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肖遠山參加會議後下午便趕迴來,將牛好文、秦副鎮長和方晟叫到丁書記辦公室,簡要介紹了會議精神。內容與程庚明透露的基本一致,另外童彪縣長提出兩點要求:


    第一,風電項目牽涉的三個鎮要全員動員,全力以赴,營造良好的投資環境;


    第二,必須配合做好地質勘探和野外施工,涉及到田畝補償的既要保護鎮和農民利益,也要合情合理,不準無端滋事、漫天要價,影響項目推進;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明年上半年大批風電配套企業即將落戶,各鎮要本著全縣一盤棋的原則,協同做好規劃,不得自行其事,打小算盤,胡亂許諾,擾亂大局。若發現以上行徑,縣裏將嚴肅追究班子責任。


    其實是要求各鎮不準到省城跑項目,由縣裏統籌安排,防止相互殺價,縣裏一碗水端不平產生矛盾。


    牛好文罵道:“無原則的平衡,風電項目絕大部分在三灘鎮境內,配套企業也應該適當傾斜,海佑鎮和五陵鎮憑什麽分肥?”


    丁書記也皺眉說:“該爭的還得爭,三灘鎮經濟相對落後,也應當多分點才對。”


    肖遠山賠笑道:“會後我專門找過,童縣長就強調要服從大局,並說從長遠看風電項目將給三灘鎮帶來好處。”


    幾個人都有些憤憤不平。


    方晟看出大家沒明說的意思:童彪老家是海佑鎮的,又在五陵鎮曆任副鎮長、副書記、鎮長,對兩鎮很有感情,比較而言三灘鎮就是後娘養的孩子,最終肯定會吃虧。


    丁書記道:“小方鎮長主意多,覺得這事兒怎麽辦?”


    想了會兒,方晟道:“當務之急是配合做好風電項目施工,讓人家感受到三灘鎮的誠意,風電配套企業落戶問題上,我個人覺得浩瀚風電有一定建議權,不妨從這個角度開展工作。”


    大家均眼睛一亮。風電配套企業說穿了就靠風電項目吃飯,給不給訂單,給多少訂單、定價權等等都是浩瀚說了算,隻要項目實施中搞好關係,到時落戶到哪裏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縣裏統籌有毛用?


    當下便研究分工,方晟主要精力仍在村鎮企業改製,風電項目對接由牛好文主導、肖遠山協助,秦副鎮長則負責涉及移墳和田畝補償方麵的協調工作。


    等於把方晟排除於風電項目之外。


    誰都看得出,今後兩三年內風電建設以及配套企業落戶將是全鎮首要工作,既容易出成績,又能拋頭露麵增加人氣,是坐在家裏數鈔票的美差。牛好文自然不可能錯過天賜良機,順便打壓方晟,免得那小子太猖狂。


    丁書記雖然稍微有點愧疚,但並不完全反對。一個強勢副鎮長的存在,對鎮領導班子來說不是好事,童彪要在縣裏搞平衡,丁書記也要搞平衡,畢竟鎮裏的工作不是某一兩個人做,而要大家齊心協力,鎮領導班子隻有一個中心,那就是自己,而非方晟。


    丁書記覺得很有必要讓方晟明白這一點。


    方晟似乎若無其事,出了辦公室便拉朱正陽去工地視察。路上朱正陽忍不住道:


    “真不參與風電項目?那可是全縣十大重點工程,每個季度都要做專題報告的。”


    “人家不讓,有什麽辦法?”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方晟沉思良久,道:“樹木於林,風必摧之。前陣子風頭出得太勁了,低調點才符合兵法之要,再說風電是炙手可熱的熱門項目,作為排名最後的副鎮長若翻臉跟他們搶,既有失風度,也無濟於事,不如退避三舍冷眼觀望,”他笑了笑道,“你以為憑牛好文能擺平那麽大的事兒?坦率講,以他的閱曆、才識和水平,比省城那些大企業項目經理差不止三個檔次,到最後還得拉下臉來求我,你信不信?”


    朱正陽呆呆望了他半晌,失笑道:“陰險,實在是陰險!”


    轉眼又到周末,不必說,趙堯堯一下班就驅車直奔三灘鎮。半路與朱正陽等人的車相向而過,胡委員笑道:


    “咱小方鎮長真有魅力,這麽漂亮的小姑娘主動開車送上門,嘿嘿嘿嘿……”


    朱正陽說:“很多女孩子怕海風對皮膚不好,不敢去三灘鎮。”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胡委員難得說出如此文皺皺的話。


    照例還是晚上一起看電視,白天或到附近景點遊玩,或在海灘散步,偶爾方晟壯著膽子拉一下她的手,她雖紅著臉不拒絕,但過會兒便悄悄抽離。兩人之間始終彌漫著曖昧的氣氛,卻無法有所突破。


    究其原因,一方麵可能趙堯堯沒下定決心,隻是出於好感和柔情保持若有若無的距離;另一方麵方晟也猶豫不決,對他來說趙堯堯的身世背景簡直是個謎,巨大的不確定性,以及隱隱約約周小容的因素,使他遲遲不敢邁出關鍵一步。


    白翎沒有來。


    案情陷入僵局後,專案組反而輕閑下來,但出於安全考慮,白翎不敢獨自開車去三灘鎮——在暗中窺視的狙擊手給專案組成員的壓力太大,她隻打了個電話給方晟,頭一次告訴他自己的手機號碼,並問:


    “她又去了?這會兒在你旁邊?”


    明知如此還問,方晟瞟了一眼趙堯堯,含糊地“嗯”了一聲。


    白翎鄭重其事道:“我已經提醒過你多次,離她遠點,否則……我再多透露一句,她本身的麻煩比你目前麵對的麻煩還大!”


    什麽意思?方晟心裏格登一聲。


    通完電話,趙堯堯淡淡地問:“是她?”


    唉,女孩子天然的敏感,好像料事如神,方晟隻得說:“她的身份挺神秘。”


    趙堯堯剖開隻蒲公英,噘著嘴全部吹上天,看著滿天悠悠蕩蕩的小白傘,突然說:“其實你也覺得我的身份挺神秘吧?”


    方晟汗顏,竟答不上話。


    “所以你一直很有壓力?”她轉頭看他,神情認真而專注,“因為周小容,你不想錯第二次,對不對?”


    每個字都好像敲在他心底最深處,實在想不到平時沉默寡言的她一旦開口竟如此犀利。


    “我……”方晟心裏轉了無數個念頭,卻感覺無法組織更好的說辭,“關於周小容我早有承擔失敗的準備,隻是……沒想到敗得那麽慘,讓我……”


    “我能理解……”兩人在飛舞中蒲公英中間漫步,隔了幾分鍾她說,“大學畢業後我下決心中斷與媽媽聯係,隻身來到黃海,就是想擺脫她和他們,但後麵發生了兩件小事,我不得不主動開口央求,所以她又不依不饒地糾纏,上次約在省城見麵就是其中一次……”


    方晟聽得滿心疑惑,感覺飄飄渺渺似乎捕捉到什麽,但一時理不清頭緒。


    “我早已表明決裂的態度,所以不管她怎麽想、用什麽辦法,我都會抗爭到底……你會支持我嗎?”


    她澄碧無瑕的眼睛盯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期待,還有說不清的情緒。


    瞬間他心頭湧出一股暖流,早把白翎的警告拋到爪哇國,一把攬過她的肩頭說:“我發誓,一定會陪你到永遠!”


    她羞得滿臉通紅,閉著眼睛靜靜偎依到他胸前。他緊緊摟住她,鼻際裏滿是長發的芬香和女孩特有的溫馨溫婉的體香,兩人站在一望無垠的曠野一動不動,任憑蒲公英打著旋兒落到頭上、臉上、胸前。


    當晚的節目還是看電視,不過有了小小的變化。無須邀請,方晟主動躺到唯一的床上,而她躊躇良久還是蜷縮到他懷裏,眼睛雖盯著電視,哪有半點心思看?不過她始終躲避著他的嘴唇,頂多讓他親吻額頭。


    體驗著他男性的氣息,她內心又迷亂又甜蜜,又慌張又激動,迷迷糊糊間不覺睡著了。他不敢亂動,小心翼翼保持著原有姿勢,就這樣直到天亮。


    周日傍晚趙堯堯也不提迴城,又和他耳鬢廝磨了一個晚上,天沒亮就趕緊起床開車而去。


    周一早上朱正陽過來說了件事:昨天下午人事局李副局長突然打電話,問他想不想調到離縣城稍近的黃桐鎮工作,還是黨政辦副主任主持工作,但每天下班可以坐公交迴家,隻有二十分鍾路程。


    方晟奇道:“這是好事啊,多少人擠破頭都想不到呢,還猶豫什麽?”


    朱正陽連抽幾大口煙,眉頭緊鎖:“老婆第一反應也是這樣,叫我趕緊答應,晚上還得給李局送點禮,可黃桐鎮書記是全縣有名的強勢領導,鎮長則是牛好文的鐵哥們,在這兩個家夥手底下日子不好過啊!要知道我主動下鄉是為了有晉升空間,如果想安逸就留在人事局了,跑到三灘鎮幹嘛?如今拿靠近縣城來誘惑我,還不是一石雙鳥,既讓你少個得力幫手,又讓我前途無望,你說是不是?”


    經他分析,方晟琢磨過味來,倒吸口涼氣道:“好毒辣的招數,以前真小覷了牛好文!”


    “他已說通人事局相關領導,就算我不同意,一紙調令也必須過去,怎麽辦?”朱正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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