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來口幹舌燥。


    鄉領導們喝的也是苠原當地產的醬香型白酒,都說醬香型喝了不上頭,那得看喝多少,什麽檔次。


    茅台當然多多益善,縣城小作坊級別的就兩說了。但出於地方保護,縣裏有規定正府部門公務接待等必須用自產白酒,否則費用不予報銷。


    昨晚暈暈頭暈腦迴來也沒燒開水,接了杯自來水骨咕咕喝下去,腦子清醒了很多。


    呂處沒打電話詢問材料的事,沒收到即代表白鈺的態度,多說無益。


    站在窗前看著夜空皎潔的明月,迴想起昨晚關於方晟失蹤的話題。


    進京開會、離奇失蹤、沒有官方解釋……


    本以為京都特殊環境限製了小道消息傳播,沒想到在遙遠的邊區省份所得到的信息也不過如此。


    白鈺非常失望。


    從京都下基層,除了實現從小到大的理想之外他還有個隱密的心願,即從外圍打探父親離奇失蹤的秘密!


    那件事很怪異,好像猝不及防間就發生了,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包括白家!


    白鈺之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夜正好參加同學聚會喝酒加唱歌玩到淩晨才迴家,在門口遇到媽媽,臉色前所未有地嚴峻和沉重,都沒瞥他半眼便風火火衝進白老爺子住的小院。


    白老爺子入睡後哪怕京都高層來電話都不準打擾,這是白家大院鐵律幾十年沒變過。


    白鈺一時睡不著,便隱身在樹叢裏繼續觀察。沒多會兒,白傑衝也從外麵迴來,同樣一頭鑽進白老爺子小院。


    十分鍾後,白傑衝、白翎又匆匆離開,之後幾天幾夜沒迴家。


    隔了很久,白鈺才震驚地聽說父親方晟失蹤的消息,然後才恍然這些天來的種種異常。


    之後白家處境每況愈下,而於家連同遭遇困境且小貝突然搬出去住,也讓白鈺難以理解。


    不管出於安全考慮,還是真相出爐前不便多談,他和小貝以及臻臻都心有默契地沒私聯,也沒在當年組建的小群裏提過。


    那個小群自打組建起,幾乎成了楚楚、越越和phoebe曬party照片的平台,尺度之大有時讓白鈺覺得臉紅。


    不是吃不消大尺度,而是慚愧長江後浪推前浪。


    好像,好像還沒年輕就已經老了。


    作為鍾直機關小辦事員,有些事看得懂,比如小換界前唿聲很高、鐵定入局的朱勤馬失前蹄——都說打狗要看主人,其實打狗就是給主人看。


    朱勤應該是愛妮婭最信任的嫡係,當年在朝明為提拔他,常委會上公然頂撞竇德賢,得罪幾大常委都在所不惜;愛妮婭升任臨海省委書記,提出的條件就是讓朱勤當自己的副手。


    狙擊朱勤,明擺著讓愛妮婭難堪。


    有些事又看不懂。方晟雖然離奇失蹤,愛妮婭也四麵楚歌,但朱正陽為首的黃海係以及外圍忠於方晟的勢力並未遭受打壓,相反都得到不同程度重用,如方晟從三灘鎮帶出來的範曉靈省委書記省長一肩挑,再如兩年前才提拔為旅遊廳廳長的蘇若彤以黑馬之姿躍升副省長,令人眼鏡跌碎一地。


    旅遊廳長直升副省長,遼北官場史從未有過,縱觀內地也是首例吧。


    然而方晟究竟因何失蹤?


    京都高層秘而不宣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內幕?


    與方晟兩次投票第一有關,還是多年來遭到垢病的人才選拔任用體係在關鍵時刻發揮威力?


    白鈺一無所知,但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周二上午剛上班——白鈺的辦公室被安排在四樓最西側,簡單如學生宿舍:辦公桌椅、兩張輕便坐椅、兩個檔案櫥,其它應有的花草、盆景、沙發等一概沒有。


    白鈺倒覺得滿意,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享有獨立辦公室,雖說條件簡陋遠比鍾直機關六個人一間辦公室好得多。


    本質上,白鈺遺傳了方晟的樂觀主義性格。


    才看了會兒文件,尤德山送來一疊發票,帶著隨意說:“唉,這些都是你的前任徐鄉長留下的,主要因為撤職決定太突然,來不及處理。簡書記的意思麻煩你簽個字再交到王鄉長那邊走下流程,把前麵的賬清理掉。”


    白鈺接過發票翻了翻,歉意道:“哎呀,裏麵有些名目我都沒聽說過,看來需要先熟悉情況啊。上次去蘆溝村前你說有時間送我那張清單所列材料的,一直沒……”


    被暗暗將了一軍,尤德山有點窘,趕緊說:


    “瞧我這記性!後來你們班子成員到村蹲點,我也沒閑著成天跟簡書記跑東跑西根本歇不下來,把你交辦的任務都拉下了……我這就迴去找!”


    “謝謝尤主任,”白鈺不鹹來不淡地說,“發票先擱這兒,等我學習完材料再說?”


    “我馬上送過來,馬上就送!”


    尤德山深感自己小覷了這位年輕副鄉長,巧妙借著送上門的發票表達之前的不滿,忙不迭迴辦公室翻找材料。


    隔了兩天,尤德山滿臉堆笑進來催促,說早上簡書記剛剛問了發票的事,對流程推進緩慢表示不滿。


    白鈺從抽屜裏取得分好的兩疊發票,從容道:


    “符合扶貧資金使用規範的發票我都簽好了,另外那疊好像不對呀尤主任,茅台、五糧液、軟中華、大熊貓……這些名煙名酒能算扶貧物資嗎?還有在省城、縣城吃飯洗澡費用都放到扶貧項目下列支,將來審計起來說不過去吧?”


    尤德山看都不看,語氣強硬地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都是簡書記交給我的,白鄉長有疑問可以直接問簡書記!”


    “尤主任,我覺得簡書記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白鈺說得更和氣,“發票分類、審核是黨政辦的職責,怎麽能有了問題就推給簡書記?公關、公務等費用不是不能有,而是有了之後從哪個渠道列支,對吧,尤主任?”


    白鈺邊說邊態度堅決地將兩疊發票推到尤德山麵前。


    尤德山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依然不碰發票,道:“白鄉長可能剛剛來咱苠原,對這邊情況不太熟悉。扶貧資金到了鄉鎮可以統籌使用,拍板權在簡書記,他可以決定哪些發票從辦公室報銷,哪些發票從扶貧款列支,都是很正常的操作,不明白白鄉長故意刁難我什麽意思!”


    “說故意刁難太過分了吧,”白鈺想了想主動拿迴另一疊發票,道,“這樣吧,有空我請示一下簡書記,不讓尤主任夾在中間為難,行不?”


    鬆了口氣,尤德山道:“不好意思啊白鄉長,我脾氣急了點。等時間長了白鄉長就知道,在苠原簡書記安排的事從來不打折扣……”


    “多謝尤主任提醒。”


    白鈺將發票又放迴抽屜。


    出了門尤德山不屑地撇撇嘴,暗想毛頭小夥敢跟老子鬥!第一仗不把你拿下,日後尾巴翹上天呢。


    不料緊接幾天白鈺好像忘了發票的事,好幾次鄉領導集體參加的會議或活動明明遇到簡剛,白鈺提都不提。


    尤德山又著急起來。


    那疊發票絕大多數的確是簡剛所交,也有自己假公濟私部分——換以前根本不算事兒,偏偏在白鈺手裏吃了癟子,能不惱火嗎?


    他跑到簡剛麵前添油加醋告了白鈺一狀,重點強調那小子不把簡書記的話放在眼裏!


    簡剛聽了麵無表情——他了解尤德山的性格,這番話肯定半真半假,但不管如何發票壓在白鈺手裏是真的,尋思良久道:


    “先擱著吧,你還沒人家年輕人有耐性。”


    沒達到預期效果,尤德山灰溜溜離開。


    很巧,中午黨政辦接到荊家寨村報告,村委會因扶貧資金分配問題遭到不明真相村民們的圍攻,從早上八點多到中午十二點半寸步難行,請鄉領導緊急派人援助!


    每年各村都會因為扶貧資金分配發生爭吵、毆打、上訪等事件,尤德山見慣不怪,轉而打電話叫派出所安排兩名幹警前去維持秩序,避免場麵失控,然後下午上班時在簡剛麵前提了一句。


    “荊家寨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山寨,稍有問題容易上升到民族矛盾,不能馬虎,立即通知白鄉長過去參與調停!”


    簡剛嚴肅地說。


    尤德山一愣旋即悟出簡剛的潛台詞:別成天坐辦公室挖空心思琢磨流程、規章製度,有本事到現場處理矛盾,這叫是騾子是馬拿出去溜溜!


    薑還是老的辣啊,領導幹部的思維模式與普通人就是不同。尤德山心悅誠服想道。


    接到通知,白鈺二話沒說找了幾份材料拎起包就站起身,隨口問道:


    “扶貧辦有人一起去嗎?”


    尤德山故作遺憾地說:“小常兼扶貧辦材料員,這會兒跟王鄉長出去了,哦還有,下午車輛實在沒法調節,要不我請人開摩托車送送?”


    白鈺停住腳步,頓了頓道:“不必,我自己想辦法。”


    “荊家寨位置比較偏僻,叫車費用很高的……”尤德山拖長聲調說,心想總有你小子求我的時候!


    “那倒不是問題,”白鈺似笑非笑道,“費用自理,不會給尤主任增加負擔,也不會……夾到扶貧基金裏報銷。”


    說罷揚長而去,留下滿臉愕然的尤德山。


    狠話是放出去了,站在鄉府大院門口等了半天竟沒看到出租車,手機裏的打車軟件隻要輸入“苠原”便是一片空白,鬼地方!


    正焦急間,一輛紅色奧迪悄然停在麵前,車窗滑下,臉龐遮得嚴嚴實實的藍依問道:


    “去哪?”


    “荊家寨村……”


    藍依象上次那樣打個響指:“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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