領導,相反謝圖南不是東西,早就勾引上了市委書記黃滄海……”


    審訊人員慌忙喝道:“就問題談問題,不要亂扯到別人!”


    很勉強地把突發情況掩蓋下去了。


    秦思嘉惦出對方拿不出更過硬的東西,態度愈發堅定,話鋒間也愈加不客氣;女審訊員向來隻有碾壓的份兒,哪受得了她的氣,雙方說著說著火藥味漸濃。


    這時外麵有人敲門,女審訊員被叫出來隔了四五分鍾才迴來,臉上擠出幾分笑容,道:


    “秦思嘉,雖然你一味推諉塞責混淆概念,但大概心裏很清楚憑攤在桌麵上的證據就足以免掉你市委副書記、區委書記職務,別的不說,日式料理每客1500傳出去,你秦思嘉恐怕要被憤怒的網民、礦工徹底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秦思嘉沒吱聲。她知道女審訊員說得沒錯,有些事在廳級層麵乍看不算什麽實質經不起推敲,下級搶著買單、吃奢侈大餐等等,放在平時誰提誰小氣,一旦上綱上線也屬於職務腐敗。


    不違法但亂紀,同樣應該遭到黨紀處理處分,撤職、降級都不在話下。


    女審訊員續道:“剛開始我說過,省紀委找你調查目的在於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把問題說清說透也就行了。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倪媛雖然很想通過小恩小惠接近你拉攏你,以順利拿到鬆鍾中學牌照。但靠你沒法操作運作這種大事,還需要得到市主要領導支持,對不對?”


    “市主要領導……”


    秦思嘉茫然看著對方,心裏“格噔”一聲,暗想怎麽扯到白鈺身上了?


    女審訊員微微笑道:“眾所周知你跟白鈺市長關係非同尋常,正因為得到他鼎力支持,才會在牌照轉讓問題上態度強硬,包括市委書記、正府主管教育副市長說了都沒用,對不對?”


    頓時恍然大悟!


    鬧了半天,白鈺才是省紀委的打擊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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