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


    位於西南突前區域的關苓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早春播種的農作物已勃勃拔青一付旺盛生機。


    白鈺率正府辦主任蹇姚宇、統戰部長李卓、副縣長尹冬梅來到邊境衝突的肇事方——哈尼山寨。


    哈尼山寨位於關苓山沉香峰山腰,方圓0.7平方公裏,海拔727米,全寨381戶1072人。據可考資料修建於明朝中葉,因百分之九十以上常居人口都是哈尼族故命名為哈尼山寨,建國後享受民族政策以自治為主。


    山寨東西南三麵異峰突起,絕壁如削,唯西北向有一崎嶇小徑蜿蜒通向關苓縣城,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戰略要地。


    寨子修築疊澀式房屋一千二百餘間,總建築麵積達六萬平方米,寨牆厚1.6米,高2.5米,長五百餘米,全部用青石砌成,建有排槍、箭孔;寨門兩側建有哨樓,寨牆厚1米,高2.5米,長600米。


    進山時天空飄起細雨,雨中的山寨顯得神秘幽美,雨霧包裹著山體的大片雲海,異常厚重卻又飄忽不定;偶露崢嶸的山峰若隱若現,恍若久別重逢的戀人再見時的深情與驚喜;色調沉著深厚的的山寨孤寂散落於翠柳修竹間,踏著青石板路,門前碧水如畫,屋後青山似黛,山水田園人家成畫,人也成了畫。


    哈尼山寨寨主和自治村委會主任為同一人,即“神槍手”東丹揚,據說他能單手持槍打中奔跑時的壯狼眼睛。


    白鈺一行拜訪了兩位哈尼族百歲老人,又慰問了貧困戶、殘疾戶和上次衝突中傷亡人員家庭,之後聽取東丹揚代表村委會做的匯報,主要談了三點迫切要求:


    一是邊境安全問題。從地理位置講哈尼山寨距離邊境線近二十公裏,並不處於突前區域甚至不叫邊境山寨,但曆來毒販、軍火走私販為逃避邊防軍檢查經常從沉香峰繞入關苓縣城,哈尼山寨防禦壓力越來越大,因此希望邊防軍加強山寨附近巡查。


    二是基礎設施問題。東丹揚直言不諱二三十年來關苓正府對於關苓山區各個山寨的基礎設施建設存在“欠賬”,多少封申請報告石沉大海,多少次請求束之高閣,哪怕省市兩級明確專款專用的財政撥款也經常被擠占挪用,造成1電網負荷脆弱,山寨村委會為控製電量挖空心思,夜裏都不敢開路燈,就算如此還時不時停電,寨子不得不常備五台大功率發電機;2供水問題仍未解決,山寨生活用水主要靠寨後兩眼山泉,冬季枯水期時泉水流量驟減,上百人擠在狹窄山道上排隊打水現象時有發生;3有線電視、手機網、網絡等更是狀況不斷,信號時有時無,出了故障等三五天都是家常便飯,有時拖到半個月才能解決,寨民們怨聲很大。


    三是邊境貿易問題。哈尼山寨以傳統農業為主,種植糯米、大麥、沙苑子和板藍根,貿易方式是兩個方向的以物易物,關苓方向交換生活日用品、輕工業品、農具、家具家電;境外頌豐縣區交換稻米、芋頭、香蕉等。


    然而近年來這種維持了數百年的貿易方式受到越來越多嚴峻挑戰。一方麵頌豐方麵經濟停滯不前財政陷入窘境,開始打起了邊境自主自發貿易的主意,加大邊檢和征稅力度,一旦發現便抓起來索要百分之三十關稅,雙邊民間貿易遭受沉重打擊;另一方麵全球經濟低迷前提下各國正府濫發貨幣,物價飛漲,農產品與工業品的剪刀差愈發加大,哈尼山寨以物易物方式吃虧明顯。


    再這樣漲法哈尼寨民種田都沒有意義了。東丹揚苦惱地說。


    作為主管民族和民政的李卓、尹冬梅,分別就其中部分問題作了說明,如基礎設施嚴重滯後是因為關苓山地形複雜鋪設管道線路工程難度高且耗資巨大;維修維護服務遲緩則因為企業化經營後的供電移動網絡等運營商為控製成本壓縮人手,導致服務屢屢脫節;農產品價格補貼已受到歐美國家多起訴訟,在世貿組織壓力下國家不得不暫停或大幅降低補貼標準等等。


    當著全體村委會成員和部分寨民代表的麵,白鈺沒多說什麽,僅表示非常重視東丹揚反映的問題,這次迴去會組織相關領導和部門認真研究,及時拿出切實可行的措施。


    吃過簡單的工作餐,一行人考察了山寨外的梯田、果林、山泉點等,白鈺麵色沉重,冷不丁問道:


    “冬梅縣長覺得與噶爾泰草原有何相似之處?”


    一個山寨,一個草原,怎麽比較?尹冬梅停頓片刻,道:


    “都存在數百年傳統生活方式受到挑戰的局麵,兩者都覺得地方正府沒盡責,實質是困難積累到一定程度的集中爆發。”


    白鈺微微頜首:“確實如此。如果修修補補,不惜代價去維持、去延續,再拖十年八年不成問題,可日後付出的代價將成倍增加,而且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隨行人員麵麵相覷,都沒聽懂話裏的意思。


    爬到梯田最高處,白鈺挑了個避風的山石側麵,示意與東丹揚單獨談話。


    東丹揚以為縣委書計要個別了解情況,不料白鈺第一句話卻是:


    “上次越境衝突給對方造成嚴重損失,國家聲譽因此受到影響,作為哈尼山寨村主任,你說怎麽辦?”


    “我們是正當防衛!”東丹揚道,“他們圍攻寨子還動用火箭彈,我們迫不得已展開反擊,追著追著就過了境……”


    “越境軍事行動在國與國之間就叫做武裝入侵,人家正府軍有權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你是真不懂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白鈺厲聲道。


    被他氣勢所懾,東丹揚嚅囁道:“當時寨子亂成一團,設施損毀的,人員傷亡的,還有四五處房子起火,我忙著指揮也沒管太多,就嚷了句‘教訓他們一下早點撤迴來’,沒想到闖那麽大禍……小夥子們實在太憋屈了,經常被那夥人偷襲,到地裏種田都得挎支衝鋒槍,有時他們打不到人就拿牛羊出氣!”


    “人家索賠兩個億!知道兩個億什麽概念?象哈尼這樣的山寨,我能重建十個!”


    東丹揚真的驚呆了,訥訥說不出話來。


    “越境搗毀設施、傷人殺人者,哈尼山寨必須交出來接受法律製裁!”白鈺肅容道,“哪有這種事,任著性子殺人放火,爛攤子卻扔給正府?哈尼山寨實行民族自治但同樣置於國家法律管束之下,違法犯罪者要追究刑事責任,天經地義!”


    “這些寨民粗野慣了,也……也跟對麵打打殺殺幾十年都……都,唉,怎麽說呢,開槍打仗簡直和吃飯睡覺一樣正常,有人平時還溜到對麵做生意說起來都熟悉,我也要加強管教……請白書計放他們一馬,以後保證絕不再犯,絕不再犯!”


    東丹揚語無倫次苦苦哀求道。


    白鈺凝視著他:“絕不再犯?恐怕不可能吧。隨著關苓全民禁槍及後麵的全民禁毒,邊境管理日趨嚴格,哈尼山寨將成為毒販、走私軍火必經之地,以後衝突會更加頻繁,規模也會更加白熱化,試問你如何管教?暴利會讓毒販、軍火走私販鋌而走險,今後哈尼山寨能否頂得住他們瘋狂進攻都難說!”


    “我知道我知道,”東丹揚忙不迭道,“所以上午匯報時我請求邊防軍加強在山寨周邊巡邏,毒販、軍火走私販子不敢惹正規軍。”


    “惹急了就敢!巡邏隊攜帶的輕型武器真打起來未必是人家對手,何況那些家夥不是呆子,會故意避開巡邏時段。最靠寨子的邊防軍駐地聽到警報趕到這兒至少需要四十分鍾以上,帶重型武器還不止。”


    東丹揚深知白鈺說的都是事實,連連嘖嘴卻說不出話來。


    白鈺道:“我還要提醒你,有關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的意見,在可見的三到五年內都不可能實施,因為財政在重大項目、重點工程方麵投入巨大,完全抽不出資金;涉及邊境貿易兩方麵矛盾隻會加劇,沒有解決的空間,因為我們沒法幹預人家正當執法,而貨幣貶值、物價飛漲並反壓農產品價格是國際大環境決定!”


    “白書計,白書計!”東丹揚驚唿道,“照您的說法處處是死路,您總得給我們哈尼山寨一條活路吧!”


    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和悲憤,令另一側的李卓、尹冬梅等縣領導紛紛轉過頭打量他倆。


    白鈺深沉地看著對方,良久道:“活路當然有,就看你是否願意接受。”


    “您說,您說!”


    “我給你在縣城西南、關苓山北麓山穀裏建個一模一樣的寨子,有水,有電,有氣,有網……所有設施一應俱全,還無償劃撥五百畝荒地,縣城專門機構負責對接農產品收購銷售問題,即你反映的問題統統解決!”


    白鈺擲地有聲道。


    東丹揚深深震驚,失聲問道:“那那那……那我們住的這個寨子呢?”


    “邊防軍進駐,成為阻擋境外犯罪團夥的第一道防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東丹揚失態地大叫道,“休想叫我們哈尼族離開祖祖輩輩生活幾百年的山寨!哪怕在寨裏窮死、餓死、被毒販打死,我們也絕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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