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老半晌沒說話,兩眼似閉似睜,時間之久嶽首長以為他睡著了,以征詢的目光瞅瞅中年秘書。


    中年秘書微微搖頭示意再等等。


    果然駱老突然道:“嘉斯不動,宇文上。”


    嶽首長先一怔,繼而大喜,而後疑惑!


    大換界以來時間過半,從京都到地方又開始暗流湧動,都醞釀小換界前的卡位動作。


    小換界入局名額並不大,按不成文的規矩或者說默契,保守係可以確保一個。但僅有的名額給誰,保守係內部爭執不休還沒有定論。


    保守係按曆史成因、地域、經濟理念等大致分為三類,一是湯瑞寬為首的頑固保守派,主張正府幹預、管理市場,是計劃經濟和保守經濟的堅定擁護者;二是駱嘉斯為中堅的改良派,在計劃經濟為基調的模式下擁抱市場,某些方麵迎合黃海係和沿海係;三是時任四號人物段鐵霖為首的地方保守係,介於頑固保守派和改良派之間,強調因地製宜百花齊放,不過意識方麵仍傾向保守主義。


    作為保守係支柱核心,駱老一般不會輕易介入派係內部紛爭,實在太亂才會出麵表態。


    湯瑞寬方麵由於理念過於陳腐極端,遭到曆任領導層強力打擊,保守係主流也都有意無意與之拉開距離,因此入局根本沒有資本——現有省委書記、部長等正省大員無一屬於真正的頑固保守係。


    嶽首長屬於段鐵霖為首的地方保守係,目前勢力最盛,也最具有廣泛動員力量,在多個方麵表現出懷柔和妥協姿態卻又牢牢把握計劃經濟精髓,旗下有包括宇文硯在內的六位封疆大吏。


    駱嘉斯應該是駱老最賞識的關門弟子,很多理念和認知高度契合,其獨立且警惕地方係坐大的想法也深得駱老讚許。本來從三沙調任通榆隻是過渡,按駱老為他設計的線路且經鍾組部和主要領導認可,大換界前應該調任冀北申委書計。冀北自古以來“帝畿重省”之稱,幾十年來不斷加大“副中心”建設,擁有眾多京都高校、央企、科研機構加盟,發展態勢位居第二集團前列。接下來就順理成章入局,成為繼段鐵霖之後挑大梁的靈魂人物。


    千想萬想沒想到,為著區區處級幹部雙規問題(於煜)驚動朝野,朱正陽深夜打電話痛斥兩個字“胡鬧”,之前所有協議一概作廢,駱嘉斯沮喪萬分地去了晉西省即沈直華滑鐵盧之地。


    晉西與冀北隻有數百裏之隔,可最大問題是曆史上還沒有申委書計直接進局的先例,而冀北進局概率與雙江、朝明、臨海等省差不多,雖無絕對把握但起碼有爭取空間。


    這一來晉升的黃金時段被白白耽擱了,接下來大換界如所預料的駱嘉斯原地不動,冀北省委書記給了沿海係幹部張秋華。


    都以為徹底沒戲了,誰知去年下半年風雲突起,張秋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被鍾紀委雙規,事情發生時,他正主持召開全省幹部大會作了一番義正辭嚴的講話。


    咦,當前大首喬贛不就是沿海係嗎?可當年朱正陽保得住程庚明麽?


    說明兩點,一是權力鬥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激烈程序難以想象;二是反腐力度愈來愈大,隻要犯了事誰都無法幸免。


    張秋華落馬同時騰出局委員和冀北省委書記兩個位子,立即引發各方爭奪,特別圍繞局委員寶貴名額展開博弈。


    ——這裏麵還有個約定俗成但都沒挑明的規則,即作為張秋華落馬後,沿海係就自動放棄對這個位子的爭取,暗含微妙的懲罰性質,不然前赴後繼算怎麽迴事?


    經過各方穿梭往來的密談和商討,最終形成方案是局委員名額暫時不動,反正有候補委員(黃海係幹部)遞進;冀北省委書記位子給保守係,等小換屆時參與局委員或候補委員競爭。


    就是說起碼有競爭資格,即使選不上大概率也能弄個候補同樣享受副國待遇。


    在內部白熱化競爭態勢下,駱嘉斯因有駱老在背後暗中撐腰而勝券在握,理由也很簡單,之前這個位子就應該給他,隻不過受方晟兒子被雙規事件波及才失之交臂。


    曲曲折折說這麽多,大背景就是駱嘉斯將在駱老推動下轉任冀北省委書記,繼而力爭小換界入局,而段鐵霖、嶽首長這一派已經予以默認。


    但駱老為何特意提宇文硯呢?


    就算駱嘉斯退出競爭,名額給誰也應該由段鐵霖和嶽首長商量,段有段屬意的,嶽有嶽合適的。更況在嶽首長陣營裏宇文硯無論親近程度還是水平能力排名都靠後,駱老單單指名道姓是何道理?


    嶽首長眼睛一眨已猜到些端倪,試探道:“黃鷹的案子與通榆有關?”


    駱老沒說話,等了好幾分鍾都沒說話,這迴真的睡著了。


    中年秘書做了個手勢,嶽首長知趣地輕手輕腳起身退出。中年秘書給駱老身上搭了條毛毯後也出門,輕聲道:


    “案子內情還不是太清晰,總之麻煩您立即通知宇文書記進京,隨時等這邊消息。”


    嶽首長點點頭。


    迴到車上突然悟出駱老很可能是裝睡——堂堂省委書記可不是說來就來,出行都需要報備。不便說的話都由秘書轉達,真真假假讓人捉摸不透,真是久經宦海沉浮的老江湖!


    再轉念想,駱老說給宇文硯就給嗎?重要前提是辦事,成功地、迅速地把黃鷹撈出來!


    固建重工副總經理被經偵局抓捕,這個消息倘若公布將引起海嘯般的輿情。數千億資產重工集團,幾十年深耕十多個領域,勢力遍布內地所有省份,每天資金吞吐量上百億,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黃鷹被捕有可能引發的災難性後果。


    當年強勢強硬如方晟,以省委常委兼市委書記身份主導固建重工混改時,都沒敢觸及集團高管層,而今固建重工比那時總規模擴張了數倍之多,經偵局說抓就抓,背後又有什麽信號呢?


    事情越大,嶽首長心裏越沒底。


    宇文硯那幾下子,作為老領導他比保守係裏任何人都清楚,老實說當省委書記都費勁,更不用說進局。


    那是神仙打架的地方,豈是凡夫俗子所能及?


    之前在小場合為宇文硯辯解,都說通榆情況複雜,其實哪個省份情況不複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官場就有權力鬥爭,打鐵還靠自身硬。


    所以嶽首長忐忑呀。


    忐忑宇文硯萬一辦不成事連累到自己!


    到時保守係上下肯定要埋怨“老嶽什麽眼光”、“被古玩迷花眼麽”之類,從而迅速被邊緣化並沒了影響力。


    同為保守係,內部鬥爭之激烈之複雜不亞於外部。


    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先按駱老的意思把宇文硯叫來到京都麵談,事關重大,電話裏說不清楚,也不能說。


    迴到自家院子,進了書房撥通宇文硯手機,緩緩道:“宇文呐,最近京都這邊沒開會?”


    宇文硯明顯愣了愣,道:“向老首長匯報,快過年了都在基層走訪慰問,特別貧困地區還有定點扶貧工作,老首長有啥吩咐?”


    嶽首長道:“沒,沒,隨便問問,你忙吧。”


    說罷便掛掉電話。


    宇文硯莫名其妙看著手機,當即犯了猜疑:要說年禮,考慮到節前行程緊張十天前就派人送了;要說登門看望,元月上旬開會期間也去過……


    再說嶽首長怎麽可能不知道京都開不開會?凡省委書記出席的會議,這些退下來的前五首長都有材料抄送。


    哦,八成希望自己去趟京都有要緊事麵議,但在電話裏不便說——畢竟封疆大吏,退休老同誌動輒指揮會引起猜忌,也違反正治原則。


    什麽事呢?


    宇文硯驟然緊張起來:會不會冀北省委書記的缺?!


    雖身處邊陲,宇文硯時刻關注著京都一舉一動、風吹草動,誰都清楚大換界後時間過半卡位在即,牽一發而動全身。


    張秋華被雙規的消息公開後,同為省委書記宇文硯盡管有種震撼和兔死狐悲之感,又忍不住蠢蠢欲動。


    有機會哪個不想更進半步?正省與副國是質的飛躍,天壤之別啊。


    不過宇文硯也有自知之明——並非認識到水平能力不夠,而是自忖在嶽首長心目上份量不如其他幾位,大概排名靠後吧。


    去年十月上門看望時略略暗示了一下,嶽首長含糊以對,宇文硯心一沉便有了數,此後不再多想。


    如今嶽首長主動召喚,莫非事情有了轉機?官場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遂果斷結束行程直奔機場,傍晚時分便敲開那扇熟悉的院門。


    嶽首長在書房單獨會見,關好門直截了當道:“宇文,你的機會來了,但我也擔心辦不好的話反噬其身,所以拚與不拚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勉強。”


    聽到“機會”,宇文硯腦門血管不停地跳動,目不轉睛盯著對方。


    “固建重工副總黃鷹被公安部經偵局抓捕起來了!”嶽首長道。


    宇文硯驚得險些站起身,失聲道:“啊,他……他昨天還在樺南!什麽抓的,在哪兒抓的?”


    昨天中午黃鷹結束在省國資委盯守後,去機場前特意給宇文硯發了條短信表示感謝,並說春節後還會過來推進葒楠藥業入股事宜等等。


    如果黃鷹在樺南被抓,守土有責,宇文硯要承擔責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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