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因琪道:


    “白鈺同誌,組織上找你約談並沒有預設立場,正是抱著實事求是明析真相的態度。作為領導幹部,約束直係親屬隻是反腐倡廉、自我監督和規範的一部分,其實同誌們都知道由於工作原因,領導幹部與秘書、司機關係更近些,因此某種意義講秘書、司機言行即代表領導幹部意誌,這是不容否認的。當然也要具體原因具體分析,組織上也不會一概而論。”


    白鈺道:“其次我對實際控製甸寶城投這樣的指控也感到詫異,各位領導,我想花五分鍾時間簡要說明甸寶城投是一家什麽公司……”


    他從焦兆華出逃自己臨危受命調至甸西化解180億城投債券兌付危機講起,一直到主持城建項目資產劃斷和甸寶城投全麵私有化,然後反問道,


    “各位領導,我隻想問一句,隻要正常思維的人會不會自掏一點多億經過複雜資金鏈實現入股,接手幾百億爛資產和巨額債務,哪個這麽傻?是發了瘋嗎?認為我企圖實際控製甸寶城投的人,本身腦子就燒壞了!”


    左組長等領導們都露出輕微笑意,想想也是,花一個多億控製幾百億債務,吃飽了撐的?活雷鋒也不可能這麽幹。


    宣因琪道:“情況是這樣,很多事站在紀委和組織部門角度不能講邏輯,而以事實為準繩。我的意思是隻要有實際控製事實,是否從中獲利並不在定性考量範圍內,那是法官量刑時的依據,明白嗎?”


    白鈺道:


    “各位領導,我隻是指出此事的不合理性,並不想幹預調查或影響調查結論。至於解釋,查有實據的兩件事我正巧都略知一二,可以大致做個迴報……”


    “哦?”宣因琪有些驚訝。


    “關於司機鍾離良與與古玉齋有大額資金往來,那是他在古玉齋購買八萬多元贗品,經鑒定後按店家承諾的假一罰三拿了二十多萬,這就是大額資金往來的由來,此事有多名市領導、市直機關負責人做證。”


    宣因琪道:“哪些證人請寫下來,我們會有人跟進核實。”


    白鈺續道:“關於秘書柴君往省城世悅風投基金定投兩百多萬,款項來源是他賣掉縣城老家的四合院準備做保值投資,當時還向我請教能否買高風險理財產品,我說基金定投產品風險相當較低收益率也不錯,但選擇世悅風投基金是他自己的決定,我不知情。”


    “賣房都有記錄的。”宣因琪不動聲色道。


    “可以查詢,房產交易記錄都有,包括轉賬流水等等。”白鈺道。


    宣因琪道:“即使司機、秘書的資金流水都事出有因,但間接與興華公司產生聯係既而不能排除與入股甸寶城投有關聯也是事實吧?”


    白鈺道:“無論單位或個人,如果投資銀行存款、理財之外的產品,都不可避免會產生間接聯係。鑒於興華公司是繞不過的坎,我提議對這家公司進行徹查,弄清楚它的實際控製人!”


    “這一點組織上會有考慮。”


    宣因琪道,隨後要求白鈺撰寫迴報材料對上述陳述做更詳盡的說明,同時與左組長等人商議後並報經曹海笑同意,三管齊下:


    調查組進駐甸寶城投徹查浦瀅瀅、穆安妮等高管入股資金來源;


    調查組徹查興華公司及實際控製人相關情況;


    調查組調查甸寶城投已完成的兩筆次級債券打包交易相關情況。


    聽取迴報後宇文硯表示沒有異議——縱使莊驥東誣陷誹謗,宇文硯都無所謂的。


    他要的隻是結果,而非過程。


    而暫時留在省城協助調查的莊驥東又驚又喜又憂:驚的是考察組沒象以前那樣取消考察而留下等待調查結論,可見白家在京都、在鍾組部何等影響力;喜的是他樂見省裏徹查興華公司,翻個底朝天才好,因為任局長提供的大數據包隻限於銀行數據庫,非銀行金融企業數據不在其中;憂的是莊彬、齊曉曉得知此事都把他罵得狗血噴頭,後麵家裏不知如何收場。


    反過來夾在中間的儲拓倒有幾分不安,特意拿其他人的手機打給莊驥東,問道:


    “興華公司果真是白手套?查清楚沒?它注冊在前,白鈺同誌調到甸西在後啊。”


    莊驥東自信滿滿道:“證明他在關苓搞的一些大工程就有問題!調查組會向前追溯的!”


    莊驥東越這麽說,儲拓越不放心。


    憑儲拓對白鈺的了解,按說不會露出這麽大破綻——白鈺主要任務是清降城投債務,甸寶私有化進程也是他主導推進,很明顯各方眼睛都盯著這塊敏感區域,怎能被莊驥東輕鬆抓到把柄?


    談話當晚白鈺接到齊曉曉電話,劈頭就說:


    “驥東搞的名堂瞞著我和他叔,我倆一無所知,真的,我敢發誓若有半個字虛假天打雷劈!”


    “我知道,搞陰謀詭計不是你的風格,其實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根本玩不轉。”白鈺冷笑道。


    沉默片刻,齊曉曉柔聲道:“事已如此,我相信你的無辜,也相信你會沒事,但請別為難他,看在我倆過去的份上放他一馬好不好?”


    白鈺緩緩道:“對付惡人,我向來睚眥必報……”


    “以他的惡行怎麽懲處都應該,可我與他已是同患難的夫妻,孩子剛剛出世……”言及此齊曉曉哽咽道,“請答應我吧,小白!”


    想起研究生期間甜蜜的歲月,想起自己曾經的承諾,聽著她的輕泣不由心軟,白鈺歎道:


    “好吧,點到為止。”


    宣因琪親自率隊來到甸寶城投,浦瀅瀅、穆安妮很利落地捧出與投行等非銀行金融機構的借款合同。


    “為何不借銀行貸款?”宣因琪問。


    浦瀅瀅道:“因為銀行貸款不準用於投資股權。”


    “投行、基金為何肯在沒抵押沒擔保的情況下借這麽多錢給你倆?”


    “信用,懂嗎信用!”


    “萬一你倆跑路怎麽辦?”


    “經營貸款就是經營風險,這點風險都扛不起玩什麽錢?”


    “你倆確定入股資金與白鈺同誌沒有任何關聯?確定兩筆次級債券打包交易都是真實的?”宣因琪厲聲道,“對紀委調查人員撒謊是什麽後果,你倆應該清楚!”


    穆安妮一本正經道:“是否真實我倆說了不算,全由領導調查後做結論。為配合調查,我們願意主動提供去年第三方公司對甸寶城投的審計報告。”


    “好,可以。”宣因琪滿意地說。


    然後宣因琪等調查組人員發現在白鈺調來之前,興華公司已在甸西貿易領域若隱若現,多與古玩一條街商鋪有關。


    再追查,居然發現興華公司牽涉到前期趙天戈主持的嚴厲打擊古玩文物造假行動!


    主要運作軌跡是:


    興華公司為總閘口負責向甸西境內多家皮包公司投放資金用於原料采購等事項,造假作坊、窩點產出的贗品小部分配送到古玩一條街,多數運往省外各大古玩交易市場,興華公司在整個交易鏈裏承擔成本製造等職能。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興華公司在甸西的幾個關聯賬戶及皮包公司,以及實控下的古玩商鋪,通過篩選發現兩筆費用明細赫然標注:


    儲書記過節費!


    儲拓理所當然堅決否決,但燒向白鈺的大火燃及自身還是非常狼狽,收與沒收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企業費用賬裏出了這筆錢肯定有個去處。


    繼續追查,在專家(特指穆安妮)指點下調查組發現兩筆打包收購次級債券業務當中果然有一筆存在貓膩,把當事人——甸寶城投副總都建嶸叫過來盤問,發現那筆一百五十萬的交易竟然是興港投資貿易公司關聯方!


    興港投資貿易公司董事長就是都建嶸。


    然而都建嶸與白鈺八竿子打不著邊,相反,他與莊驥東、齊曉曉夫婦在商林和町水有交集並合作。


    也就是說,莊驥東夫婦指使都建嶸暗中收購屬於白鈺主管範圍的城投次級債券!


    what?豈不明擺著做好事不留名?這是什麽神操作?


    時至今日,都建嶸怎好意思承認為了灌醉浦瀅瀅和穆安妮誘使她倆酒後吐真言?


    當然更不肯承認受莊驥東夫婦指使,事實上莊驥東僅僅不停地催促,卻沒讓都建嶸幹這等事。


    都建嶸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省城這邊徹查興華公司也有發現,一連串數據和事實隱隱指向晉西某條古玩街,那條街也是臭名昭著的贗品街,多年來一直有造假集團閃現其間。考察組緊急聯係晉西警方立案調查,初查發現興華公司確為贗品街幕後大老板的皮包公司!


    繞了一大圈,興華公司幕後老板竟是晉西造假集團!


    至此白鈺身上的嫌疑已洗得幹幹淨淨,去年就是他因為司機鍾離良買了八萬多元贗品而建議清理整頓古玩一條街、嚴厲打擊造假作坊和窩點。


    相反輪到儲拓不幹淨了,之前受宇文硯刻意壓製的古玩文物造假案件引起了省領導和京都方麵關注:


    造假規模如此之大,造假性質如此之嚴重,在查獲並清繳大批贗品、高仿精仿後,之前都蒙在鼓裏直到白鈺發起整頓並打擊,正常嗎?


    還有查出來後甸西為何不上報?


    作為主查者,趙天戈理所當然不背鍋,說一方麵向市委做了通報,儲拓要求注意執法尺度和解釋宣傳工作,避免一刀切、連坐、激化矛盾,理由是甸西已經夠亂了市委市正府都亂不起,也不能再亂!


    ——碰頭會都有書麵記錄,想賴也賴不掉。


    趙天戈說另一方麵也第一時間向省廳做過匯報,原本第二天派工作組後來突然取消,省古玩協會也緊急撤迴協助鑒定的學員。


    省公安廳也不肯背鍋,說聽到趙天戈匯報後廳領導意識到問題嚴重性質惡劣,決定派遣工作組深入查處。但當晚接到省主要領導指示說不準火上澆油,遂臨時取消行動。


    省主要領導是誰?


    宇文硯……


    萬萬沒想到,由莊驥東發起揭露白鈺曲線入股實際控製甸寶城投的事件,愈查愈離奇越鬧越大,最終火都燒到宇文硯頭上,真正變成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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