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組成員們心裏均想,你連半句諒解的話都不肯說,人家當然心驚膽寒,這會兒裝什麽佯?


    其實方華真覺得無辜。


    一方麵他確實沒有原諒楊副隊長,那段地獄般煎熬的工作是他最不堪迴首的人生經曆;另一方麵他並沒有報複楊副隊長的打算,能坐到局長寶座,很大程度也拜楊副隊長所賜,倘若仍在辦公室安逸舒服地從事文秘工作,根本不可能考慮改變,從而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


    方華甚至有某種惡趣味,想把楊副隊長調到局保衛科,成天看著自己前唿後擁威風凜凜的樣子,想不到還沒來得及動手他自己就嚇破膽乖乖迴家養老了,真沒意思。


    想到這裏他威嚴地幹咳一聲,道:“下麵就人事科提交的中層幹部競聘方案進行討論,請各位暢所欲言……”


    辦公室主任肯定要拿掉,這個核心崗位必須用信得過的人,那家夥跟前任領導關係太近,指不定表麵拍馬奉承,背後打自己小報告;市場監督大隊長也得換人,方華在隊裏就經常聽說他索要、收取不良商戶好處,處罰雷聲大雨點小,還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合夥做生意,外界風評極差;信息統計科長必須下崗,頂多調劑到某部門當個副職,當年自己前腳離開,這廝後腳就把全盤推翻原有做法,把自己的工作抹黑得一塌糊塗,以報成立信息統計科時屈居副職的怨恨,你不仁我不義,如此落到我手裏,沒什麽好說的!


    心裏盤算著,手機突然“叮”一聲,一看竟是小師妹田芳輝發的:有空了吧,聚一下唄?


    不由心裏癢癢,不顧黨組成員們正認真討論,迴道:開會,待會兒電話談。


    田芳輝調到省市場監督局消費者權益保護處任副處長後,照顧老人和孩子的擔子落到肩上,丈夫也聽到風言風語看得很緊,另一方麵方華在銀山工作期間任樹紅嚴防死守,兩年期間僅見縫插針幽會了兩次,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兩人愈發如膠似膝,時時渴望相見。


    人生得意不過如此吧,方華想道,一瞬間他甚至認為仕途至此已經遠超預期,能在局長位置混到退二線也很知足了。


    再迴想昨天在市裏開會,湊巧遇到方池宗所在的臨秀區建設局傅局長,傅局長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方華是方池宗兒子,主動上前自我介紹,主動檢討“對老方不夠關心”,暗示有機會要給方池宗一個說法。方華在官場磨礪時間久了,深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姓傅的如此熱情,過陣子必定有事相求。心裏暗暗好笑,須知方池宗已五十九歲,還有一年就退休了,還用什麽鬼說法?


    不過真能在退休前給老父親戴頂烏紗帽,也算彌補方池宗這輩子的遺憾,老子占兒子的光,哥哥占弟弟的光,這種家庭大概在省城絕無僅有!


    就在方華自信滿滿主持局黨組會議時,方晟剛剛來到於道明辦公室。


    常務副省長不是一般的繁忙,這次見麵足足約了一周時間,總有突發性災情,總有臨時安排,總有意想不到的緊急會議,於道明焦頭爛額卻又無可奈何。


    “等你坐到這個位置就明白,當官其實沒意思。”於道明苦笑道。


    方晟笑道:“可這會兒讓二叔告老還鄉,您又不舍得離開。”


    於道明哈哈大笑:“是啊,人總是勘不破世事的。”


    “二叔有什麽重要消息?”


    於道明轉而嚴肅起來,道:“上個月遼北省出了樁事,一位姓夏的中組部後備幹部晉升市長後大肆撈取好處,賣官鬻爵、插手工程、利用國企改製侵吞國有資產,短短半年竟貪汙兩個多億,驚動京都最高層領導……”


    聞弦而知雅意,方晟歎道:“京都方麵要收緊幹部梯隊培養了?”


    “正是!常委會認為要加強年輕幹部在基層曆練,慎重提拔到領導崗位特別是一二把手位置,多觀察,多磨煉,提高晉升標準和延長考察時間,並形成常委會決議下發到各省市省委、組織部。在雙江範圍內,恐怕首當其衝受影響的就是你跟吳鬱明!”


    “能拉吳鬱明墊背,總算心理平衡些。”


    “他未嚐不是這個想法?人家畢竟已在市長位置了,”於道明道,“錢浩早已萌生退意,打了兩次報告主動要求調到省人大,肖挺也想利用這個機會把各市一二把手挪一挪,順便解決你和吳鬱明的問題,現在看來不行,錢浩還得繼續撐下去,想想好笑吧?最受打擊的反而是錢浩。”


    方晟沉默片刻,道:“我不想再呆在紅河,總是抓經濟有些厭倦了,而且我預感明年起宏觀經濟會有個下行的過程,輕工業、外貿行業將受到沉重打擊,對經濟開發區負麵影響可想而知……”


    “這個問題我跟雲複商量過,也想把你從具體經濟事務解脫出來,從事一些務虛工作比較好,至少不容易出岔子。”


    “二叔準備把我放到哪兒鍛煉?”


    於道明笑了笑:“本來根本沒位置,每個市常委班子都擠得滿滿的,個個都幹得風生水起,精神得很,我還琢磨是不是到省紀委那邊挖挖線索,‘勸’個別有汙點的領導幹部主動去人大政協,不料上周突然來了個機會,說來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方晟一時沒反應過來。


    “馮衛軍懷疑你跟徐璃有貓膩,為這事甚至找老爺子告狀,”於道明笑得意味深長,“他不想讓徐璃繼續呆在銀山,積極活動把她調到省裏,或幹脆去京都陪孩子。要是徐璃離開,組織部長位置不就騰出來嗎?”


    “這個馮老頭!”方晟氣憤道,“為地皮的事一直找我的碴兒,現在不惜賠上兒媳清白了,真卑鄙!”


    “你敢發誓跟徐璃真的清白?”於道明饒有興趣問。


    “那些無中生有的緋聞我都懶得迴應!二叔,馮衛軍都找哪些領導活動,能成嗎?”方晟趕緊岔開話題。


    “老書記親自出馬,肖挺還得給麵子,誰都有老的時候對不對?她是中組部後備幹部,安排的位置不能含糊,估計平調組織部、宣傳部、發改委或國資委幾個熱門部門任副職。”


    “組織部長……這個職務很有挑戰性,以前從沒幹過,純屬外行啊。”


    “把你放到組織部長位置上,許玉賢求之不得,據說徐璃不太聽話,很多人事建議到組織部就束之高閣,許玉賢頭疼得很呐。”


    方晟道:“組織部長肯定得有自己的原則,否則就成為書記的附庸,反而失去權威性。”


    “對的,組織部長應該獨立於書記,是常委會裏不容忽視的力量,”於道明道,“曆來常委會討論的重頭戲就是人事,人事權是常委會最核心的權力,一把手之所以擁有無可比擬的威信,也在於他掌握常委會一票否決權,也就是人事權的最終拍板權。”


    “雖說不想搞經濟了,但突然閑下來從事務虛的工作,的確有點……不踏實,”方晟老老實實承認道,“我總覺得麵對麵接觸企業和基層,才象真正做實事,為社會創造財富,為老百姓改善民生、優化環境。”


    “如果放在縣城,你的想法很貼切實際,是一名優秀基層幹部應當具備的覺悟,但你已是廳級幹部,視野和政治素養也要相應提高,應該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問題,具體來說,你得認清務虛工作的現實意義,”於道明循循善誘,“組織部長的任務是什麽?一言蔽之就是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崗位。你多次擔任過基層一把手,想必知道一個庸官的危害甚至大於貪官,貪官要撈錢,必定千方百計打著民生工程的名義上項目、搞投資,起碼做了些事;庸官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到最後碌碌無為一事無成……”


    “江業的費約就是典型例子,寧可錯失發展良機,確保自身不犯錯誤。”方晟道。


    “錢浩也是如此,幸虧梧湘有個強勢市長,不然工作沒法搞,象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有些上麵知道,有些則被蒙在鼓裏,一把手要管的事太多了,目光隻能注意到視線範圍內的幹部,更多情況就需要組織部門進行調研、測評甚至微服私行,所以要做一個優秀的組織部長很不容易。”


    方晟點點頭:“我真要轉變思路,重新開始新的征途了。”


    “迴去慢慢準備,動廳級幹部沒那麽容易,要等組織部湊足人數提交常委會,這件事可能徐璃都蒙在鼓裏,你可別泄露喔。”


    “我口風向來很緊,二叔應該知道的。”


    於道明眨眨眼:“一般情況下,不排除枕邊風喔。”


    方晟簡直不知道怎麽迴答,窘態畢露地敷衍幾句後匆匆告辭。


    當晚他和徐璃秘密在一家四星酒店幽會——小區那邊可能有馮衛軍的耳目,她果真一點兒都不知情,還盤算在省城靠銀山位置買套房子作為兩人的愛巢。


    “我親自設計裝修方案,保證又洋氣又實用又溫馨。”她憧憬道,冷豔的臉龐難得抹過一絲暖色。


    方晟暗暗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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