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吳鬱明說的四點,方晟毫不猶豫道:“吳書記提的建議迫在眉睫,特別升格招商局務必要雷厲風行,爭取半個月內到位!”


    馬天曉差點把鼻子氣歪了。


    真是不怕事大,你倆到底懂不懂組織原則?按正常幹部選拔流程,從方案出台到組織評議、民主測評、考查考核還有領導研究,一個月時間都不夠!


    成槿芳隨即嘰嘰喳喳把剛才說的困難重申了一遍,尤其強調幹部編製問題。


    方晟微笑道:“各位,來鄞峽之前我就是銀山組織部長,對於編製,組織係統裏有句俗話,叫‘不擠沒有,越擠越多’,我說的可不是擠奶,而是擠編製。哪個市不存在人浮於事,屍位素餐的情況?我們要做的不是向上級伸手要,而是引入競爭機製,讓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人退出去,讓敢作敢當做實事的幹部上位!”


    “啪!”吳鬱明一拍桌子,把成槿芳和馬天曉嚇了一跳。


    “方市長說得太對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吳鬱明道,“我們做事不能總盯著人家,怕出頭,怕標新立異,人雲亦雲!人家不砍公車,鄞峽也不砍;那我請教二位,人家經濟高速發展,鄞峽為什麽原地踏足踏?該比的不比,不該比的亂比,固步自封豈能成大事?二位今晚辛苦一下,明早上班把方案交給我過目!”


    看看吳鬱明,又看看方晟,兩人也沒了爭辯的底氣,無精打采離開。


    “多虧你及時趕到,不然還得囉嗦半天。”吳鬱明笑道。


    方晟道:“理解你的急迫用心,我也深有同感。以鄞峽當前委靡不振的局麵,單靠自身力量是沒法發展的,隻能大力引進外資,讓活水激發地方經濟活力,從這一點看,招商局升格勢在必行。”


    吳鬱明歎道:“咱倆想幹事,他們想編製,這就是境界的區別。”


    接著方晟把一疊領導幹部審訊記錄交給他,說涉嫌貪腐的已移交紀委,要商量剩下76人如何處理。


    “你有什麽想法?”吳鬱明問。


    “三個層次,一是結合平時投訴和群眾反響惡劣的領導幹部,給予降級、降職處分;二是經查經常出入浴城、歌廳、按摩房屬於慣犯的,給予黨內警告處分;三是偶爾為之,純粹逢場作戲或接待原因的,給予調離原崗位、不再擔任實職的處分。”


    吳鬱明一聽就明白,昨晚自己打招唿的毛箭就劃歸第三類了,先保住級別,檔案不留汙點,日後再說。


    “同意分三個層次,避免搞一刀切,迴頭你拉個名單,我把慕書記和馬部長叫來,四個人小範圍通下氣即可,不必提交常委會生出周折。常委當中本地幹部多,難免沾親帶故,你弄一個,我弄一個,嚴懲名單越弄越少,最終在群眾麵前交不了差。你說呢?”


    方晟知吳鬱明擔心打擊麵過大,遭到常委會一致反撲,點頭讚同。


    晚上獨自在辦公室加班,參照檔案、測評和審訊記錄,偶爾打電話給於科長和齊垚問問情況,寫寫劃劃,花了四個多小時才完成三個處分層次的名單。


    與此同時,鄞峽市區最豪華的花城小區風水最好的8號樓樓頂平台,有個身材頎長、相貌清朗俊秀的中年人正倚在欄杆邊,手端紅酒杯,看著浩翰無垠的星空,嘴裏念念有辭。


    “更躍,在想什麽呢?”一個略顯富態的身影從樓梯間閃現,原來是市委秘書長成槿芳。


    郜更躍,鄞峽規模最大企業老總,叱吒風雲的副廳級幹部,此時,風輕雲淡地笑道,微微舉杯道:“今晚的月色很好。”


    成槿芳卻不象老公那樣端得住,眉頭一皺,扭身坐到軟藤椅上,抱怨道:


    “那份名單裏涉及到咱倆朋友的就有七八個,你非不肯打電話,憑什麽?難道眼睜睜看那些朋友被撤職處分,調離實權部門?當初可都是經咱倆的手好不容易擺平的!”


    郜更躍平靜地說:“打給誰?天曉部長,還是大同市長?”


    “都可以,大不了提交常委會!”


    “常委會開與不開,你說了不算,”郜更躍道,“這會兒吳鬱明和方晟就等著你打電話,然後反問一句,為什麽你的朋友都喜歡跑浴城?到時你怎麽迴答?”


    成槿芳不服氣道:“他倆沒去過浴城?特別那個方晟,據說情人一大串,幫他生孩子的都有好幾個,有啥資格批評別人?”


    “捉賊拿贓捉奸拿雙,姓方的玩那麽多女人有誰親眼見過?但咱那些朋友明明被掃黃行動堵在浴城,區別就在這裏!”


    “接下來怎麽辦?”


    “靜觀其變唄,”郜更躍仰頭喝掉杯中酒,“味道清醇渾厚,就是倒酒前沒把杯子放冰箱裏凍幾分鍾,缺那麽一點點感覺。”


    成槿芳嗔怪道:“你就喜歡窮講究,搞那麽多花花腸子,喝酒就喝唄,又是冰這個又是冰那個,算了,明天跟保姆說說……你老端著不動,人家可是磨刀霍霍呢,吳鬱明一直不提考察國騰油化,方晟中止南澤廠拍賣,派檢查組進駐,後麵還不知要搞什麽名堂!”


    “明天,如果吳鬱明在辦公室,我準備主動登門拜訪;然後,再到方晟那邊轉轉。”


    成槿芳驚異地瞪大眼:“啊,你甘心認輸?消息傳出去,鄞峽人怎麽看我倆?”


    郜更躍似乎想說什麽,轉瞬改變主意,拉開軟藤椅坐到她對麵,道:“僵局總得有人打破,談判總比對抗好。吳鬱明、方晟跟曆任書記市長都不一樣,他倆有京都背景,有勢力遮天的傳統家族撐腰,所以不宜強攻,隻能智取,否則兇多吉少。”


    “強龍不壓地頭蛇麽,他倆再厲害也需要當地配合,不然甭想出頭!”


    “他倆不貪財,好女色也不可能在當地搞,唯一追求是把鄞峽發展起來,弄出象樣的政績後以便青雲直上。所以要投其所好,抓住他倆的軟肋拉近關係,穩住陣腳再說。”


    “怎麽,你還想幫他倆?咱姨父可不是這麽指示的!”


    真是豬一般的隊友!


    郜更躍心中哀歎,臉上卻神情不變,緩緩道:“隻有打入他倆的陣營才好施展手段,老被人家當作敵人似的提防,再多手段也用不上。”


    “那倒也是,”成槿芳就是牆頭草,容易被郜更躍說服,“問題是南澤廠那事兒咋辦?訂金都付了,總不能說毀約就毀約吧?正府更應該有契約精神!”


    “慢慢來,不要被他倆三斧子嚇住……早點睡吧,明天摸準兩人行蹤。”郜更躍說著獨自下樓。


    看著他的背景,成槿芳發自內心一聲長長歎息。


    兩人分房而睡已經兩年多,與其說夫妻,不如說為了共同利益捆綁在一起。郜更躍在外麵有情人,成槿芳也是不甘寂寞的女人,若非大敵當前都無心耽樂,壓根不可能在這個家碰麵。


    但心靈深處,成槿芳還是愛著這個風流倜儻、品位高雅的男人,隻是隨著地位和金錢的膨脹,兩人似乎愈行愈遠,成為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第三天早上。


    成槿芳以請求工作為由跑到吳鬱明試探他上午是否外出調研,吳鬱明道“到時再看”,反正不管去哪兒都是自己開車,成槿芳愣拿他沒辦法。


    捱到將近十點鍾,成槿芳估計他不可能下基層了,趕緊打電話給郜更躍。誰知五分鍾後,方晟、馬天曉、慕達先後走進他辦公室,原來是小範圍碰頭!


    成槿芳氣沮,隻得通知郜更躍暫時在外麵等會兒。


    市委書記辦公室隔壁小會議室,馬天曉等人仔細看完關於76名科級以上領導幹部處理清單,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老實說,都覺得方晟處理得比較狠。


    以前偶爾也發生類似情況,從保護幹部、維護黨政領導形象角度出發,通常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輕則內部檢討,分管領導戒勉談話;重則通報批評但不記入檔案。


    隻有一例由於負麵影響太大而調離原崗位,但依然是實職實權。


    此次方晟拿出的方案,最輕處理就是調離原崗,新崗位隻享受行政級別,沒有實職,實際上還得幹辦事員的活兒!


    至於情節嚴重的,如市經貿委副主任張強、市文明辦副主任劉小冬、市發改委副主任嚴宇等人,主動承認並經證實多次參加下級單位宴請、出入浴城接受性服務等不良行徑,被方晟界定為“情節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建議撤職、降級,暫不安排新崗位!


    情節較為輕微的,要麽降級,要麽調離原崗位到賦閑崗位,總之沒一個好下場。


    吳鬱明在名單裏找到毛箭,處理意見是不再擔任市農工部副部長,調任市統戰部黨組成員,享受正處待遇。遂輕輕籲了口氣,暗想方晟到底會辦事,幫忙也幫得不落痕跡。


    冷場兩三分鍾,馬天曉斟字酌句道:


    “這樣的打擊麵……是不是太大了?容易引起輿論關注,現在網絡通訊發達,沒事都能編出事來,何況一下子處理76名領導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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