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義憤填膺的記者們中間,方晟沉著有力地說:


    “這些問題……從事件發生以來我們的宣傳部門在新聞通稿裏都有解答,可大家從沒看過對吧?不奇怪,每當類似情況人們總不相信官方解釋,更傾向於各種傳聞和小道消息,三人成虎就是如此吧?此刻站在這裏,利用這樣難得的機會,我想以市.委書計的誠信和信譽做保證,給大家從頭到尾捋一捋這件事,說得不到位的歡迎繼續提問,行不行?”


    “行!”記者們為市.委書計的開明熱烈鼓掌。


    “首先潤河化工廠創建伊始主營產品是什麽呢,磷酸一銨和磷酸二銨,接觸過農業的記者朋友都知道這是非常普通的化肥原料,無毒無害,因此順利通過有關部門審批;但後來市環保部門接到附近村莊舉報,說化工廠排出有毒氣體、廢渣嚴重汙染環境,短短半年內竟有9人先後患了癌症;潤河化工廠老板張君矢口否認,反而指責村民使用的化肥、農藥有致癌物質!一天深夜,環保等部門聯合執法隊突襲廠區,發現車間裏正在生產一種叫做吡啶基甲基的化學品,這是列入國家危險化學品目錄的劇毒物,偷偷把手機帶進來的朋友可以上網搜一下……”


    在眾人揶喻的目光中,真有兩名記者厚著臉皮用手機查找,果然是劇毒化學品。


    方晟寬厚地笑笑,續道:“不經申報偷偷生產劇毒化學品的原因在於國家嚴格管控,為保護環境和人身安全很少批準,因而利潤率極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可張君要犧牲的是附近村莊的環境、村民和工人們的健康!據統計因為潤河化工廠違規生產吡啶基甲基,違規排放廢氣廢渣,共造成9名村民、3名工人身患癌症後一年內不治而亡!”


    “都可以核實嗎?”有記者問。


    “名單公布在正輔公務平台上,隨時可查,”方晟道,“所以,當記者同誌們站在這裏靦懷兩條狼狗時,我心裏想的卻是死在潤河化工廠劇毒化學品下的12條人命!我知道記者同誌們有父母是工人、農民,深切體會到遭遇這種無良企業時無奈與憤懣。被強製關停後張君跑到香港發展,對受害者賠償問題一拖再拖至今都沒有解決,為已被汙染村莊村民健康考慮,正輔先後花了幾千萬進行搬遷和土壤整治,目前這項工作仍在進行中。”


    吳雨說:“但我們關注的是工程車強撞大門問題,撇開汙染不談,難道正輔可以打著市政工程的幌子侵害企業利益?或者二話不說闖到某人家裏說這裏被征用了?”


    方晟盯著她說:“吳語啊吳語,這會兒你的問題讓我無語——之前你都不看官方新聞通稿嗎?工程車已在潤河化工廠門前等了兩天,所有手續、程序都履行到位……好,你說撇開不談,那我們就事論事。請問各位,有誰知道工程車和工程師非要進廠區幹嘛?”


    “地表勘探勘測吧。”有記者說。


    “不太準確,但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方晟道,“因為生產和存放劇毒化學物,導致廠區部分區域土壤被汙染,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毒土壤。張君當然不肯花錢整治,這項工作是正輔有關部門在做,把區域封起來定期請專家過來。此次工程師是想結合地鐵施工勘查毒土壤整治情況,如果滲透到地下,還得采取剛性防護等措施,人命關天,馬虎不得啊。”


    說到這個程度,沒人好意思再提兩條狗命;張君在香港反複強調自己被停產、被迫害的問題似乎也迎刃而解,隻剩下一件事……


    還是吳雨提問,這個女孩想法挺尖銳,也挺獨特,似乎跟其他記者不在一個頻道上,問道:“剛剛聽了方書計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過聽張君在記者會上說的那些,覺得也有道理;我的想法是既然雙方都感覺自己是對的,也某種程度受了委屈,為什麽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非得鬧到法庭呢?還是正輔自以為高人一等,習慣於用強權、強製力來解決問題?”


    要是在平常記者招待會,這種問法叫做故意尋釁,會被策略性忽略或選擇性無視。


    方晟卻不是畏懼挑戰的人,依然保持風度微笑道:“強製力是正輔為確保法律法規貫徹實施擁有的權力,中國有,歐美也有,正如核武器放在倉庫裏,我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這是其一;其二,我不讚成你說的‘習慣’,我也不跟你辯論到底有沒有習慣,我們還就事論事,請吳小姐查一下我工作過的幾座城市,在處理群體事件、市政建設過程中用了多少次強權、強製力,我們都心平氣和以事實說話好不好?”


    “方書計沒有不代表其他正輔官員沒有,我說的是普遍現象!”吳雨仍不服氣。


    “此刻站在你麵前的官員就沒有,怎能說普遍呢?還有,憑什麽你說普遍就普遍,因為你是記者有話語權嗎?你拿個名單出來,列舉事實出來!”方晟道,“當然我這樣說並不代表我否決事實存在,而是提醒各位一點,那就是在如今中國大地上,各層各級,各地正輔都在努力進行法製化建設,努力規範事務管理和市政管理,能談判解決的問題決不會鬧到各位關注的程度,為什麽呢?強製力也要成本的各位,想想工程車撞了一下門引發多少麻煩?難道領導幹部都是笨蛋事先考慮不到後果?但之前我在車上說過,有的事怕麻煩而迴避不做就是不負責任,就是對不起更廣大人民群眾!”


    北風唿嘯,一陣緊似一陣,廠區空地上寂靜無聲。


    方晟抬高聲音說:“真要想趕緊把事情擺平了,讓各位早點離開潤澤,很簡單的!你們不是心疼兩條大狼狗嗎?重金下葬!張君不是老在香港開記者招待會嗎?給錢,地鐵繞道,不就相安無事?可那樣等於提高地鐵建設成本,雖然我方晟不會自掏腰包貼一分錢,最終傷害的卻是老百姓的利益!雖然如此,我們還是尊重法律,尊重程序,張君把正輔告上法庭,那麽就奉陪到底,法庭會給出公正的判決!”


    良久,有記者在人群裏幽幽地問:“要是法庭也不公正呢?”


    方晟深歎一口氣,道:“是啊,從正輔到指揮部再到法院,每個環節都遭受質疑,這是應該的,我們的行政體係、司法體係就是在不斷質疑中經受考驗,茁壯成長。你要問我法庭不公正怎麽辦?那隻有逐級上訴,市.委書計不能幹預省院、高院對吧?起訴本身就是默認司法公正性,如果司法程序還沒開始就懷疑這懷疑那,你到底想要什麽結果不妨直說!”


    記者們都笑了起來。


    “張君還說新上項目的蓄液池深度為三十米,唉,我都懷疑出席招待會的記者都是跑娛樂八卦的,居然沒人問那麽深的池子蓄滿會產生多大壓力,還有到底什麽高精尖的項目需要蓄這麽液體,生產能力夠不夠?”方晟冷峻地說,“這樣想想,各位記者沒人懷疑——哪怕腦子閃過念頭,覺得張君是在故意刁難潤澤正輔,阻礙我們的地鐵建設嗎?或者各位都是聰明人,明明想到那一點,卻為了追逐熱點、提高點擊率和關注度選擇性報道?更或者,有人試圖利用報導挑唆矛盾,製造更大的爆點?”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記者們趕緊否認。


    風輕雲淡笑了笑,方晟悠閑地說:“有也不要緊,屁股決定腦袋嘛,哪個行業的飯都不好吃。隻是無論幹什麽最好守住職業底線和職業道德,千萬不能昧著良心說話。例如各位平時都坐地鐵上下班,卻慷慨激昂地說為了人權等等潤澤人民寧可不要地鐵,那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對吧?再例如各位今天都戴了口罩,卻在報道裏捍衛化工廠的經營權利,也讓人覺得勉強,對吧?”


    記者們有的竊竊私笑,有的低頭不語,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作為市.委書計,我歡迎各位在潤澤多逗留些日子,也促進我們的酒店業、餐飲業、旅遊業發展嘛,”方晟笑道,“同樣作為市.委書計,我還懇請各位確保新聞報道的公正性,不能光講張君說了什麽,也要讓外界知道潤澤正輔說了什麽,不持立場,誰是誰非讓讀者去判斷,各位覺得呢?”


    “沒問題!”


    幾位潤澤本土記者帶頭叫道,其他記者也紛紛附合。


    “接下來自由活動,各位隨便拍,但拍我的話要提前打招唿,等我把發型整理好才行,影響我的光輝形象要找你們算賬的。”


    沒等方晟說完記者們又哈哈大笑。


    趁四散開來後,吳雨來到方晟麵前直率地說:“不得不承認,您改變了我對正輔官員的刻板印象,在我記憶裏之前沒哪個領導幹部象你這樣說話。”


    “以後會越來越多,相信我。”


    “雖然您沒有完全說服我,但您的風度折服了我,您確實是成熟的、富有男人魅力的領導;今晚請您喝咖啡行不?我想獨家采訪。”


    方晟看著這個狡黠且陽光的女孩,笑笑說:“我喜歡聽讚揚的話,但請你把直播畫麵關掉好嗎?我暈鏡頭。”


    “啊——”


    吳雨沒料到小伎倆被發現了,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扭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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