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嵐鳳連哭帶訴說了近一個小時,嚴華傑趁著間隙輕歎口氣,道:


    “庚明的事情已經捅到鍾紀委了……”


    “那個明月以前……以前正陽是她老領導啊,打個電話不就結了?”丁嵐鳳不假思索道。


    嚴華傑以喝茶動作掩飾無奈的神情。


    若象她說得這麽輕描淡寫,怎會連朱宅都進不去?本來他也不想接待的,朱正陽、楚中林、肖翔等老夥計們緊急磋商後一致決定“華傑出麵處理”。


    見嚴華傑反應不如預期,丁嵐鳳索性攤開來說:


    “那個明月也不算啥好人,幾十年沒跟老公見過一麵,倒跟手底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打得火熱,碧海那邊官場背地裏都叫她‘明則天’……”


    嚴華傑不悅地抬手打斷,沉聲道:


    “嵐鳳,咱倆不討論領導私德,道聽途說的傳言也別信……你以前也在正府部門呆過,應該知道紀委辦案流程,肯定不是你所說的一個電話完事,真要是那樣,你、我、所有人都會感到恐懼,對吧?”


    丁嵐鳳憋不住了又放聲大哭:“庚明是家裏頂梁柱,他不能倒啊……他一倒我跟小峰就全完了……”


    嚴華傑也不說話,一張接一張地遞紙巾,等她稍稍平息情緒才低沉地說:


    “嵐鳳,過去我們幾個都一塊兒邊玩邊長大的,我吃過你親手包的餛飩,你也在我家打過牌,那時候感情真的純樸不摻雜別的……後來官做得大了,級別高了,官場應酬越來越多可純純粹粹打牌喝酒越來越少,更不可能跑到哪個人家裏,也因此,我們愈發珍貴過去那段友情,還有難以重現的青蔥歲月。想想也是,黑發變白發了,牙齒鬆動了,眼神也不好使啦……”


    丁嵐鳳止住抽泣瞪大眼看著他。


    嚴華傑續道:“還記得嗎嵐鳳,當年我們在一塊兒時談起社會上不公平現象,談起賣官鬻爵個個義憤填膺。可當庚明成為當年我們嘴裏抨擊對象時,為什麽失去那份正義之感呢?我們都忘了黃海時候的初心嗎?感情、友情、友情蒙蔽了我們的眼睛嗎?”


    “是的我承認有點,夫妻感情早就談不上了,但他畢竟名義上還是我老公,兒子的父親,我怎能見死不救……”


    丁嵐鳳喃喃道,眼淚不禁又流了出來。


    嚴華傑道:“此案爆出伊始庚明就給我們打過電話,都沒接,以我們目前的身份萬言不如一默,說啥都不好。但有一點,如果庚明被冤枉的被誣陷的,誰都不可能欺負他!如果指控屬實呢?嵐鳳,你還得有心理準備!至於說查處到什麽程度現在難以預料,你跟庚明分居多年經濟方麵沒有瓜葛不必擔心遭到牽連,誰敢跑到雙江找你、打別墅的主意,那個不光我,正陽、中林他們都要說話!也別擔心小峰,那邊有各種國內過去的協會組織必要時可伸出援助之手,當然他也要學會自立……”


    驚恐地看著對方,丁嵐鳳失聲道:“華傑,華傑!你們……你們準備放棄庚明了是嗎?事情到底糟到什麽樣子,如實告訴我好不好?!”


    沒有立即迴答。


    嚴華傑仰頭喝掉整整一大杯茶,蕭瑟地看著外麵院落,信手抽了張紙巾從中間撕掉大半,軋然停住,然後交給丁嵐鳳,緩緩道:


    “派車送你去車站,迴去跑跑步、喝喝茶、養養身,京都地兒太大難遇人,以後直接打電話就行了。”


    丁嵐鳳再蠢笨也知道嚴華傑在下逐客令,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進京都深宅大院,目光茫然接過撕了大半截的紙巾,眼淚漣漣、一步三迴頭地離開了嚴宅。


    當天晚上程庚明聽丁嵐鳳講述了與嚴華傑談話的始末,問得很詳細,有些細節甚至問四五遍反複確認。


    當聽到嚴華傑撕紙巾這一段,程庚明表情僵硬,“卟嗵”,手機從手掌間滑落到地上,裏麵傳來丁嵐鳳驚慌的聲音:


    “庚明,庚明,庚明……”


    程庚明已經悟出嚴華傑的暗示,至此,萬念俱灰隻等待命運安排了。


    曹海笑從京都迴來後第一時間來到宇文硯傳達鍾紀委書記明月的指示,隻有四個字:


    法不容情。


    說明什麽?明月知道成明(程庚明)與朱正陽等老黃海的交情,也知道多年朋友的感情,“法不容情”一網打盡,意思是同意查辦!


    沉吟有頃,宇文硯道:


    “通榆省委堅決貫徹鍾紀委指示精神,把案子查實查透不留死角做成鐵案。唔,下月初放到常委會上走個流程然後進入雙規程序吧,一切按部就班。”


    曹海笑愣了愣。


    現在才四月中旬,一拖就拖到五月上旬間接時間有點長,遂道:“宇文書記,聯合調查組都撤迴來了,成明還是暫停履職狀態,遲遲不給說法的話恐怕輿論纏著不放,產生不必要的麻煩。我的想法是既然明月書記有了指示,幹脆快刀斬亂麻……”


    宇文硯略感不悅,平板著臉說:“局部服從整體,紀委工作要配合省委大局安排,就這樣吧。”


    曹海笑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沒再多說訕訕離開。


    宇文硯之所以拖,倒不是為成明(程庚明)著想,真正出於大局考慮——一旦正式采取雙規措施,町水市委書記、畢遵市長兩個位子就得安排新的人選,不宜久拖。


    宇文硯腦中考慮一盤大棋,倘若成功,必定奠定自己在通榆的基業!


    大棋主要著眼於幾點:


    一是繆文軍,擬從畢遵調任町水兼市委書記,理由是町水那邊需要能力強威信高的領導過去撥亂反正,繆文軍就從町水出來且在畢遵任職滿三年,最水到渠成的安排。


    經此一調,繆文軍縱使再不情願也得乖乖地在町水起碼再捱兩年,錯過最重要的窗口期。


    二是畢遵市委書記人選,宇文硯傾向由去年提名雅壇市委書計未果的省委副秘書長汪藍海擔任,什麽不是莊驥東?當然,至始至終莊驥東隻是宇文硯棋盤上的過河小卒,用過即棄,壓根沒考慮重用!


    三是畢遵市長人選,宇文硯考慮讓同樣去年提名雅壇市委書計的省自然資源廳長盛洛林頂上去,廳長轉任市長看似委屈了,但盛洛林年齡擺在那兒想衝副省已無可能,不如到經濟體量全省第二的畢遵撈點實惠。


    四是來得及的話調整甸西市委書記!


    前隴山省委書計丁大慶出任鍾組部長後,中原係一片歡騰,很多幹部翹首以待將有出頭之日,一時間跑官者如過江之鯽。


    雖說丁大慶預見到這個情況公開說自己“臉難看門難進事難辦”,意思說私下請托的事兒別來煩我,找了也辦不成!


    但人情社會難免有漏網之魚,蔡津就是其中之一。


    蔡津原是丁大慶任市委書記期間的秘書,期間有迴用公車接自家孩子放學被媒體曝光,不得不平級貶到基層做了個閑職。丁大慶還是講情義的,提拔到省長後設法重新啟用蔡津,一路升到市委副書記兼正法委位置正準備撥正之際,丁大慶進京高升。


    有人說好事啊,哪個省領導班子敢不看鍾組部長臉色?


    答案是,有。


    就是隴山省委。


    接丁大慶省委書記一職的是原省長鄔誌朋,兩人搭班子時就磕磕碰碰尿不到一個壺裏,如今丁大慶走了,鄔誌朋怎可能給其嫡係好臉色?


    丁大慶可是組織人事大權在握的鍾組部長啊,鄔誌朋一點都不怕?


    是的,不怕。


    鄔誌朋的靠山是地方係代表段鐵霖,主管鍾紀委,現第四號人物!


    因此來說頂層權力格局設計很有講究,並非外人憑空認為大家都是沿海係或黃海係或地方係,就能聯手一致對外。


    那就把正治想得太簡單了。


    眼見在鄔誌朋手裏無翻身之日,蔡津就跑到京都找丁大慶。廳級原則上屬於省管幹部,丁大慶也不便隔空提拔,無奈之下隻能采取變通辦法,跨省調動提拔。


    鍾組部可以以幹部交流名義跨省調動並提拔,前提是有合適位置。


    丁大慶便找到宇文硯。


    他倆實際上不是很熟悉,隻在過去中原六省高層活動期間偶有交集,但相比其它省份主要領導距離稍稍近些,如今更親熱些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硯正考慮儲拓年紀大了導致進取心不強又壓製不住白鈺打算換將,聽丁大慶一說正中下懷,當即表示困難再大也要確保幹部跨省交流的順利進行!宇文硯還說蔡津同誌在中原地區工作業績有目共睹,深受上級黨委和老百姓交口稱讚,通榆強烈需要蔡津這樣有膽魄有幹勁的幹部充實到第一線!


    丁大慶滿意地笑笑,說我就猜到宇文同誌不會讓我失望。


    儲拓到哪兒呢?正好接替汪藍海的省委副秘書長職務。


    不過,如意算盤打得雖然響,關鍵卻在時間節點安排上:鍾組部運作幹部跨省交流需要一段時間;


    汪藍海和盛洛林的問題也需要提前作些鋪墊,起碼要獲得王斐支持;


    宇文硯還想多給莊驥東一些時間,最好在此期間爆點白鈺的黑料哪怕同歸於盡,這樣趁著常委會給白鈺添點堵。


    幾方麵權衡,宇文硯唯有讓成明(程庚明)雙規進程再拖一拖,反正牛已經下河,水淹脖子也就早晚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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