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怎會跳入餘建新埋的坑?


    以餘建新在關苓、在公安係統多年積累的人脈和威望,在哪兒出現都是絕對領導,怎麽可能隨便指派活兒?


    白鈺不鹹不淡地說:“目前公安係統鬥誌高昂,精神麵貌煥然一新,積極投身到全民禁槍和全民檢測兩大中心工作當中;一批業務骨幹、勇於拚搏和奉獻的年輕警官脫穎而出,爭挑重擔令人欣慰;建新同誌在公安係統勤勤懇懇工作了幾十年,難得利用這個機會調整一下,休養一下,等節後向市委和繆書計匯報相關情況再定奪。”


    餘建新很不高興,拉長臉道:“白書計,作為副縣長兼公安局長,因為工作差錯被停職檢查,我配合了,也檢查了,晾了好幾天你也有麵子了,也應該點到為止!白書計工作能力很強,但關苓局麵錯綜複雜,或許需要我這樣經驗豐富的幫手。”


    “是啊,節後繆書計將到關苓視察,我會向繆書計詳細報告。”白鈺仍拿繆文軍作擋箭牌。


    麵前軟硬不吃的白鈺,餘建新一時也無計可施,畢竟還沒到徹底撕破臉皮的程度,貿然多說徒增話柄,遂扔了句“節後我再來”悻悻離開。


    “走,去青牛灘瞧瞧。”


    白鈺通知鍾離良做好準備,下樓時碰到打電話調車的尹冬梅,聽了兩句方知她也想去青牛灘,但正府領導們大清早都下了基層無車可調。


    “坐我的車吧,”白鈺道,“正好聊聊全民檢測和接種疫苗。”


    尹冬梅略加猶豫,無可無不可上了車。


    “正府班子成員不是每位都配專車?”白鈺奇怪地問。


    “理論上有,但實際都歸屬正府公車使用平台管理,且公車總量有限製,除非事先預約會享受優先權,否則常委以外所有領導都按外出順序排隊。”


    “這樣啊……”


    白鈺正待說什麽,陡地前麵有個青皮光頭、身穿圓領t恤的漢子站在路邊揮手。鍾離良受過專業安全培訓,見到這種狀況不停車反而猛踩油門準備加速衝過去!


    不料那漢子反而一個箭步跑到路中間,張開雙臂攔車!


    “軋——”


    鍾離良連續點刹,車子帶著慣速堪堪駛到那漢子身前半尺不到才停住。


    “您等著,我下去教訓他!”鍾離良道。


    白鈺批評道:“你要時刻牢記開的一號車,隨時隨刻都得約束言行!”說著徑直下車,從容走到離那漢子兩米左右,以探詢的目光看著對方。


    “白書計,閻總派我來邀請您明天中午到‘聚仙樓’吃飯,請您撥冗光臨!”那漢子背口訣似的一口氣說道。


    白鈺故意停頓數秒鍾,問道:“閻總是誰?”


    那漢子很吃驚地說:“你連閻總都不知道?關苓隻有一位敢叫閻總,他的尊姓大名是閻彪!”


    敢情“尊姓大名”還能這樣用。


    白鈺忍著笑繼續問:“閻彪做什麽生意?為何請我這個縣委書計吃飯?”


    按說兩人在大街上一問一答,以國人的習慣早就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然而怪異的是無論行人還是車輛都繞開走,根本不做停留。


    白鈺有自知之明,恐怕老百姓並非畏懼這輛一號車,而是麵前青皮光頭漢子。


    那漢子皺眉打量縣委書計似不象開玩笑的樣子,遂耐心地說:


    “閻總在關苓最有名氣,每次縣裏來了新領導他都會請客,新領導也都會給麵子,沒有理由,就是喝喝酒聊聊天。”


    “噢——”


    白鈺淡淡道,“請轉告閻總,近期我都有安排沒空喝酒,非常抱歉。”


    說罷轉身上車。


    “哎哎哎,你……姓白的,啊不,白書計,”那漢子急得口不擇言,“閻總誠心邀請,以前從來沒人不給麵子……就吃頓飯而已,反正白書計中午也要吃飯。”


    白鈺懶得跟他多費口舌,擺擺手便上了車。鍾離良很伶俐,趁那漢子遲疑著是否繼續攔車之際,“唿”地劃了道弧線瞬間將他甩得遠遠的。


    “白書計,那個閻彪的飯最好去吃,不是開玩笑。”尹冬梅略感不安道。


    “怎麽,冬梅縣長也吃過?”


    對尹冬梅這樣年輕漂亮且未嫁的女幹部,白鈺嚴格把握官場應有分寸,各種會議上稱“冬梅同誌”;公開場合稱“尹縣長”;私下接觸稱“冬梅縣長”,不過於生分,也不過於親昵。


    尹冬梅點點頭:“吃過,調到關苓沒幾天和紀委馬書計同樣接到的邀請,我不想去,馬書計說反正你女孩子家的不用喝酒,就坐著挑好的吃,他說什麽你光聽不說,犧牲兩小時換得安寧,這筆賬劃得來。所以我就去了……”


    “真的挑好的吃,隻聽不說?”白鈺笑道,感覺還是跟年輕女孩子交流輕鬆、隨意,也談得來。


    尹冬梅皺皺鼻子道:“盡是些蠍子、蛇亂七八糟的菜,看著就惡心,隻喝飲料沒怎麽吃……不過縣領導上任後接受閻彪邀請的確形成了某種潛規則,好像意思是承他的情、給他麵子,以後他也不會找麻煩,雙方和平共處。”


    “他能找什麽麻煩?”


    輕輕喟歎,尹冬梅道:“我懂您的潛台詞,可這是關苓而不是京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有幾百種方法讓我們不得安寧,我們卻拿他沒辦法,何必為這些小事較勁?”


    白鈺沉默片刻,道:“他跟哪位縣領導特別好?你是不是主要看他的麵子?”


    “路縣長唄,在關苓官場不算秘密,有迴他正在主持縣長辦公會突然接到閻彪電話要求立即過去,他也真的中斷會議去了,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麽?閻彪在路邊攤子買了兩杯冰鎮西瓜汁請他喝,說現榨的去晚了就不新鮮,路縣長也不生氣,兩人就站在路邊喝完西瓜汁後再迴來繼續開會。”


    “有意思。”白鈺不置可否道。


    車子出了城區沒多會兒,蹇姚宇打來電話,先說夜裏又抓了三百多人馬上運往青牛灘;再說青牛灘後勤保障工作已步入正軌,“義務勞動人員”不必一天三頓都吃饅頭;然後又提到春節期間縣領導到基層一線慰問的安排等等,囉裏囉嗦說個沒完。


    白鈺猜他有不便啟齒的話要說,遂笑道:“怎麽,有人請托姚宇打招唿?”


    “唉,唉,”蹇姚宇汗顏道,“什麽都瞞不過白書計……我直說吧就是閻彪,打電話承認派人在大街上攔車請客的方式不妥當,可尋遍縣府大樓沒人肯幫他發出邀請,又打聽不到您的手機號,所以……這家夥出身草莽,江湖習氣比較重,特別講究臉麵,雖然幹的勾當有些不清不楚,在抓到把柄前彼此都維持客客氣氣。”


    “所以姚宇還是勸我明天赴宴,是嗎?”白鈺微笑道。


    蹇姚宇趕緊道:“不不不,我隻負責轉達閻彪的歉意和邀請,沒別的意思。”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和較量,蹇姚宇算領教白鈺的手段了,不敢輕易造次。


    白鈺淡淡道:“我還是剛才的答複,沒空。”說罷便掛了電話。


    走到半途,手機又響了,居然是畢遵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馮繼桉打來的,當下有些疑惑,接聽後對方說了三層意思:


    第一馮繼桉是關苓,每年春節都迴來陪家人,今年市委要求領導幹部堅守崗位,他便借到基層慰問機會迴一趟;


    第二行程緊張,他隻有大年初一一上午半天時間,準備吃個飯下午迴畢遵;


    第三正好閻彪明天中午請客,準備兩處並一處,反正“老閻”也是老朋友了,一起吃個飯沒什麽。


    好嘛,誠心請你吃飯你不吃,幹脆打著市委常委的招牌,叫你必須賠著笑臉作陪還坐不到首席位子!


    白鈺笑道:“情況是這樣的馮部長,這會兒我去了下長鎮晚上要到青牛灘義務勞動現場露個麵講幾句,明天上午順便跑附近幾個鄉鎮可能趕不迴去。我就委托冠佐、姚宇等同誌陪同,實在不好意思。”


    “能趕迴來盡量趕。”


    馮繼桉見白鈺不給麵子,很不高興地掛了電話。


    “知道厲害了吧?”尹冬梅幽幽地說。


    白鈺道:“他越顯得厲害,我越不能去……一個,權當企業老板吧,能讓縣長中斷會議站在路邊喝西瓜汁;能讓市委常委借故跑過來就為了挽迴其麵子,這是何等的囂張,背後又掩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我要讓閻彪知道,天底下就有不怕死又不信邪的領導!”


    來到下長鎮,包榮晨和秦凡正在主持協調會,狹小的會議室裏擠了二三十人,鬧哄哄吵成一團,其間不時聽到秦凡大聲安撫眾人:


    “輕點聲,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包榮晨也一迭聲道:“總有解決的辦法,無非是時間問題……”


    見白鈺和尹冬梅大駕光臨,書計鎮長急忙迎了出來。


    “大耀同誌怎麽樣了?”白鈺問。


    秦凡朝對麵窗簾飄動的辦公室呶呶嘴,道:“打了辭職報告後每天反鎖在辦公室裏抽煙,烏煙瘴氣。”


    “要做好思想工作啊,從鎮長一下子免去所有行政職務,心理有落差在所難免。”白鈺道。


    包榮晨道:“向白書計報告,我已預約大耀同誌單獨談話,等今天最忙的這陣子過去——估計下午三四點左右鎮上就沒人,都迴家準備年夜飯了。”


    白鈺正待說話,手機響了,是徐雲岫打來的,心急火燎道:


    “白書計,這會兒治安大隊在鬧事,準備集體撂擔子,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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