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迴畢遵途中,不斷接到電話匯報案子調查最新進展:


    從下長鎮連夜趕到畢遵市區至昨夜出事,根據大數據匯總得出的艾米拉一行行蹤軌跡,隻有剛開始兩天在畢遵化工園區,其它時間都圍繞草頭南周邊打轉;


    失事商務車裏有采訪組三人以及司機的所有私人和工作物品——她們似乎從未在一家賓館住兩晚以上,基本每晚都換地方,但找不到艾米拉的采訪影音文件!采訪影音文件是最原始的采訪資料,後期編輯、加工、播放都以此為依據,也是采訪組工作實績的證明;


    但其它東西一件都不少,甚至負責後勤的隨行人員以及司機身上少量現金都沒動;


    艾米拉手機裏的通話記錄都已刪除,這倒正常,出於保護線人和被采訪者的隱私、安全等方麵考慮,采訪組都不會在手機裏保存這些信息;


    英國駐上高領事館得知艾米拉一行失事消息表示震驚,立即派人連夜過來對接調查、後事安排等事務;外事委也高度重視,明天上午會同省外事辦抵達畢遵聽取匯報……


    接完一係列電話,繆文軍側過臉苦笑道:“你真是福將啊小白同誌,艾米拉給青牛灘工程辯解的機會,卻讓畢遵化工園背了鍋。可想而知英國領事館會斷然否認她間諜身份,把公眾注意力吸引到市委市正府打擊報複殺人滅口路子上。”


    白鈺安慰道:“幸虧您上周至今都在省城,至少能擺脫莫須有的指控和糾纏。”


    “畢遵化工園是我拍板並主導上馬,板子打不到別人身上……”


    繆文軍說的別人正是市長樸恆,事實上曆次常委會樸恆都激烈反對化工項目,擔心重蹈榆達化工廠大爆炸的覆轍。


    樸恆有句公開場合下堅決否認,但實際上說過的話:千萬不可以市委拍板上項目,出了事市正府背鍋!


    車子駛入燈火通明的市府大院,市委辦汪副秘書長備好車陪同白鈺前往畢遵化工園。


    要說這位汪副秘書長也有傳奇經曆。


    他愛人是市審計局副局長,大約三十多歲時就與初戀情人、市農工部餘副主任舊情複燃暗通款曲。事情至此還算正常,有私情者多了去了,隻要不影響家庭、不涉及利益輸送和權色交易,法律也管不著。


    然而奇葩的是,不知在私情前還是後,汪副秘書長也與餘副主任愛人、市紅十字會副會長滾到一起,這樣一合計,誰也不虧欠誰,兩下正好扯平。


    令人驚爆眼球的還在後頭。


    兩對偷情者都知道了彼此的事,索性放得更開,等到子女都出去上大學後便交換場地:


    汪副秘書長與紅十字會副會長同居;餘副主任與審計局副局長同居,就象普通夫妻似的早出晚歸,肩並肩到超市購物、到菜場買菜。


    雙方子女迴家後,再恢複原狀迴歸應有的家庭生活。更據說雙方子女也理解父母的選擇,偶爾兩個家庭還搞搞聚會,當然這一點未經證實。


    四位副處實職幹部、兩個家庭,就這樣混亂而有趣地過了十多年卻相安無事,畢遵官場大多數人都知情也隻當奇聞逸事來說,從來沒人舉報過——都不屬於實權、重要的領導崗位,又不牽涉其他人利益,沒有哪條法律條文能套到頭上。


    再往深處探究,真的沒影響嗎?


    四位副處職幹了十多年還是副處職,這就是影響。沒人舉報,沒有實料,組織部門不便出麵懲戒,但從此以後不給提拔重用機會還是可以的。


    恐怕汪副秘書長等也無所謂吧,隻要活得開心瀟灑,做官並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


    所以作為多年原地不動的副秘書長,盡管排名靠前,他隻能對接平時不在市府大院的專職常委,換句話說絕大多數時間都無事可做。


    在車裏白鈺通過汪副秘書長又了解到一些細節。


    艾米拉一行前天夜裏就潛入阮河嶺腹地,白天則在密林掩護下四處活動。有位常年在阮河嶺采藥的說昨天中午遇見她們,打聽一個叫彎仔的山裏人,警方懷疑她們想讓彎仔帶路從密道穿越飛鳥岩——飛鳥岩是一千多米的懸崖峭壁,理論上無路可走但一輩子在阮河嶺生活的,聽說掌握能夠步行穿越的密道。


    “警方找到彎仔嗎?”白鈺問。


    汪副秘書長道:“經排查,阮河嶺一帶沒有叫彎仔的,可能是個代號——如果長期潛伏在草頭壩的間諜,肯定有多重偽裝。”


    默默歎了口氣。


    無需繆文軍授意或暗示,畢遵警方壓根就往間諜案方向來查,這樣既能從畢遵化工園問題上脫身,又可把燙手山芋移交給安全機關。


    問題在於,艾米拉及團隊在內地活動十多年,要是兼間諜身份恐怕早就被挖出來了,還用等她自我爆炸?


    來到畢遵化工園,辛總已被盤查了兩個小時滿臉怨氣,見了白鈺攤開雙手大聲道:


    “三個英國記者死在幾十公裏外的荒山裏,警察卻衝到化工園問這問那——我甚至沒見過艾米拉女士,也不知道她的團隊曾到化工園采訪,誰能解釋一下怎麽迴事?”


    白鈺屏退左右僅留汪副秘書長在席,微笑道:“中國有句成語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whenthecitygateisonfire,disasterisbroughttothefishinthemoat,不知道翻譯得對不對?艾米拉直播采訪我的時候說得很清楚,原本衝著畢遵化工園而來,現在她死了,不光畢遵警方,明天外事委、英國領事館都會過來拜訪,辛總要做好充分準備。”


    辛總冷靜下來,道:“我已了解過,化工園管理層沒接洽艾米拉一行,至於她們是否通過種種辦法混入車間、操作室、設備間等地方秘密采訪,要等明天上午才能查清楚。”


    “我想化工園區應該有監控……”


    “警方已經接管了監控室,”辛總無奈地說,“秘書正在整理我近一周的行程安排,希望……希望我能證明自己無辜。”


    “米總最近在不在?”


    “兩周前去了渚泉,不能不說從化工產業發展、市場供需和企業環境來看,中原地區更友善些,唉,有些事我不展開了,總之葛蘭特能在渚泉站穩腳跟還得感謝白書計,您真是真正懂得幫扶企業的好領導。”


    辛總真誠地說。


    白鈺擺擺手,敏銳地問道:“辛總覺得畢遵乃至通榆的大環境不太友善,因此投資方麵有所保留?”


    “沒有沒有,米總定下來的經營策略不可能變,我們麵向對麵農業國家開拓市場的決心也沒變,”辛總連忙說,“可以坦率向白書計匯報,化工園到目前為止還在不斷投入,而對應的市場營銷都沒有起色,管理層壓力非常大。”


    白鈺眯著眼笑道:“利潤壓力會不會導致管理層在環保、安全、排汙淨化等方麵壓縮成本?艾米拉找上門來,總有吸引她的地方。”


    辛總鄭重道:“很遺憾艾米拉團隊沒按采訪程序聯絡葛蘭特,作為成熟的、先進的、完善的國際化工集團,我們對媒體與地方正府監督機構一樣持開放態度,所有數據資料都可以查詢,所有車間和操作場所都可以參觀,每道工序到最後排出的廢氣、廢水、廢渣也可以接受檢測,沒必要偷偷摸摸——很抱歉用了對死者不敬的貶義詞,但這是我真實意思的表達。”


    白鈺衝汪副秘書長使個眼色:“了解下監控調控的情況,所有攝像頭沒壞應該能查到艾米拉出入園區的影像。”


    在專業監控技術人員協助下,很快查到就在艾米拉結束與白鈺的直播訪談第二天,混在一夥芭邁化肥商中間進了化工園。


    監控顯示進園區不久艾米拉等三人便脫離大部隊鑽進旁邊廠房,之後一直在廠房、車間、操作室之間跑來跑去,中午居然還到食堂停留了四十分鍾以上。


    化工生產恪於條件、環境等限製,當然也為了技術保密,近半數地方沒安裝監控。從可分析追蹤的畫麵來看,艾米拉采訪很有針對性,即避開行政管理人員而隻找一線工人。


    工人們普遍文化層次不高,性格直接,在艾米拉有技巧的提問下很容易說實話;況且她很多問題裏暗藏陷阱,不知不覺就能中套,精明睿智如白鈺能迅速甄別並作出反應,尋常人等哪裏識得她的厲害。


    看到這樣的場景,原本老神定定的辛總也著急起來,喃喃道:


    “采訪有問題,有問題!工人對化工生產的整體環節、規範和標準根本不熟悉,隻憑對自己崗位認知亂發表意見,會產生極大的誤導!”


    “辛總的話怎麽理解?”白鈺問道。


    辛總道:“比如一車間生產期間排出的廢水有劇毒,二車間的廢水也有劇毒,但兩個車間廢水混合後發生化學反應,毒性會降低或分解殆盡;多個車間廢水、廢渣、廢氣還有二次三次降解處理過程。整個生產流程、處理環節應該諮詢生產管理部門,工人怎麽說得清楚?”


    白鈺笑了笑,道:“辛總,艾米拉在內地十多年采訪的重汙染化工廠太多了,怎會不了解你說的那些?我敢打賭,她問的問題你們絕對想不到。”


    “絕對想不到?”


    辛總詫異地問,“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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