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修葺過,原來四處漏風,夜裏還有蛇……”於煜好奇地問道,“舅舅來這兒幹嘛,正好出差路過?”


    他深知於家大院做任何事,人情、親情、友誼等永遠排在正治之後,也不存在“路過”、“順便”之說,一切都經過算計。


    於正華指指隔壁:“有人住?”


    “鎮裏的陪同人員。”


    “走,到村外說!”於正華果斷地說,眉目間有股廳級領導不容質疑的威嚴。


    悄悄掩上門,月光下兩人沿著鄉間小路來到村莊外圍的池塘邊,夏夜池塘分外熱鬧,蟲鳴聲叫成一片,還有野鴨、野雞驟然驚起引發的騷亂。


    “在這邊還適應?”於正華問。


    “嗯,漸漸融入了。”


    “小貝,這趟是你三爺叫我來的,他早就想跟你談談,但京都那邊你懂的,他的警衛都來自警衛局,各種不方便。”


    “三爺……”


    想到於道明豪爽恢諧的笑聲,於煜心裏止不住地難過,卻賭氣地說,“我不再是大院裏的人了,除了三爺和您,我一個都不想見!”


    “小貝——”


    於正華又摸摸他的頭,拿出手機說,“再給你看段視頻,春節拍的……”


    畫麵上先是於雲複慈祥地端著酒杯,微笑道:“小貝。”


    然後是切換一個個畫麵,分別是於秋荻、於道明、於鐵涯、於渝琴,還有於鐵涯、於正華、聞洛以及與於煜同輩子弟,都在說兩個字:


    “小貝!”


    於煜本來就非常感性,見一聲聲滿含深情的唿喚,仿佛身在從小長大的於家大院一般,頓時鼻子酸酸的熱淚盈眶,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於正華輕歎道:“家裏人都掛念你,小貝!”


    於煜接過手機又播放了兩遍,淚涔涔黯然而泣,此時他有點後悔在高園園麵前態度之絕決,畢竟血濃於水啊。


    “舅舅知道你媽、你在生氣什麽,可是小貝,正治險惡艱深,誰能看懂長輩們在幹嘛?當年以二爺和方哥的智慧,不也被桑老虛虛實實的新方案耍得團團轉?有些事要等五年十年才知道,有些事或許一輩子都不知道!”


    於正華摟著小貝的肩,續道,“關於方哥失蹤,大家都很震驚和難過,以我來說若非方哥多次相助不可能到今天的級別,還有你舅媽、聞洛等等,本來還有更多上升空間,都因為那件事煙消雲散——老爺子生前把於家大院托付給方哥的,這是所有人都不願看到的結局!”


    “可爺爺……”


    “事發至今二爺沒跟任何人談及方哥,包括我爸,誰都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麽,正如,”於正華看著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山脈說,“正如當年老爺子放棄鐵涯轉而支持方哥,整個大院都炸了,然而隨著事態進展大家越來越發現老爺子是對的。小貝,這隻是個比方,舅舅沒指望短短幾分鍾就說服你。”


    於煜沮喪地說:“所有線索和傳聞都指向爺爺,而且,而且外麵都說於白兩家聯手……”


    “真相隻掌握在極少數人手裏,小貝,”於正華溫和地說,“今晚不討論那事兒,因為我也說不清楚。我此行目的是來交待兩件事,一是關於搬迴於家大院,你三爺提過好幾次,甚至想帶我們幾個親自去接,二爺不肯,然後說了一句話,‘保持現狀,有利於小貝自身發展’,明白什麽意思嗎?”


    認真咀嚼,於煜若有所悟:“爺爺讚成我跟於家切割?”


    於正華點到為止並不深談,接著說:“二是關於下基層鍛煉,二爺和三爺反複探討一致認為沒必要走小寶和臻臻的路子,主要因為你的性格在基層更困難更艱辛,沒必要以己之短挑戰小寶所長,不能不說他更堅韌些……”


    這一點如果於正華在京都說,於煜八成要激烈反駁;經過沙樹村幾天磨煉,於煜已經認識到“基層鍛煉”四字沉甸甸的份量,絕非簡單的吃苦耐勞所能應付,而是深遂廣泛的精神、意誌、智慧考驗。


    “鑒於這樣的認識——其實方哥失蹤前也在二爺麵前透露出對你將來的設想,即走上層路線,從領導秘書打開局麵!”於正華抬手阻住他,“不要激動聽我說完……想不想知道小寶、臻臻的近況?”


    “嗯。”


    “小寶會複製方哥的路子從最基層逐級而上,目前來看做得不錯,雖說惹了些麻煩但也有貴人暗中相助,順利過渡到處級沒有懸念,到時自會有人找他……”


    “誰找小寶?”於煜霍然驚道。


    於正華悠悠道:“基層縣處級層麵就進入京都高層考察視線,到時站不站隊可不是小寶說了算,畢竟,白家影響僅限於軍隊,正界差得太遠遠。再說臻臻,知道他去了哪兒?”


    臻臻從沒在家庭群裏說過具體工作地點,於煜搖搖頭。


    “臻臻工作的地方在任何版本中國地圖都找不到,gps、北鬥等導航係統也無法顯示,民航沒有航班,火車不能直達,那邊區域都是有別於普通鐵軌的窄軌。”


    “秘密基地?”於煜吃驚不已,“他不也在鄉鎮基層嗎?”


    “不公開的隱形城市,在大西南、大西北有很多,有的過去承載秘密任務,有的現在仍然封閉運行,體製結構與內地基本相同但以建設兵團或其它名義相對獨立,”於正華道,“它與內地大體製相通且單向輸出,類似央企,很多方麵不受監督可以超常規提拔,所以未來十年裏臻臻很可能走在你和小寶前列!”


    “那豈不是……豈不是有搶跑之嫌?”於煜不服氣道,“公平競爭應該在同一起跑線,同樣的遊戲規則下進行!”


    “這是沒辦法的事,臻臻有樊家在軍隊的影響力,加上宋家,以及樊紅雨手握組織部門實權,她可以修改遊戲規則!”


    說到這裏於正華喟歎道,“迴想方哥驚心動魄的鬥爭,哪次是公平競爭?所以小貝,你跟小寶、臻臻都是方哥的兒子,你們是親兄弟,這一點不錯;可另一方麵你們仨各自代表京都大家族,你們仨都不姓方,你們仨要捍衛自己家族的聲譽,別無選擇!”


    於煜從未聽說這番說辭,之前無論方晟、趙堯堯還是於雲複都沒提過,震驚之下呆呆看著對方。


    “沒想過是吧?可方哥早就防患於未然,提前囑托朱正陽務必避免兄弟鬩牆的悲劇!這樣分析,好消息是你們仨不會骨肉相殘,壞消息呢,就是當你們仨在仕途發展到某個階段時會被人為篩選——二爺、三爺估計在廳級,勝出的那位以後轉入快車道,而淘汰的基本止步於正廳,正如鐵涯,正如我,正如聞洛!這是避免兄弟鬩牆的最經濟、最不傷和氣的策略!”


    於正華深沉地說,“站在朱正陽和黃海係乃至沿海係等角度講,誰家都有孩子,不能因為你方哥兒子多、貢獻大就擠占別人的名額!建國後老一輩將帥們也這樣安排的,一家出一個不欺公平,否則兄弟仨同時晉升局級甚至躋身領導層豈不是真正意義的家天下?所有派係,不,全中國都會避免那種情況發生,明白我的意思?”


    失落地坐到岸邊石頭上,於煜往水裏連扔幾塊石頭,河麵泛起層層漣漪。


    “正治很殘酷,是吧?”於正華靜靜地問。


    “所以……”於煜理清思路後道,“我不能在基層工作方麵跟小寶抗衡,又要努力防止掉隊於臻臻,唯有走秘書那條線路,對嗎?”


    “此次駐點調研是個突破口,意外打破了僵局,這段時間二爺、三爺一直在苦思冥想如何不落痕跡地下這步棋,不料……”於正華笑道,“京都級別駐點調研要記入檔案,就算有基層鍛煉經曆了,接下來考慮的重點就是到哪個地方,跟哪位領導,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怎麽準備?”於煜一頭霧水。


    於正華道:“你現在就幹的秘書的活兒,但僅僅是材料秘書;領導秘書是包羅萬象的管家角色,需要靈活機智的協調能力、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八麵玲瓏的待人接物能力……有的身在京都辦公廳自然而然得到培養,有的需要先天條件和後天有意識鍛煉,你是方哥的兒子,我們都相信你能做到最好!”


    於煜挺起胸膛道:“舅舅放心,我會努力!辦公廳領導同事,還有調研組領導同事都很喜歡我,我要揚長避短,走屬於自己的道路!”


    “最重要的一點是——”


    於正華將他摟得緊緊的,“你姓於,你是方哥的兒子,也是於家新一代子弟的希望,於家大院將會以你為榮!”


    接下來又聊了些於家大院近況:於鐵涯的兒子帥帥赴美攻讀博士後投身最前沿的人機一體生命生物工程項目,宣告與仕途無緣;聞洛官至正廳、柏美薇則為副廳,但都是鍾直機關相對邊緣的事業單位,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沿著池塘邊走邊聊了兩個多小時,最後於正華仿佛記起了什麽,道:


    “對了,有空去雙江看望爺爺奶奶和伯伯全家,那是方哥真正的親人——或許能打聽到一些消息,你說呢?”


    於煜去雙江方家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一方麵趙堯堯與方池宗夫婦關係淡淡的,離婚後更絕少上門;另一方麵說實話於煜與真正的爺爺奶奶畢竟相處時間太少稍稍疏遠,心理上更認同於家大院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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