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也意識到這一點,沉吟良久道:


    “你到組織部門做個篩選,一是名校畢業的本科生或研究生;二是年齡在三十歲左右,不超過三十五歲;三是目前在鄉鎮工作,有基層經驗……”


    “據我了解有好幾位走選調路子的名校畢業生都提拔進了鎮領導班子。”蔡菜道。


    “進領導班子的不用考慮,”白鈺道,“不要因為遴選秘書影響基層正常工作。”


    話雖這麽說,蔡菜一聽就懂:縣委書計想啟用之前被打壓、排除於權力圈外的新人。


    “白書計所說的我也大致有了解,但還是根據檔案吧,我怕記得不太清楚。”蔡菜道。


    白鈺還待說什麽,抬頭看到工業副縣長李峰和正府辦主任彭博並肩進來,遂招手道:


    “李縣長,來這邊吃飯。”


    蔡菜知趣離開。


    “關苓這邊搞家化工廠怎麽樣?”白鈺劈頭就問。


    李峰愣了會兒,道:“上次您在常委會上提出大山大江大草原,其中要在大草原搞旅遊業,按常理就要避免化工廠這樣重汙染、高耗能項目。”


    “大草原在關苓山南麓,受西南暖濕氣流影響,風向由南向北;我考慮在北麓空曠地帶建廠,那邊風向由西往東,正好把汙染空氣吹散到群山之中,此其一,”白鈺道,“其二北麓有條支流屬於內河,中下流沒有集鎮村莊,隻要在汙水處理、廢渣廢液等處理方麵把好關,我有承受些許汙染的容忍度!城市要真正發展,工業不能缺席。”


    沒想到白鈺振興工業第一步棋是逆潮流的化工廠,乍聽之下李峰真有些接受不了,這時秘書端來餐盤,他借低頭吃飯的機會飛速尋思,良久委婉地說:


    “聽說白書計在苠原發展中藥草種植和加工、商碭打造板材產業鏈,有現成的基礎,關苓為什麽不拿來試試?”


    “商林商碭依傍國家級生態保護區,能發展的產業絕對不可以與汙染沾邊,所以那是無奈之舉,”白鈺解釋道,“還有,無論種植中藥草還是板材,不可避免會影響植被繼而造成水土流失,商林商碭有蘆山撐著沒問題,關苓處於畢江、遵江上中遊,那樣會導致可怕的生態災難!”


    “但是化工廠……”李峰為難地說,“為什麽必須是化工廠呢?站在我的角度無所謂,可它是您上任以來第一個工業項目!這些年來化工廠汙染問題在全國各地鬧得聲名狼藉,去年省城化工廠還發生爆炸……”


    白鈺道:“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啊,李縣長!隨著經濟的發展,化工產品在社會生活中所占比例日益提高,它們以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方式默默存在,並不因為喜歡或厭惡而改變。最簡單說吧,關苓要發展農業、農副產業離不開化工化肥;東南亞國家產業支柱是種植業,需要大量的化肥,關苓黃金通道不能隻從那邊運毒品、軍火,我們要把源源不斷的化肥運過去;全民禁槍之後就是全麵打擊販毒和走私軍火,那樣會導致經濟結構根本性顛覆,閑置的勞動力怎麽辦?隻有工廠才吃得下。”


    “農業……化肥……就業……”


    到底省直機關交流鍛煉幹部,李峰捕捉談話要點能力也不是蓋的,當即悟出白鈺的著眼點:


    即一定程度內犧牲環境,推動關苓工農業協調發展。


    “我馬上組織班子進行全方位論證,春節期間反正也別閑著,爭取盡快確立方向,圈定地皮,落實相關基礎設施建設,等米下鍋,”說到這裏李峰笑笑,道,“您在經貿委就負責榆達化工股改,尋求投資商的事兒無須多費勁吧?”


    白鈺也笑:“節後你就可以去洽談,加拿大葛蘭特化工集團,人家在環保和汙水處理等方麵真是一絲不苟,也舍得投入,可某種程度消除同誌們的擔憂。”


    李峰繼續笑,道:“白書計別說我貪心啊,其實您在經貿委期間結識的人脈可以都介紹到關苓,我不怕接待陪酒,隻要有投資者來走走看看就行。”


    “主要還是修煉內功,打好基礎,基礎牢靠了辦什麽事都容易,”白鈺道,“比如接下來一段時間就能在機械工程設備、零部件等方麵做文章,攻克青牛灘那道難關後緊接著需要大批工程車、重型機械入駐,方圓幾十公裏裏都將成為熱火朝天的大工地!你想想屆時關苓需要多少技術人員、維修人員和維修件?不未雨綢繆做好準備,將來措手不及,白白浪費大好的市場機會。”


    “喔,白書計想得真周到,我記下了。”李峰的敬佩發自內心,因為自己主管工業有段時間了,聽得出來哪些話是官話套話,哪些話是幹貨。


    白鈺道:“另外有件事你得放心上,防止後麵我忙起來忘了說——大山大江大草原,關苓向大山要什麽?資源!我說的不是小打小鬧的農副產品,土質原因關苓山的特產也不多,我要勘探人員挖地三尺找礦產資源!綿延數百裏的大山如果能開發兩三座礦,關苓人民富裕的日子不就指日可待麽?”


    李峰道:“關苓山是座寶山,裏麵礦產資源豐富,遲遲未能開發一方麵是治安因素,邊境地區比較亂,擔心遭到境外武裝分子滲透、破壞、洗劫;另一方麵交通因素、資金因素、技術因素等等,與打通畢江遵江工程一樣,總之每任領導上台伊始都決心幹,真正落實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終不了了之。”


    “打通畢江遵江,礦石就能通過水運出去;資金技術兩方麵都不是問題,至於境外武裝分子,”白鈺自信笑笑,“因為他們沒在關苓吃過苦頭,如果慘敗一兩次我估計五到十年內都不敢踏入關苓半步!”


    “這個……說來容易做來難啊……”


    李峰暗想白鈺到底年輕,不知道邊境情況有多複雜,絕大多數情況下平民與匪徒渾然一體,前一分鍾還在賣菜、種田,後一分鍾拔出槍就是經驗豐富的狙擊手、突擊隊員;加之長期通婚、做生意,彼此建立很深的聯係和感情,很多時候舉起刀來也砍不下去。


    談了二十多分鍾,飯菜卻還沒吃幾口,在旁邊密切關注的蔡菜特意讓秘書把白鈺的餐盤拿到另一側加熱。李峰還想繼續深談,又被叫到別處有事,白鈺便信步坐到加熱爐附近隨便與工作人員交談。


    這時食堂外麵有個大腹便便紅光滿麵的胖子在四五個下屬簇擁下進來,胖子先朝空著的縣領導就餐區瞟了一眼,在靠前位子坐下,掏了支香煙,然後“啪”有人已打燃打火機幫他點上。


    有位秘書一路小跑端著餐盤來到他身側,小心翼翼推到麵前,胖子瞟了一眼臉就沉下來了,叱喝道:


    “怎麽搞的,跟我大半年了還不知道我不吃香菜?!你做事到底用不用腦子?”


    “我去換,我去換。”


    秘書臉都白了,趕緊又端起餐盤,不知是太緊張還是被胖子的胳臂碰了半下,餐盤一歪,連菜帶湯帶飯“嘩啦”悉數倒在胖子頂括高檔的西裝上!


    “媽的,蠢蛋!”


    胖子臉都氣歪了,難抑怒火抬手“嘭”一拳重重搗在秘書心口!


    霎時整個機關食堂都安靜下來,秘書被打得幾乎閉過氣去、身子搖搖晃晃,卻驚愕得不知如何反應:


    領導……領導怎能在機關食堂的眾目睽睽下打人?


    我被打了,我能還手嗎?以後要不要在單位混了?


    我不還手,以後怎麽在機關大樓裏立足?以後誰還會把我眼裏?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呀!


    胖子也意識到剛才這一下有點唐突了,起身離座,惡聲惡氣道:


    “不吃了!”


    扔下捂著胸口不知所措的秘書大步往食堂外走,兩側機關領導和工作人員都呆呆看著他,無人勸阻。


    走到門口卻被人擋住去路,那人個子比他高半個頭,威風凜凜,怒目肅容。


    胖子剛準備發怒,抬眼看時如遭雷殛,下意識往明明空著的縣領導用餐區瞅了一眼,吃吃道:


    “白……白書計……”


    “你叫什麽?哪個單位部門?”白鈺冷冷問道。


    冷汗直往流下,胖子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蔡菜飛奔過來,道:“譚明生,正府辦副主任兼機關事務處主任,機關食堂也歸他管。”


    雖說掛的是正府辦副主任,按慣例機關事務處相對獨立是正科級單位,負責整個機關包括縣委縣正府後勤保障、車輛調度、房屋維修、食堂等等,譚明生能弄到這個肥得冒油的實權差使,不消說背後有人撐腰。


    白鈺冷冷道:“所以這麽霸道,敢在機關食堂公然打人,因為在你一畝三分地,對吧?”


    譚明生整個人都蔫了,剛才的神氣勁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垂著頭道:


    “白書計我錯了,我不該打人,不該發脾氣,我這人性子直有時控製不住自己,我檢討,我下午寫書麵檢查貼到食堂門口示眾……”


    白鈺緊緊盯著他,沒有說話。


    此時食堂裏坐了六七十人,鴉雀無聲,都被白鈺的氣勢和威嚴震懾住了。空降沒幾天的書計與縣長不合,關苓上下已經都聽說;今天出岔子的偏偏是正府辦副主任,白鈺能拿他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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