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工作大事塵埃落定,俞鴻飛開懷敞飲,一瓶不夠又拿了一瓶,喝得酩酊大醉。


    因為下午有事,方晟堅守半斤的量,喝完扶俞鴻飛去房間休息後,洗了把臉去辦公室,吩咐齊垚泡雙倍茶葉的濃茶,聚精會神研究慕達轉來的舉報材料。


    位於鄞南區北端的陽澤河近來汙染嚴重,河水混濁,河麵泛起大量白沫,附近居民反映時經常聞到刺激味,偶有頭暈、心跳加快等不良反應。


    市環保局、市監督局等部門聯合展開調查,確定處於中遊的立世農用化肥廠和中富化工廠都曾夜間偷偷向陽澤河大量排放工業廢水,直接導致水質下降。


    麵對檢測報告、鑒定書和排放口照片,兩家企業老總無話可說,乖乖在認定書上簽字。


    然而下達處罰通知時區別就來了:立世被罰款六萬元,停產整頓兩個月,屆時由部門聯合驗收;中富被罰款八萬元,責令健全排汙設備,加強排汙管理。


    立世炸了!


    同樣是排汙,立世的廢水不得見比中富多,憑什麽一個停產整頓一個照常生產?


    雖說中富多罰兩萬,可停產的損失更大,兩個月下來起碼得賠幾十萬,還要麵臨訂單違約帶來的索賠等麻煩事兒。


    立達的徐總找環保局等部門討說法,得到答複是若對處罰不服,可在十個工作日內向有關部門申訴,有關部門將在二十個工作日內給予處理。


    瞧瞧,加起來就是三十個工作日,加上雙休快有兩個月了,就算有處理結果也沒用!


    無奈之下徐總帶了兩條軟中華親自登門,向中富的蘇總討教。畢竟老鄰居,人家又這麽客氣,蘇總指了明路:


    碰到市一級多部門聯合執法,甭想花點小錢打通某個環節就完事兒,那些部門都不是呆子,相互盯著呢,給一個不給一個,效果更壞,可要是都給還不如認罰算了——都是喂不飽的白眼狼,壞著呢。


    到底怎麽辦?直接找市裏分管領導!


    “市領導……”徐總琢磨了半天問道,“蘇總說的是分管副市長張榮?”


    “對了,直接把他拿下,剩下的事兒還不是小菜一碟?”蘇總笑道,“環保、監督那幫人就算知道咱給市長送禮了又如何?他們敢違背市長指示?”


    “蘇總您送了多少?”


    蘇總微笑著伸出一隻指頭。


    “一……一萬?”


    “一萬?一萬也好意思進市長家門?”蘇總笑道,“十萬塊,毛毛雨啦。”


    徐總吃驚地說:“我的天,十萬!那,那我不如認罰算了!”


    “認罰?你以為停產整頓兩個月就完事?到時聯合驗收還是不通過咋辦?繼續整頓!你跟這些人鬥,永遠沒好果子吃,還不如花錢買平安,至少有市長打過招唿,兩三年內不會再來找麻煩。”


    “好好好,算是漲見識了,謝謝蘇總指教。”徐總心悅誠服道。


    兩天後十萬塊送到位,再隔兩天立達申請提前驗收,來了幾個人到現場隨便晃悠了會兒,第二天便下達同意複工通知書,整件事似乎就算擺平了。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從與蘇總交談,到經人引見給張榮送錢,徐總進行了全程錄像!


    之後徐總迅速將立達轉讓給同行,然後向市紀委實名舉報。


    慕達仔細看完錄像,將蘇總叫到紀委談話,連哄帶詐之下,蘇總承認錄像裏的話是自己說的,完全屬實,自己也給張榮送了十萬元現金。


    人證物證俱全,即使把張榮直接叫到紀委也沒法否認吧?


    合上卷宗,方晟深深歎了口氣。


    與剛來鄞峽時意氣風發、四下插手要權擺出大幹一場的姿態相比,自打肖挺意外沒“進局”相反被貶至內地省份後,張榮象換了個人,做什麽事都提不起精神,成天懶懶散散抱著混日子的心態。


    無數教訓證明,當領導幹部喪失前進動力後,會自然而然降低自身標準,產生“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想法,甚至有別人能撈我憑什麽做呆子的想法,從而一步步滑向犯罪的深淵。


    張榮就是典型的例子。


    其實事情本可以低調、完美地解決,退錢,重新組織複查,根據事實作出合理和妥善的處分,讓當事人心服口服就行了。


    然而材料是從慕達手裏轉交來的,方晟必須慎之又慎,防止跌入本土派的陷阱當中。


    材料不過看了半小時,考慮如何處理卻花了一個多小時,最終方晟叫來耿大同。


    “慕書記把包袱交給正府,大同市長覺得怎麽應付?”方晟問。


    耿大同暗罵慕達用心歹毒,又暗罵方晟半斤八兩,這種事兒最好耳朵一捂裝作不知道,知道了就得參與處理,頭疼萬分。


    “既然慕書記沒直接移送省紀委而是給了咱們,說明不想聲張,打算低調處理。”耿大同硬著頭皮道。


    方晟又問:“怎麽低調法?”


    媽的,事事都問我,要你市長吃幹飯的?


    耿大同故作沉思狀,良久道:“要不找張榮市長談談,主動退款,取得當事人諒解,然後到慕書記那邊說明情況,保證今後決不發生類似現象?”


    方晟欣然同意:“咱倆是市委常委,找他談代表市委和正府雙重身份,再做個筆錄比較正式些,至於去市紀委說明情況嘛再商量,人家把卷宗都遞過來了,表明不想留案底的意思……”


    “對,對,不能畫蛇添足!”


    其實耿大同故意這麽說讓方晟糾偏,免得懷疑自己跟張榮有什麽貓膩。


    發通知時張榮正在主持會議,預感不對勁,匆匆打了個招唿返迴,進了小會議室見方晟、耿大同分坐兩列,張秘書長麵前放著會議記錄本,腦子“嗡”地一聲,知道惹事了!


    證據很清晰,有蘇總、徐總的證詞,兩個企業老總能將副市長宿舍裏陳設、家具等說得一清二楚,換方晟都不知道。


    張榮汗涔涔麵色慘白,雙腿如篩糠般抖個不停,仿佛天塌下來似的。


    “事情到這一步,沒必要多說什麽,”方晟溫和地說,“我和大同市長的看法是第一盡快從源頭解決問題,該退的退,該查的查,不能任由陽澤河繼續被汙染;第二取得當事人諒解,最好主動到市紀委銷案,否則埋著始終是禍患;第三考慮以書麵方式向正府黨組承認錯誤,你覺得呢?”


    “當務之急是找到當事人,避免事態進一步升級;不管維護市正府形象還是你個人前途,都必須把事態壓在本市範圍內。”耿大同強調道。


    “我明白,明白……”


    張榮頭快要垂到胸口,語氣裏充滿了沮喪。


    當晚張榮親自來到蘇總、徐總家中,雙手奉還十萬元現金,痛陳自己不該一時糊塗收取賄賂,給執法工作造成阻礙。


    蘇總非常過意不去,罵自己是大嘴巴,一時心軟想幫徐總,不料對方是條大尾巴狼,把張榮也拖下了水。鬧到這個地步,廠子肯定辦不下去了,蘇總也琢磨象徐總一樣早早轉手。


    徐總雖然賣掉立達,仍住在鄞峽市中心的房子裏,見堂堂市長居然上門賠禮道歉頗有些意外,收到失而複得的十萬元氣也消掉大半。


    不過張榮請求他到市紀委撤迴材料,徐總一口拒絕!


    “我對我做的事負責,”徐總梗著脖子說,“咱是北方人,脾氣耿直,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收錢,我舉報;你退錢,我原諒,這事兒就算兩清;要說撤材料那不成,將來查起來你都退了錢,我不成誣告嗎?不成,絕對不成!”


    張榮哀求道:“市正府這邊已經找我談話,做了筆錄,怎麽會誣告?將來隻有翻出來追究我的責任!無論如何請徐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怎麽追究是你們內部的事兒,跟我沒關係!”徐總還是搖頭,“都說了在我這裏事情到此為止,我不會再往上告,也不會傳播散布消息,以後安份守紀做自己的小本生意。大領導怎麽處理你,我管不著,就這樣!”


    反複糾纏磨蹭了兩個多小時,徐總拿定主意就是不鬆口,張榮隻得沒精打采告辭。


    第二天有關部門退還立世農用化肥廠和中富化工廠的罰款,收迴處罰通知書,重新組織人員進行聯合執法,這迴以協助整改、指導安裝和完善排汙設施為主,獲得相關企業的歡迎。


    斟酌再三,方晟親自給慕達打電話,一方麵對他保護、關心正府領導幹部表示感謝,另一方麵介紹了內部處理情況,指出退款、獲得當事人諒解等工作都已落實到位,至此可以說事端基本平息。


    聽到最後,慕達問了一句:“當事人願意撤迴材料麽?”


    方晟歎道:“就是這點瑕疵,當事人認為其它都好說,除了撤材料。”


    “噢,也沒事兒,也沒事兒。”


    慕達打著哈哈道。


    其實作為老紀委,慕達深知當事人堅持不撤材料是個大大的禍患,相當於在警方留有案底,以後每逢大小活動免不了要翻舊賬,能否躲過去全看上級力度,感覺太糟糕了。


    不過有誰在乎呢?


    張榮空降鄞峽本來就是意外,肖挺調離後,他就是那種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角色,接下來任由他自生自滅吧。


    這件事在方晟、慕達、耿大同等人看來象一陣風似的過去了,唯有張榮飽受打擊,情緒更加低落,除非不得已的講話絕少在公開場合發言,市長辦公會也從頭坐到尾一言不發,機關大院都覺得這位副市長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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