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石屋順手關好門,宋楠與火盆邊那人抱有戒心地相互打量。


    那人似乎預知今夜有大雪,披著厚厚的駝絨大衣,腳上則是厚厚的高膝羊毛靴,火盆邊上還依次攤著厚手套、厚帽子,這身打扮即便在山裏露宿也能撐兩三個小時。


    再看那人長相,一張混在人群裏毫無辨識度的普遍、平庸的臉,也是大西北路上最常見的大眾臉——濃眉、高鼻、絡腮胡子,身體壯壯個頭不算很高。若說讓宋楠特別注意的就是那雙手,過於修長且幹淨,用官方說辭就是“不象勞動人民勤勞的雙手”。


    那人也滿臉警惕瞅著宋楠,等他來到火盆對麵,躊躇片刻道:“你……哪邊的人?夜裏進山幹什麽?”


    大西北西南角的口音,本土邊塞漢子。


    宋楠微笑道:“這話應該我問才對,整個牧區牧民我都認識,唯獨沒見過你。”


    他說話的口吻,衣著,氣質,無不顯示體製內幹部身份,那漢子倒放下心來,又仔細打量他兩眼,道:


    “坐下烤烤火吧,外麵雪太大……我從庫圖什過來,我叫艾力亞爾,原計劃跟州裏的旅行團會合,想不到一路上都下雪耽誤了行程。”


    “會合幹嘛?”宋楠奇怪地問,“牧區向來不接待旅行團。”


    艾力亞爾迴答得滴水不漏:“沿牧區邊緣徒步穿越梵阿提草原,大概需要六天六夜。”


    目光又落到他身後一個黑黝黝長條形皮箱上,宋楠道:“還帶樂器?”


    分明懷疑裏麵是帶消音器的長距離狙擊步槍!


    艾力亞爾比劃個手勢:“我們家鄉桑木製作的卡龍琴,準備給遊客助興用。”


    卡龍琴是維吾族樂器裏弦最多的古老民間彈撥樂器,又稱七十二弦琵琶,形狀酷似揚琴聲音清脆悅耳,音色比古箏更明亮,是演奏傳統古典樂曲《十二木卡姆》不可缺的樂器。


    宋楠在牧民家見過卡龍琴,長度、寬度、厚度與皮箱尺寸差不多,遂“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火劈裏叭啦燃燒,石屋裏氣氛詭異。


    艾力亞爾臉埋在膝蓋之間,問道:“你是牧區幹部吧?你叫什麽名字?幹部進牧區都有帶路的,你怎麽落單了?”


    宋楠還是微笑:“檢查工作可不能被人拴著鼻子走路,明白我的意思?”


    也不知明沒明白,艾力亞爾咕噥一聲不再說話。


    被雪打濕的衣褲很快烤幹,嘴唇也幹了起來,這才想起從中午到現在居然沒喝一滴水——


    往常宋楠的習慣是上午兩杯白茶,下午兩杯綠茶,保持適當飲水量。


    宋楠四下尋找有無碗杯之類盛水的器具,艾力亞爾抬頭道:


    “想喝水?”


    “室內外溫差太大……”


    “牧區幹部檢查工作,連茶杯、筆記本都不帶?”


    著實是個大破綻!


    宋楠淡淡道:“出來太匆忙……你是向導,應該準備齊全吧?”


    艾力亞爾從腰間解開水囊“咕嘟”喝了兩口,道:“準備得很齊全,幹部同誌——既然你不肯透露名字,想必你嫌不幹淨不會喝我的水,是吧?”


    “我姓秦,叫我小秦好了。”


    宋楠把“臻”拆了半麵做姓,答非所問。


    “噢,秦幹部。”艾力亞爾點點頭。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宋楠道:“艾力亞爾,能不能幫我個忙?”


    “喝水?沒問題,隻要秦幹部不嫌髒。”


    “不是……”宋楠道,“能不能……把手機借我用一下?”


    “好——”


    艾力亞爾手往兜裏一掏,臉色微變,隨即上上下下摸了幾個口袋,喃喃道,“怎麽迴事……怎麽迴事……手機不見了……”


    宋楠壓根不信,曬笑道:“跑過來跟旅行團會合,沒手機怎麽聯係?”


    艾力亞爾也沉下臉盯著他:“牧區幹部檢查工作,筆記本、茶杯、手機一樣不帶,檢查個鬼!”


    說到這個地步雙方算是攤牌了,齊齊站起身隔著火盆虎視眈眈。


    “那玩意兒不是卡龍琴。”宋楠道。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艾力亞爾陰冷地笑道,“錚”,手裏多了柄刃口雪亮的彈簧刀!


    宋楠驚得倒退半步,道:“你……你敢動刀子?”


    “咱西北漢子哪個沒刀?”艾力亞爾道,“就你們娘娘腔的漢狗看到刀就害怕……”


    說著他繞過火盆一步步逼了上來!


    雪仍在下。漫天都是白芒芒分不清東南西北。


    兩輛吉普車耀眼的光柱刺破夜空,穿過荒野來到大山前。半小時後蒯智祥等三名前特種兵緊緊裹著外套步履蹣跚來到車前,席淼一躍而下,雙方在雪地裏敬禮。


    席淼沉聲道:“情況有變,上麵要求連夜搜山,防止那小子穿到山那邊碰著牧民,一部手機就有可能毀掉全部計劃!”


    “搜山?!”蒯智祥的臉有些發白,指著身後道,“這麽大雪又是夜裏,這麽大範圍投兩萬人都甭想尋人……”


    “啪”!


    席淼甩了他一記耳光,吼道:“執行命令!”


    “是!”蒯智祥也大吼道。


    喘了口氣,席淼指點車上車下,道:“難道我們這些特種兵出身的,還跑不過一個文職幹部娃兒?!行動!”


    幾乎同時前方哨兵驚慌地叫道:“不好,狼……狼群!”


    席淼奪過紅外夜光望遠鏡站到高處瞭望,果然遠處一團團灰黑色影子在雪地裏跳動,迎麵刮來的北風裏夾雜著些許腥臭。


    “各就各位,準備戰鬥!”席淼嘶吼道。


    “嘩啦,”兩輛吉普車裏跳下七個全副武裝的特種兵,瞬間擺開立體防禦戰術體係嚴陣以待。


    這群西北狼是從別的地方跑過來的,整個西北區域到處下雪,雪地裏覓不到食物把這群西北狼餓得眼睛綠得發亮,好不容易綴到獵物豈能錯過?


    “嗚——”


    頭狼仰天發出瘮人的嚎叫,相當於吹響總攻的號角!


    伏在最前沿的哨兵正透過紅外瞄準器死盯前方,冷不丁身前兩三米處積雪四濺,從雪下躥起——西北狼狡猾就在於此,明裏在遠處遊弋吸引獵物注意力,暗裏派遣經驗豐富的老狼在積雪下穿行。


    哨兵來不及調轉槍口,已被老狼惡狠狠撲到身上!


    左右兩個側翼急忙開槍,這一來暴露身形,早在伺在暗處的五六條餓狼騰空而起展開全麵進攻。


    但前特種兵們也個個訓練有素,其中不泛具備與西北狼較量過的好手,饒是開局處於被動也沒亂了陣形,沉著鎮定地應戰,與餓得“嗚嗚”叫的西北狼進行激烈搏殺。


    雪地槍聲四起,人影狼影晃動,到處鮮血淋漓!


    人狼大戰持續了近兩個小時,遭遇前有未有強硬抵抗後西北狼終於領教到前特種兵的厲害,兇焰大減,扔下十幾具屍體灰溜溜倉惶而去。


    累得脫了人形的前特種兵們如釋重負鑽迴吉普車休息,清點之下發現無人死亡但重傷兩人、輕傷三人,彈藥已消耗過半!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開局,宋楠的人影沒見半個,戰鬥力已去掉三分之一。


    “席局,這這這……不太順啊……”蒯智祥垂頭喪氣道。


    席淼神情如常,道:“全體休整半小時後繼續行動!”


    半小時後,來自隴山的驢友探險隊悄掩而至。是的,比原計劃提前一個小時,因為上高鐵時他們攜帶了特製的用於高原、荒野、山地駕駛的便攜式摩托車,然後縮短在途時間,雪夜裏包抄農墾九局,僅花了不到十分鍾便從保安和大樓物業嘴裏逼供出下午發生的線索:


    宋楠逃跑,多人追捕,其辦公室已被查封,所有辦公物品均不知去向。


    從大院後門出逃往大山那邊牧區方向去了……


    便攜摩托車在雪地裏行駛速度很快,就在他們漆黑裏無法辨別方向時恰好聽到遠處依稀槍聲!


    隻有一個問題:他們的身份是驢友加探險者,不能攜帶武器。但並沒有阻礙他們前進的步伐——


    便攜摩托車被拆卸開來重新組合,變成一輛帶防彈功能的簡易越野車,以充沛的馬力衝向大山區。


    席淼和蒯智祥各自指揮著吉普車封堵越野車的去路,茫茫風雪中用大喇叭叫喊道:


    “我是農墾九局警務巡邏車,請通報身份,通報身份!”


    越野車也有喇叭,叫道:“我們是驢友探險隊,準備穿越牧區。”


    “大雪封山禁止通行,請原路返迴!”


    “我們到山區附近定下位,明天過來。”


    “安全起見不準靠近!”


    越野車似乎停了下來,兩輛吉普車見狀速度稍組,誰知越野車陡地加大馬力旋風般險至絕倫地從縫隙間鑽過去,速度之快令吉普車駕駛員都反應不過來。


    “警告他再開他媽的跑就開槍了!”蒯智祥吼道。


    大喇叭隨即喊道:“再開他媽的跑就開槍了!”


    蒯智祥用力搡了駕駛員一把:“他媽的不長腦子啊,不準說他媽的!”


    駕駛員都糊塗了,不知到底能說他媽的,還是他媽的不能說他媽的。


    兩輛吉普車大喇叭都警告開槍,越野車越開越快轉眼將它們甩到後麵,雪夜之中很快便看不到目標。


    此時開車燈無異於活靶子,隻能打開兩側車窗聆聽引擎聲以判斷越野車方位,這場追逐仗比下午還要辛苦。


    就在雙方追追打打之際,艾力克爾轉過火盆後連邁兩步,將宋楠逼到牆角附近時猛地猱身而上,匕首用力刺向宋楠胸腹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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