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原本平靜的碧海市驀地引發一場激烈的辯論,在各方有意無意的策動以及現代高度發達網絡光速傳播下,繼而在全國展開轟轟烈烈的大討論,其聲勢和規模、影響和全民參與都遠出當初組織者預料以至於完全失控。


    本來作為省會的碧海市,一向秉承沿海發達省份“少說話多幹活”的優良作風,小心翼翼不涉及意識形態、思想路線等敏感話題,甚至不願對當前經濟領域種種創新進行階段性總結,隻要認準了就大膽地試,大膽地闖。


    愛妮婭從朝明調到碧海後,有之前紀委書計經曆各方麵情況頗為了解,很快適應新環境並全身心投入工作中,首要任務便是牢記京都高層的叮囑,利用碧海在金融環境的優勢繼續鞏固和推動環太平洋人民幣結算中心,會員國很快從17個增加到22個。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種觀點悄然而生,即很多人都在反思入世以來我們始終采取半封閉型金融體係管理模式到底對不對?


    這個話題產生的必然性還在於自從中美貿易戰劇烈碰撞以來,為擺脫美方在加稅問題上咄咄逼人,還有單方麵采取的一係列嚴厲打壓措施,中方不得不加快對“羅福斯二十條”和“獅城協議”的履行力度,全麵放開內地銀行業,給予境外金融投資者包括證券、保險等以國民待遇。


    通俗地說,就是外資銀行可以向內地所有企業和個人放貸款、銷售經監管部門批準的金融產品;外資證券公司可以在額度內直接買賣a股市場股票;外資保險業可以辦理除明令禁止之外的所有險種業務。


    沙盤推演的情況——甚至京都高層都覺得此舉將對內地金三胖構成致命打擊,因此童光輝、喬蓮等紛紛提前撤退平安著陸到體製內。未料兩年下來洶湧而入的外資並沒有占得多大優勢,除一些中小金融機構因自身經營問題被兼並外,在以規模體量著稱的國有股份製銀行帶領下均穩住陣腳,成功地抵禦住外資一輪兇猛進攻。


    仔細分析,這裏麵有起初過度擔憂對手實力的原因,也有入世後我們跨越式發展迅速提高自身實力的原因;有市場競爭能力的原因,也有非市場因素的原因,如資金吞吐量驚人的央企就被內部要求出於安全考慮不準在外資銀行辦理業務,財政、社保、儲備等政策性資金也指定存在國有股份製銀行等等。


    對,還是不對?


    事有湊巧,十月底碧海市正府舉辦沿海城市金融高端論壇,這是十多年前為加強城市間金融領域溝通交流、激發金融行業活力的區域平台,發起方是碧海、朝明等走在改革開放前沿的城市,剛開始隻有20個城市,到這一屆參與城市已增至30多個,不僅沿海,包括中原部分省份城市都有要員參加。


    關於半封閉型金融體係管理模式的討論竟然成為高端論壇最熱門議題,從開幕當天便占據主流媒體、門戶網站和各大論壇的頭條!


    有人會很奇怪,這是多大的事兒呀值得大肆渲染,套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話叫做實踐出真知,摸著石頭過河唄!


    其實錯了。


    迴溯曆史,每次類似轟轟烈烈的大討論背後都有其複雜晦澀的含義:黑貓白貓言論,你以為真是研究抓老鼠?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以為在研究規範化標準?


    再往前圍繞海瑞罷官那出戲,你以為雙方為傳統戲曲的發展吵得麵紅耳赤?


    奧妙就在於絕大多數群眾真的不知道,卻很投入地、很認真地參與辯論,渾然不知弈棋者正手拈“炮”或“車”,冷冷地注視著這些過河小卒。


    作為省會城市主管經濟金融的常務副市長,範曉靈此番率隊淵城市代表團來到碧海,受邀在論壇第二天市長聯席會議上發表講話。主辦方特意提醒說最好把對於半封閉型金融體係管理模式的看法融合進去,讚成或反對均可,論壇沒有設置標準答案。


    話雖如此,範曉靈可是經過宦海錘煉、又在鍾組部著力培養出來的,當時一口答應下來並吩咐秘書擬稿,晚上拿到初稿通讀之後腦子裏騰起朵朵疑雲!


    對與錯,真的如表麵所見那麽簡單麽?


    她拿著稿子敲開明月的門。


    沂南市是晉西經濟發展還算不錯的城市,連續兩年作為觀察員身份參與高端論壇,所以來的不是市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而是副市長明月。觀察員行程比較輕鬆,隻是參會和與各城市個別交流。


    明月有在京都辦公廳的曆練,嗅覺更加敏銳,看到半封閉型金融體係管理模式那一段立即蹙起秀眉,翻來覆去讀了三遍後沉吟道:


    “曉靈,恐怕這個有問題呢。”


    範曉靈摟著她瘦削的肩頭道:“對,對,我擔心的也是它,總覺得在高端論壇判定對錯不妥當,又說不出原因。”


    “是……”


    明月才說了一個字,範曉靈手機響起,是蔡雨佳打來的——他剛剛從兼任縣委書計調整為常務副市長,也帶隊來到碧海。


    蔡雨佳要在明天下午的開放式論壇上發表演說,主辦方同樣做了類似要求,畢竟跟在方晟後麵工作過凡事多長個心眼,斟酌了幾個小時拿不定主意,遂找範曉靈商量。


    隔了會兒鄞峽常務副市長季亞軍、梧湘常務副市長莊彬以及特約嘉賓雙江省財政廳常務副廳長居思危都給範曉靈打來電話。


    有過鍾組部的履職經曆,又是方晟最信任的老部下(或女人),無形間範曉靈已成為黃海係在廳級層麵的主心骨!


    這是非常符合體製內生態的人際關係結構。


    在省部級層麵愛妮婭一馬當先,方晟、朱正陽、嚴華傑三駕馬車,是黃海係的明線;暗線如徐璃、陳皎、冉漢增、童光輝、衛君勝等,或情人或盟友,隻衝著方晟的麵子,跟黃海係無關。


    省部級與廳級之間有道鴻溝,除非象方晟那樣鐵定有遠大前程,正常情況下交情再好畢竟有級別的隔閡,說話不可能“到位”。


    因此同級別之間抱團是最現實可行的做法,彼此直來直去無須顧忌什麽。


    擔子都壓到範曉靈身上,而明月隻能考慮到“不妥”,再往深處想無論閱曆還是智慧都力不能及。


    “要不請教下方哥?”明月習慣性地說。


    範曉靈搖搖頭:“不身臨其境很難體會到氛圍的微妙,何況百鐵情況一塌糊塗,方哥也是煩惱叢生呢。”


    “那怎麽辦?幹脆咱們幾個都避而不談?”明月道。


    “迴避也不是事兒呀,”範曉靈道,“咱們都代表一個城市,必須麵麵俱到闡述自己的立場,就算專題演說迴避了,後麵還有若幹場次座談會、研討會等等,如果被當麵問起怎麽辦?要樹立明確思路以便統一整個代表團的思想。”


    商量再三,範曉靈決定厚著臉皮向愛妮婭討教。


    工作交集方麵,範曉靈在黃海與愛妮婭有過數麵之緣,但黃海係聚會,愛妮婭是從不參加的——以她的身份似乎無須唯方晟馬首是瞻,算起來恐怕快十年沒見過麵。


    範曉靈甚至懷疑愛妮婭是否記得自己的名字。


    一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鍾,素聞愛妮婭以工作玩命、忙起來通宵達旦著稱,但這麽晚打電話給一省之長是很不禮貌的,琢磨半天範曉靈發了條語音——事情微妙,不便留下文字記錄:


    “愛省.長晚上好,我是淵城市副市長範曉靈,以前在黃海三灘鎮、開發區跟隨方市長工作,有幸當麵聆聽過您對沿海風光帶建設的指導。愛省.長,這次我率團參加碧海金融高端論壇,遇到個議題拿不定主意,想冒昧向您請教,即關於半封閉型金融體係管理模式問題,身為地方主管經濟金融的副市長,我,我們該持什麽立場比較合適?請愛省.長撥冗指點,謝謝!”


    語音發過去後兩人在房間忐忑不安地等,心裏沒完沒了的擔憂:愛妮婭沒看微信怎麽辦?


    愛妮婭忘了範曉靈,懷疑其中有詐怎麽辦?


    愛妮婭沒忘也看到了,卻不想過問此事怎麽辦?


    明月認為最後一點可能性最大,因為相對於黃海係愛妮婭地位超然,她與方晟的關係更多是指點迷津偶爾出手相助,沒有義務幫他圈子裏人。


    實在不行……咱倆等到零點,沒消息……再說吧。範曉靈很沒底氣地說。


    隔了十多分鍾,屏幕一閃,愛妮婭居然迴了消息!


    居然也是條語音,範曉靈手指顫抖著點開一聽卻有點懵,怔忡看著明月。裏麵有個女低音在吟誦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西風頌》,最著名的就是那句: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這是啥意思?”機智如範曉靈都覺得一頭霧水。


    “秋天……冬天……”明月喃喃自語,陡地在範曉靈後背一拍,道,“現在快入冬了!”


    “是啊。”


    “明年春天會發生什麽?”


    “發生什麽?”範曉靈還是不明白。


    明月聲音壓到最低,在她耳邊低語道:“開會呀,按慣例會前要有一輪洗牌,為兩年打下基礎!”


    “不錯,正是如此!”範曉靈頓時感到陣陣透骨寒意,深為自己晚上看到講話稿後多長了個心眼而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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