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方晟在相關部門領導陪同下來到東城大道中段改造區域。


    街道兩邊建築全都以紅筆寫著大大的“拆”字,部分建築已開始施工作業,但前期王智勇等人提到的區委機關宿舍樓和齊家大院還絲毫未動,裏麵居民進進出出,與往常無異。


    據官員們匯報,齊家大院裏麵已有近百分之七十住房簽了協議,但區委機關宿舍樓即涉及到水利局、農業局、灘塗局近200戶老幹部,進度依然緩慢,掛鉤單位、責任人幾乎是每天登門拜訪做工作,也拿出實實在在的措施和優惠政策,這些老幹部就是不肯,成天跑省裏上訪,鬧得大家很頭疼。


    “推進不下去,你們就沒辦法了嗎?”方晟板著臉問,“平時的聰明才智都哪去了?8月底拆遷動員工作全部結束的要求沒變,市委市正府決心也沒變,還有10天,就看你們有沒有作為了!”


    連吉副市長都眉頭緊鎖,說:“這些老同誌碰不得,說不得,惹不起,動輒發脾氣還要打人,大家確實都……都盡力了。”


    方晟道:“盡力,但有沒有用心?有沒有多部門協作攻克難關?水、電、氣、網絡都停了沒有?實在不停還可以對通訊采取限製嘛!這大暑天動不動三十多度,我不信晚上沒電沒水他們能撐下去!”


    “防止鬧出人命啊。”吉副市長道。


    “大家瞧瞧這裏的環境,這裏的條件,明顯比普通社區落後五到十年嘛。搬出舊房子,改建漂亮氣派的新樓,住進去後設施完善,人住著也心情舒暢,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事?非得守著破爛漫天要價,領導幹部的覺悟哪去了?這些老幹部的子女哪去了?”方晟吩咐道,“立即做個統計,子女在體製內的立即停崗停薪,迴家做拆遷動員,什麽時候簽協議什麽時候返崗;體製外的由企業老總負責做工作,必須時可以采取行政、經濟手段!”


    吉副市長等一幹官員聽得一愣一愣。


    方晟說的這些手段在雙江、朝明等地都不算稀罕,還有更絕的把路都給斷掉,但潤澤以至於臨海從沒這麽做過——原因比較複雜,官員們寧右勿左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曆史形成的重商主義使得從官場到民間都養成和氣生財的習慣,不會為工作使出極端手段。


    但市委書記發了話,不幹也得幹,不然烏紗帽就沒了。


    再度來到高架沿線工地,工人們揮汗如雨加緊作業,兩側鋼材、水泥等堆積如山,再往前拆遷工作進展順利,路麵交通、綠化等井然有序。


    市中心瓏黃街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繁忙,暑假旅遊的人流高峰居高不下,街道店鋪的服務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實在累得吃不苦中途走人;瓏黃街的繁榮拉動了周邊商業的飛速發展,眾多商家成輻射狀散開,力爭從瓏黃街龐大的遊客群體中分一杯羹。


    站在橋頭看著碧波蕩漾的河麵,綠樹如蔭的河堤,吉副市長等人覺得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優美的油畫,簡直太漂亮了。


    然而在方晟眼裏處處有問題!


    “把東麵靠河邊的公共廁所拆掉,既有礙美觀又造成河水汙染;那邊是哪個小區?河堤用圍欄保護起來,不準居民在岸邊淘米洗菜,小孩子下河遊泳,不衛生不安全,也有礙環城旅遊的遊船運營;瓏黃街美食城、排檔燒烤一律限在室內,不準露天甚至放到河邊;環城線路經過的高樓必須在市正府統一規劃下做好亮化工程;沿途平台樓亭裏的曲藝、歌舞表演角度要略有調整,不能讓遊客光看後腦勺;要清理整頓中途碼頭、終點碼頭的黑車、黑中介、黑店,打擊力度要大,懲處要加倍,要查得那些人今後不敢重操舊業……”


    一條條指示說出來,身邊官員們筆頭記得飛快,心裏卻愁得發緊。問題最怕具體,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哪條指示要不折不扣落到實處都費勁,偏偏這位市委書記不太相信匯報,經常到實地檢查,讓官員們沒法搪塞。


    方晟又何嚐不知他們腦子裏轉的念頭。


    上級與下級就玩的貓與老鼠的遊戲,碰到認真的貓,老鼠的日子不好過,貓自己也辛苦;碰到懶散的貓,大家各得其安,都養得白白胖胖。


    很不幸,方晟就是那隻認真的貓。


    之後來到沂天集團和町橋集團的產業園工地,央企做事有板有眼,速度雖然不快,基礎工作打得紮實,各項建設有序推進。方晟暗自感歎央企固然飛揚跋扈,一旦決定的事也絕不反悔,更不會私底下做些打折扣、暗度陳倉的小動作,的確屬於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


    中午方晟來到羅團區,先參觀了區委食堂並跟聞子項等區領導們端著餐盤排隊打飯,坐到機關同誌們當中親切交談——


    類似鏡頭畫麵可能老百姓看得太多太濫,感覺有做秀之嫌。然而從另一個角度講,如果市區兩級領導魚貫而入,穿過食堂直接進包廂關起門來吃飯,機關人員又是什麽感覺?


    所以很多時候做秀比不做秀好,很多時候有的秀不得不做。


    吃完工作餐方晟沒有休息,直接在聞子項等區領導陪同下參觀科技園、工業園、高新園等產業園區,視察幾家特大型企業,到正在建設的工地慰問一線施工人員等等。


    傍晚迴途車上,易容方請示直接去培訓中心遊泳,還是另有安排?方晟搖搖頭說送我去美華酒店,晚上沒事了你早點迴去休息。


    美華酒店是潤澤最豪華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不用秘書陪同顯然是私人交待,易容方知趣地沒有多問。


    獨自進了酒店大廳,方晟掏出手機看看短信,徑直來到9樓999房間輕輕敲門,門旋即打開,方晟閃身進去。


    “冉申長辛苦了!”方晟輕聲道。


    神秘的客人居然是雙江常務副申長冉漢增!


    冉漢增微笑著打量方晟風塵赴赴的模樣,笑道:“做實事的領導才辛苦,瞧你這樣奔波一天,今晚不知多少部門緊急開會部署落實市委書記最新指示呢。”


    “潤澤的幹部效率太低,我幹著急沒辦法,隻能衝鋒在前。”


    兩人聊了幾句閑話坐下,冉漢增呷了口茶道:


    “上周我到京都了解了一下,年底前會有幾位中直機關領導退二線,都是正部實職。一是稅務總局局長;二是林業部部長;三是中宣部副部長;四是機關工委副主任……”


    方晟暗想除了最後一個,前三個選項都還可以,雖說比不上一省之長大權在握,在各自管轄範圍都享有絕對權威。


    遂問道:“也會納入年底申長調整的統籌安排嗎?”


    冉漢增盯著他搖了搖頭:“據可靠消息會分成兩個批次,中直機關調整在前。”


    方晟倒吸一口涼氣,明白問題的複雜性。


    就算於道明答應讓位,雙江省申長未必就是冉漢增!


    也就是說很可能造成的局麵是,於道明白白讓出申長寶座,卻讓別人摘了桃子;冉漢增接不了班,傅首長自然不可能對於家表示謝意。


    私底下傅首長與於雲複達成的協議也會就此作廢。


    拿自己的仕途去換一個風險極大的承諾,別說於道明,這會兒於雲複也不可能答應吧?


    再說了,於家家族利益憑什麽要求我作出犧牲?要是冉漢增的叔叔是桑首長沒準還可以考慮,傅首長已經過氣,說話的份量能有多重?


    方晟總算明白冉漢增為何執意親自跑一趟潤澤,要想說服於道明,首先得把自己先說服了。


    “這樣的次序,大概也是鍾組部故意為之吧?”方晟問。


    “對,防止大家挑肥撿瘦,提前把後路斷囉,這樣副申長們如果不肯進中直機關當副職,唯有老老實實在地方選個位子;反過來說,這迴調整的原則是地方正省才有資格到京都任正部。”


    “從副申長到正部當然是最理想的選擇,正省就未必了吧?”


    這句話當然站在於道明角度而問,另外方晟也很好奇傅首長跟於雲複之間達成什麽默契。


    冉漢增長長沉吟,良久道:“京都於家之所以是獨一無二的於家,關鍵在於其胸襟寬廣,海納百川,於家的人不僅僅都姓於,難道不可以姓方?”


    一語點破夢中人!


    方晟霍然醒悟,呆呆出了會兒神,道:“當局者迷,要為所謂大局作出自我犧牲,也是非常困難的。”


    還有一點於道明一直沒好意思說,方晟卻悟了出來:於道明在雙江申長位置上也熬了好幾年,倘若沈高下次換屆能夠順利入局,他很想借助各方力量衝一下申委書記位子。


    如果主動放棄最有利的橋頭堡位置,不是說以後絕對沒希望,但概率會大為降低。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隻要在官場,就必須不停地向上攀登,哪怕希望極為渺茫。


    冉漢增又呷了口茶,身子微微後仰擺出放鬆的姿勢,道:“再爆一個料。根據內部掌握資料,最高層對沿海省份各項經濟指標考評後認為,愛妮婭綜合得分第一,扛榜的是你們臨海的古華;而老於同誌,嘿嘿,排名倒數第三。當然人事調整不會簡單地參照單一數據進行,但在如今經濟下行的態勢下,申長抓經濟能力強弱直接決定了在最高層心目中的印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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