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所有事都爛在鳳花花肚裏,程庚明當然矢口否認。


    白鈺懶得多說,笑笑道:“主要是當時還年輕,不知世事險惡。”


    “侄子經受住基層的磨難和考驗,得以快速成長,我這個做長輩的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程庚明舉杯道,“我也敬侄子,祝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謝謝程書計祝福!”


    白鈺不卑不亢道,“我祝程書計身體健康,家庭美滿。”


    精明如程庚明當然聽得出白鈺把健康扛在前麵的含意,略略收斂笑容,沉吟片刻道:


    “都老了,病的病退的退,眼下這個年齡確實身體健康要放到首位……不瞞侄子說,我也打算利用在位子上的時間做個整理,把前麵欠的賬都結了,該補的補,該還的還,一身輕鬆迴家養老。”


    程庚明開始發出試探信號了,這才是他得知白鈺前來第一時間跑到茶樓見麵的原因。


    明年底老黃海係全體隱退,偏偏這時候方晟卻出麵護子,令得程庚明寢食難安。


    關於方晟失蹤,黃海係內部有兩派意見,一派朱正陽、嚴華傑等人,堅信方晟必定有難以言說的苦衷,假以時日還會露麵——而且朱正陽和嚴華傑掌握的信息比別人都多,或許有些事捂在肚裏沒說;另一派楚中林、肖翔等人,覺得方晟一旦失蹤絕不可能重歸公眾視線,也沒必要再出現,因為他已完成其曆史使命,帶著強烈懸念和悲情色彩永遠消失正是最壯烈的句號。


    程庚明傾向後者,或者說他內心深處希望方晟最好別再出現。


    然而方晟出現了。


    九年了,方晟還是過去的方晟,一出手雷霆萬鈞:海外活捉李春陶;平息香榭佳園事端;徐尚立恰到好處昏迷躲過雙規劫難,反將一幹通榆申委高層置於火山口坐立不安。


    白鈺穩穩地替程庚明添茶,輕輕笑道:


    “程書計在町水時間長了,想必賬務也很複雜,需要特別助理慢慢梳理吧?”


    程庚明知他影射鳳花花,根本無所謂,搖頭道:


    “不需要不需要,每筆賬都記在心裏。就連……今天打開窗戶說亮話吧,侄子在町水基層工作期間,由於種種原因——信息不對稱、有人搬弄是非、形勢所迫等等,可能說了些違心的話、做了些違心的事,也可能讓侄子處境比較困難,或者對我本人產生誤解誤會,如果是這樣,我以茶代酒打聲招唿!”


    說著裝模作樣雙手端起酒杯,白鈺趕緊起身按住,道:


    “程書計是長輩,怎能向晚輩賠不是?信息不對稱這一點,程書計講得太對了,作為晚輩早該向您澄清一些情況,增進了解消除誤會。”


    程庚明心一寬,暗想這小子到底在基層吃過苦懂得進退,遂緩緩道:


    “對的,增進了解。比如外界眾說紛紜的宥發集團,都指責我是那位鳳總的黑後台,然後把宥發集團在蘆山保護區幹的壞事兒都推到我頭上,甚至含沙射影說我跟鳳麒麟有牽連,真是天大的笑話!大概,侄子在苠原鄉工作期間也有這樣的聯想吧,總有人有意無意把宥發集團跟我拉到一塊兒,不明白什麽原因!”


    白鈺笑道:“樹大招風,總有居心不良的人到處打著領導幌子招搖撞騙,根本目的還為了切身利益。”


    “說得對,說得對!”程庚明更放心了,道,“身為關苓縣委書計,侄子也深切體會到個中三味吧。”


    “在所難免啊。”


    “中國國情嘛……對了,侄子此行來會朋友?同事?商林、商碭兩個地方有沒有需要……侄子看中的想必都不一般,千裏馬也需要伯樂嘛哈哈哈哈……”


    白鈺還是一臉真誠的笑:“朋友不少但調離後淡了很多,如果需要我不會客氣肯定直截了當說。今天來,原本約了外地朋友過來走走看看,誰知他半路接到緊急任務迴去了,唉,不過驚動程書計親自出麵,我覺得不枉此行。”


    說到這裏他故意抬腕看表,程庚明當即笑咪咪舉杯道:


    “對,不枉此行。侄子開車慢些,注意安全。”


    驅車駛出町水市區,白鈺方才輕輕舒了口氣。


    聰明如他者自然深知程庚明的茶樓見麵有硬軟兩手準備,如果談不攏,今天很可能別想活著離開町水。


    因此下樓時餘光瞥見四周停了七八輛外地牌照車子,而自己停車時前後隻有兩三輛本地車。倘若真的動手,白鈺自忖無法逃過程庚明周密的部署,畢竟好漢難敵四拳。


    且對方既然下狠心翻臉,白鈺從不懷疑黃海出來的幹部出手之霸道,以前朱正陽、楚中林等都有過偶爾露崢嶸的時候。


    正是提前顧慮到這一點,白鈺在程庚明麵前也非一味軟弱,那樣反倒引起對方疑心。而是軟中有硬,剛柔相濟,既讓程庚明悟出自己的“善意”,也挑明內心深處還是有根刺。


    程庚明反倒放心。


    寬宏大量都有度,沒有人經曆生死劫難之後還能做到心平氣和。


    當然程庚明也充分評估白鈺的身手反應,悍然出手並非十拿九穩自身風險也很大,因此能和平解決盡量保持一團和氣。


    長長籲了口氣,白鈺暗暗給自己敲警鍾:今天意外遭遇是個教訓,以後絕對不能藝高人膽大,任何情況下都千萬避免孤身行動,一定要帶上鍾離良甚至溫小藝!


    途中與賈複恩聯係詢問鳳花花近況,賈複恩說毒素對大腦的損傷不可逆轉因此蘇醒可能性很小,之所以不惜代價維持其生命,主要在於不想讓宥發集團在蘆山保護區犯下的滔天罪行結案,隻要不結案,日後就有追究到程庚明頭上的可能性。


    這也是程庚明始終不得定當,不惜屈尊放低姿態與白鈺見麵,釋放和解信號的原因。


    賈複恩不肯結案,根本目的為了白鈺,程庚明明知這一點卻無計可施——總不能跑到京都老朋友們麵前承認在蘆山保護區犯下的罪行吧?


    官場就是這樣,寧可心照不宣,但永遠不能說出來。


    在電話裏,賈複恩深深為上次白鈺與方晟失之交臂而可惜。方晟現身,於煜可以瞞過所有人唯獨瞞不過賈複恩,作為老刑警,叫到辦公室三言兩語就露出破綻來了。


    從內心深處講,賈複恩希望白鈺在方晟心目中地位更重些。賈複恩年齡比嚴華傑略小,明年底後年初不必隨著黃海係老將們一起退出,但也過了提拔年齡且臨近二線。


    屬於那種可以留在副省長崗位繼續發光發熱,做好傳幫帶作用;也可以提前些時間轉到人大正協,為年輕幹部騰位子。


    解釋權都在京都和鍾組部。


    正如於煜在方晟麵前始終替徐尚立說話,倘若白鈺遇到方晟,肯定會提到居思危和賈複恩的。


    哪怕所有情況方晟都了然於心,兒子在麵前說的效果就不一樣。


    這方麵事白鈺自然不便多說,隻再三拜托賈複恩保護好鳳花花,因為程庚明終究會有魚死網破的時候。


    傍晚白鈺來到畢遵市公安局,前期抓捕並移送到市裏的關苓幹警們,終究熬不過漫長且無休止的審訊,同時也喪失被營救的幻想,紛紛交待餘建新罪行並坦承行賄的種種細節:


    有人假借送金魚缸,裏麵的假山全是黃金打造;有人送豪車,車座一律裝飾虎皮、貂皮;有人直接送整根象牙雕刻的工藝品,兩個漢子才搬得動;還有人幹脆送房產證——買下房子後把所有手續都辦好,上麵直接寫餘建新或老婆女兒的名字。


    以上都在情理之中,符合絕大多數貪官汙吏的行徑。荒誕離奇的是,有幹警舉報毒販(實質暗指閻彪)直接送兒子!


    餘建新這輩子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該享受的也都享受過,傳統思想嚴重的他唯獨有個遺憾,就是老婆十年內生了兩個女兒,沒能延續餘家香火!


    後來包養女幹警王晰,唉,想不到王晰雖然波大屁股大,居然也生了個女兒!看著三個女兒,餘建新真是哭笑不得。然而老婆和王晰都振振有辭說生男生女全靠大老爺們,跟女人沒關係。


    看出餘建新的心思,毒販便設法取到他的種子通過技術手段進行處理,鑒定是男孩子再找有過生育經驗的少婦代孕,等到嬰兒呱呱落地,便成為獻給餘建新的最獨特、最珍貴的禮物!


    這個行賄好啊,妙就妙在日後查處出來都無法沒收。


    也無法評估行賄金額,納入餘建新收取賄賂總額當中,相反他還覺得委屈:抱養兒子我容易嗎,從奶粉到保姆,從教育到醫療,以後結婚還得幫兒子買車買車,我整個兒往裏賠錢!


    這哪是行賄,分明把我往火坑裏推!


    畢遵警方也深為這個意外情況頭疼,特意找白鈺當麵交換情況——如何認定,算不算行賄受賄,如何向檢察院提交證據,社會公眾會有什麽反映等等。


    平時白鈺哪抽得出空專門談這點小事?正好,繆文軍約白鈺明天上午參加化工產業園揭牌儀式,聲勢浩大,多位省領導包括徐尚立都專程從省城趕過來助陣,考慮到他與葛蘭特集團老板米果之間的交情便叫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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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白鈺與米果已經沒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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