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環顧眾人,鏗鏘有力地說:“我的要求是,一周之內撤掉所有信用員,賬務、存單卡片、備用金全部移交信用社管理!”


    “啊!”


    參會人員都驚呆了,發出質疑且強烈反對的驚唿聲。


    郭主任反應最強烈——壓力全都在他身上,唰地站起身道:“不可能的,白縣長!絕對不可能,您……您不熟悉商碭的情況,根本不可能!”


    白鈺長時間沉默,然後問:“信用聯社來了幾位領導?”


    郭主任旁邊陸續站起來三位,杜局長趕緊介紹說分別是主管信貸的丁行長,主管財務的呂行長,主管信用員的蘇行長。


    “丁行長,你覺得一周時間可能嗎?”白鈺問道。


    丁行長偷瞥郭主任的臉色,舌頭在嘴裏打了個滾:“難度……難度非常大……”


    “呂行長呢?”


    “向白縣長匯報,郭主任說一年時間是比較適中的。”


    “蘇行長?”


    主管信用員的蘇行長排名最後,但心眼、反應、機敏程度卻排在前列,他注意看的不是郭主任的臉色,而是白鈺的臉色。


    “白縣長,我……剛剛算了算,一周時間是有點吃緊,如果有公安和兄弟單位配合或許能爭取到位。”


    蘇行長這句話說得一波三折,卻說得旁邊三位聯社領導表情精彩無比,用語言無法描繪。


    白鈺立即道:“同誌們看看,怎麽會絕對不可能?世上就沒有絕對二字!公安和兄弟單位配合,蘇行長不就想出辦法嗎?好,都坐下,蘇行長繼續談談具體思路,以及相關單位如何配合?”


    蘇行長畢竟是主管信用員的副行長,堝山信用員出了狀況後他壓力最大,也琢磨出多套方案,所有選項都了然於心且措施完整,這也是剛才他敢於當著信用聯社主要領導的麵迎合白鈺的底氣。


    因此郭主任等人森森殺氣的眼神都顧不理會了,反正經曆信用員事件,自己作為主管副行長不死也得蛻層皮,且不如孤注一擲贏得白鈺的歡心。


    “具體措施是這樣,確定一個時點比如後天,以各信用社為單位召集信用員開會,會上宣布縣裏撤銷信用員隊伍的決定,明確後續由縣主要領導牽頭落實經濟補償等問題;”蘇行長有條不紊道,“之後每位信用員由兩個人陪同迴家取賬簿、憑證、備用金等全套業務資料,陪同人員一位是民警,一位是信用社員工——人手不足建議從兄弟銀行抽調,這樣既能確保資料的完整性,又能防止信用員中途反抗、潛逃……”


    白鈺頜首道:“這樣聽起來一天就夠了,為什麽要一周呢?”


    蘇行長道:“收集業務資料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核查量非常大,一方麵拿存單底卡即第四聯與信用社電腦賬核對;另一方麵要逐筆上門核查,如果僅僅以信用聯社現有人力物力一周時間肯定不夠,因此仍然需要從兄弟銀行抽調人手,每個村都投放若幹小組打殲滅戰,或者請村委會配合通知儲戶拿存單到村部查驗等辦法……”


    “我從金融局和各家銀行抽調200人夠不夠?公安幹警也抽調200人,不夠還可以請商林那邊支援!”白鈺道,“隻要你保證一周內完成,人力物力都不是問題。”


    “感謝白縣長對信用聯社工作的支持,我想這麽多人應該足夠。”蘇行長道。


    白鈺指著他道:“你說的‘足夠’,後麵再找我要人半個都不給!”


    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話令會議室氣氛一鬆,媯海玥總算插了句話:


    “金融局全體上陣;信用聯社機關全體上陣;加上各信用社自身力量,在確保正常營業的情況下統計一下數據,缺多少補多少。”


    夏豔陽補充道:“各鄉鎮正府也要行動起來,一是做好村組幹部的思想工作,信用員絕大多數出自裏麵;二是負責撤銷信用員的組織、銜接和配合工作。我覺得要把各鄉鎮經濟副鎮長與信用社主任並列為第一責任人。”


    氣氛越說越熱烈,郭主任等人卻如坐針氈,直後悔不該企圖讓白鈺打消念頭。這種年輕領導幹部講究的就是效率和成果,你讓他慢慢來簡直是自討苦吃。


    白鈺順勢拍板:“我建議縣裏成立清理整頓信用員領導小組,媯海玥同誌任組長,正府辦、金融局、公安局、信用聯社負責同誌任副組長……呃,信用聯社由蘇行長出任副組長,大本營設在金融局!老郭要親自到堝山信用社蹲點,負責做好上訪群眾的安撫和解釋說明工作,今後再有人跑到縣府大門口鬧事,就拿你是問!”


    媯海玥順著他的意思說話:“清理整頓信用員的節骨眼上,堝山那邊不能出亂子!等全縣行動結束,再結合核查情況統一處理這批受害儲戶與信用社的糾紛。”


    郭主任的臉黑得如鍋膛灰,牙根格格格直打戰。


    一把手被打發到鄉信用社蹲點,排名末尾的副主任卻坐鎮金融局指揮清理整頓信用員的重大事項,其中蘊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白……白縣長,我想再說兩句,”郭主任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單純清理整頓工作隻要配足人手,所有人員共同努力一周時間也就夠了。但我強調需要一年時間,主要擔心撤銷信用員之後存款流失問題!不錯,從縣領導宏觀角度講老百姓存款不存在信用社,也會存到郵儲、農行、工行等金融機構,但對信用聯社來說10個億儲蓄存款哪怕流失一半就是滅頂之災!”


    “滅頂之災,郭主任用詞太誇張了吧?”


    媯海玥雖然在西北那邊有過鄉鎮主持工作經曆,半軍事化管理模式下以計劃經濟為主,這方麵是真不懂。


    郭主任深深歎了口氣,道:“今天在這裏我不妨透露一個商業秘密,即信用員為什麽樂意為信用社代辦存款業務?因為有吸儲手續費!吸儲手續費是根據信用員每年存量和新增金額按不同比例計算,存量低些,新增高些,這就刺激信用員每年既要維護好上年存款,還要在此基礎有所增加。”


    “這樣不是增加了信用社的經營成本嗎?”媯海玥倒也直率,不懂就問,絲毫不考慮有失領導風範的問題。


    “是增加了成本,但從業務經營長遠發展考慮這筆賬劃得來,因為信用員隊伍有效分流存取款業務量,信用社可以適當減少櫃台配備、精簡人員,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信用員發揮地頭熟、人頭熟的優勢,為信用社存款穩步增加提供了保障,”說到這裏郭主任又歎氣,“可惜二十年前郵政儲蓄銀行的逐步滲透打破了平衡,它大力加強鄉鎮營業網點營銷,提高獎勵力度和激勵措施,近於瘋狂般從信用社手裏爭奪存款,而關鍵製高點就是信用員……”


    白鈺不動聲色道:“郵政儲蓄是鄉鎮金融體係不可缺少的有益補充,在打破原先農行、信用社一統天下的局麵後,激發金融機構競爭活力和服務水平,我覺得正麵意義大於負麵影響。”


    郭主任趕緊改口:“是是是,適度競爭有益於提高服務嘛……但郵政儲蓄為了從信用員手挖存款,開出比信用社高兩個千分點的手續費;我們聽說後不得不增加到相同水平,然後他們再加,如此反複變相提高了手續費支出,而信用員坐在家裏兩頭吃好處!”


    夏豔陽已經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撤銷信用員後,各村村民還按老習慣把錢存到他們那兒,而信用員們出於報複心理會轉往郵儲銀行。信用員隊伍散了,職能卻沒改變,最終吃虧的是信用社。”


    “從全縣宏觀角度講存款總量沒變,隻不過信用社搬到郵政儲蓄,但對我們無疑是致命打擊,後續生存都成問題。”郭主任頹然道。


    “要把郵儲銀行叫過來談話,嚴禁他們趁火打劫,更不準在信用員清理整頓後繼續沿用,不然嚴查重罰!”媯海玥聽風就是雨,又支持起郭主任來了。


    夏豔陽怔了怔,沒說什麽。


    主管工業的副縣長汪大紅道:“談話沒用的,總不能不準人家合法合規搞市場競爭吧?郵儲銀行是企業,也講究業務發展和經濟效益。信用員的問題以前縣裏專門召開過金融聯席會議,要求除了信用聯社,其它銀行不準使用。說歸說,私底下照搞不誤,你不肯人家委托信用員代辦業務,他可以打著介紹、聯係的幌子,反正辦法總比困難多。”


    媯海玥反問道:“那怎麽辦呢?坐視信用員羽翼漸豐,反倒成為威脅商碭金融秩序穩定的隱患?”


    汪大紅笑而不語,暗想這是你的問題,又不是我問題。


    目光都轉到白鈺臉上,都想知道他要求“一周之內”有何後手。


    白鈺不緊不慢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句,然後沉穩地說:“清理整頓信用員,對信用聯社造成的困難顯而易見,但拖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坐在這裏討論負麵影響,十頁紙都記不完。我的想法是,前麵沒有經驗可循,那就摸著石頭過河,邊幹邊觀察,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歌,靈活而適時地調整應對,或許困難沒有同誌們想得那麽嚴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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