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衛華到黃海主政後,很少提前發出會議通知,都是臨時決定然後匆匆打電話,莊彬私下戲稱每次常委會都是緊急會議。


    接到電話時,於鐵涯和任鍾山正按計劃到鄉鎮調研,車子已開到黃桐鎮,遂罵罵咧咧調頭;組織部在冬誠大酒店召開冬季組織委員培訓班,房朝陽剛坐到主席台準備做動員報告,隻得中斷會議;侯宮升失眠,夜裏沒睡好,聽到開會就頭疼,遂推說身體不舒服繼續請假。


    戴部長在省城參加宣傳部專題研討會;齊誌建到梧湘跑青雲鎮的建築項目;樊紅雨兩天前請私假迴了京都。


    十三名常委隻有九人出席,而且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原定於八點半的會一直拖到九點半。


    會議議程隻有一個:討論縣招待所改製過程中發生群體事件和惡性案件的問責問題。


    邱海波下定決心要扳倒莊彬,實在不行起碼打掉他的銳氣,令他在一段時間內收斂些,防止卓雄收購海陵、冬誠時跳出來說三道四,要讓莊彬知道自己不好惹,睚眥必報。


    曾衛華簡單介紹大致情況後,要求大家發言,並暗示此事不宜深究,要向前看,一切以團結為重。


    縣委書記把話講得這麽明顯,已不是暗示,按說大家應該明白討論的方向。誰知邱海波隨即說了十多分鍾,話裏話外主題隻有一個,那就是必須嚴肅處理工作組及主要負責人,向投資者們表明縣裏改革開放、兼容並包的態度。


    付連天沒直接要求處理莊彬,而是誇獎了蔣樹川代表紀委介入招投標後,極大推動了改製進程,言下之意莊彬能力不夠,沒準還抱有私心。


    房朝陽沒有說話,也懶得多費口舌,準備直接進入投票環節。


    鄭衝半眯著眼躊躇滿誌,之前他已與邱海波計算過,今天投票表決四票沒問題,剩下五票裏曾衛華除外,蔣樹川向來不問正府事務,莊彬不能參與表決,隻有方晟、房朝陽兩票,注定是碾壓優勢!


    昨天邱海波找他攤牌,承諾拿下莊彬,常務副縣長的位置就歸他,這讓鄭衝怦然心動,堅定了跟邱海波一起幹的信心。


    同樣是常委,在正府有沒有實際職務大不一樣!


    就在曾衛華都以為局勢已定,準備討論問責程度時,方晟突然說話了:


    “關於問責,我舉雙手讚成,但問責對象是誰,恐怕得仔細斟酌。”


    邱海波沒弄清他話裏的含義,眨巴著眼睛道:


    “對象還用說?誰主持改製工作,誰就要對一係列事件負責,一把手負責製嘛。”


    方晟慢斯條理拿起一份材料:


    “前幾天在海陵大酒店發生的針對徐靖遙的綁架、恐嚇和勒索未遂案,經過審訊已有初步結果,犯罪嫌疑人吳又招供,他通過黃海流氓頭子皮得聯收取了五萬元好處費,逼迫徐靖遙簽訂轉賣招待所的合同……”


    邱海波不屑道:“另案處理吧,眼下討論對莊彬同誌問責,完全是兩碼事……”


    方晟嚴肅地說:“我覺得是一碼事,而且有密切關聯!警方提供口供逮捕了皮得聯,皮得聯交代自己也是受人之托,與省城一家名為德馳外貿的公司有關。蹊蹺的是,上迴招待所發生的縱火案,經兩名犯罪嫌疑人招供,背後也有德馳外貿的身影。這家德馳外貿是什麽來頭呢……”


    邱海波有些不安,打斷道:“案子情況以後請華傑縣長介紹,今天就事論事……”


    “剛才我說過,很多事都是有關聯的,不能孤立處理,”方晟不慌不忙說,“華傑縣長親自帶人到省城調查,結果很奇怪,德馳外貿沒有門麵,注冊地址和電話都是假的,是家地道的皮包公司。”


    付連天不耐煩道:“皮包公司的事慢慢查唄,趕緊進入正題。”


    “下麵我放一段錄音……”方晟將手機音量調到最大,播放錄音文件:


    “你是誰?”


    “德馳外貿!我們老板警告你,明天就到招投標中心申明退出,否則要你好看!”


    “喂,你什麽來頭,敢用這種口吻說話?我是到黃海投資的,還有沒有王法?”


    “老子就是王法!實話告訴你,你們這些人的底細,包括家庭地址、老婆孩子在哪兒上班上學,我們都了如指掌!明天傍晚前要是不退出,迴家準備辦喪事!”


    “你敢威脅我……明天我向莊縣長舉報!”


    “姓莊的值幾兩錢?我們的後台比他硬,縣長、副書記都支持我們……”


    邱海波臉色鐵青,大喝:“停住!停住!你從哪兒弄的錄音?肯定經過剪輯加工,沒有證據就在常委會上播放,簡直豈有此理!”


    方晟中止播放,道:“這是第一次招投標報名期間,某投資商接到的恐嚇電話,是否剪輯加工,以後會申請司法鑒定,但重點不是後台問題,而是……”他又拿起一份材料,“警方追蹤電話來源,發現登記的身份證還購買了另外兩個號碼,恰恰是與皮得聯、兩名縱火嫌疑犯聯係的電話號碼!昨天下午專案組發來省城各大銀行提供的流水清單,發現德馳外貿僅有幾筆往來賬,發生對象都是京都昇黃投資公司……”


    真相被逐漸揭開,從利用恐嚇手段讓投資者們退出投標、到招待所廚房縱火案,以及綁架勒索徐靖遙未遂案,背後閃動著一個黑影:


    卓雄!


    邱海波有些亂了分寸,辭不達意道:“京都……的公司多得很,未必是大家所想的……我們也從京都來,難道也……我要求查清楚……”


    於鐵涯也趕緊圓場,道:“從方縣長反映的情況看,圍繞縣招待所的係列事件顯然是蓄意的、人為的、有組織有預謀的,我建議常委會責成公安局加大偵查力度,盡快讓整個事件水落石出。至於問責,我覺得莊彬同誌在改製前期的確存在優柔寡斷、缺乏抓手、把握不住重點的問題,但後期及時調整思路,采納並融合常委會意見,雷厲風行,迅速取得實效,因此功過相抵,建議不予問責。大家覺得如何?”


    他主動退縮,是想換得方晟不再窮追猛打,不然再拋兩個猛料出來,邱海波大概就要全盤崩潰了。


    邱海波看出他的意思,忙不迭點頭道:“是啊是啊,不予追究,我讚成。”


    領頭羊急速刹車,鄭衝和付連天頗有被打臉的感覺,耷拉著臉不吱聲。曾衛華見狀趁勢作總結性發言,草草結束會議。


    迴到辦公室,邱海波大罵嚴華傑不是東西,如此重要的消息壓住不迴報,僅向方晟透露,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於鐵涯冷冷掃他一眼,直截了當問:


    “到底是不是卓雄幹的?”


    邱海波一滯,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於鐵涯歎了口氣,道:“打鐵還須自身硬,跟方晟、莊彬這些地頭蛇作對,一定要做到問心無愧,萬一有把柄落到他們手裏,保準完蛋!”


    “反正我沒參與!”邱海波道。


    “你跟姓卓的脫得了幹係?”於鐵涯怒道,見邱海波目瞪口呆,緩和語氣道,“我也脫不了幹係的,至少要落得個交友不慎的罪名。海波,眼下當務之急是通知卓雄躲迴京都避過風頭,收購海陵的事以後再說,明白嗎?”


    局勢業已如此,從原來穩占上風急轉而下,邱海波到現在都不清楚究竟哪個環節有漏洞,深思會兒恨恨道:


    “籌劃了那麽久,前功盡棄,實在不甘心!”


    於鐵涯臉一沉,索性攤牌道:“海波,我倆還有紅雨,空降到黃海不是為了發財——要發財京都有大把機會,根本目的在於仕途進步,我們的所作所為,無論吸引投資還是拉企業入戶,說得冠冕堂皇叫增加財政收入,振興地方經濟,說穿了圖個政績。各項經濟指標上去了,路拓寬了,綠化率提高了,財政腰包鼓起來了,我們才有機會更上層樓!”


    邱海波麵露尷尬,唯唯喏喏地離開。


    看著他失落卻桀驁不馴的背影,道不同不相為謀,於鐵涯感覺今後要適當保持點距離了。


    翻開案頭厚厚的規劃書,這是於鐵涯最看重的燕騰集團開設分廠計劃,根據縣常委會對環保和治汙要求,羅總命令手下作了精心修改,提出一整套先進而完備的排汙治汙方案,根據裏麵描繪的前景,燕騰分廠非但不會對外排放汙水,形成高度汙染,相反經過處理的工業用水能直接灌溉農田,大力促進當地水循環。


    當然於鐵涯很清楚,這些承諾和規劃隻是空中樓閣,在現階段,沒有一個企業願意把真金白銀花到不產生效益的治汙方麵,尤其央企,在他們看來肯在這裏投資建廠已經很給麵子,還敢就汙染問題敢我較勁?


    於鐵涯需要這筆投資,更需要分廠建成後產生的經濟效益,這些都是履曆表上實實在在的政績,足以為今後仕途騰飛加分,至於汙染,留給後任慢慢治理吧,黃海隻是自己人生經曆中的一個小驛站,無庸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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