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裏周小容仿佛強抑痛苦,問:“他還好嗎?”


    “他正在住院。”


    “我……”周小容失聲哭起來,“我做錯了……”


    “別哭,弄花了新娘妝。”趙堯堯隨即發現病房門沒掩好,趕緊關緊,走到更遠的地方接聽。


    這兩句從門縫飄進病房,白翎聽了暗暗吃驚,心想看似斯斯文文古波不興的趙堯堯,挖苦起人來簡直大繁至簡、直剜到對方心窩深處的境界,真是不好對付的角色。


    想到這裏她又自責:我要對付她幹嘛?好像擺開架勢搶方晟似的,他真值得我這麽做?


    剛開始她對方晟是有歉意,然後出於保護角度,不想他因為趙堯堯惹上大麻煩,不料接觸多了似乎過於入戲,竟跟趙堯堯唱起了對台戲。


    關於趙堯堯,其實白翎了解得比方晟多,正如此更激起她的鬥誌,趙堯堯越想得到的,她偏不想讓對方如願。


    有本事你來打我呀!


    白翎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卻沒留意方晟臉色又慘白了些,剛才一聲“小容”,使他想努力愈合的傷疤再度被血淋淋揭開,腦子裏轟隆隆迴蕩著一個聲音:


    小容結婚了!


    白翎陡地聽到他手指關節格格直響,才發現整個手臂都在發抖,連忙調慢滴液速度,悄悄握住他的手道:“為她生氣,不值得!”


    方晟慘淡地搖搖頭,這時趙堯堯通完電話進來,一眼便瞥見她的手,蹙蹙眉沒吱聲,徑直繞到裏側坐下。


    僵了兩三分鍾,方晟艱難地問:“她,說了什麽?”


    “沒什麽。”趙堯堯淡淡道。


    白翎沒好氣道:“沒什麽你出去那麽久?故弄玄虛!”


    趙堯堯不理她,轉向方晟正色地說:“不管她說什麽,對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


    方晟怔忡片刻,長歎一聲道:“你說得對。”


    白翎也是玲瓏剔透,稍作思考便明白趙堯堯的意思:周小容今天大悲大喜,情緒難免反複,說的話不能相信,而趙堯堯剛才想必含槍夾棍嘲諷了周小容不少,這些都沒必要複述給方晟,免得病情反複。


    病房裏恢複安靜,隔了半個小時,白翎的手機響了,是邱組長打來的:


    “快到局裏會合,剛剛發現新情況!”


    “馬上就到!”


    白翎迅速彈起身,歉意道:“有急事,明天來看你。”


    方晟道:“晚上注意安全。”


    看著她消失的背影,趙堯堯突然道:“每次你迴縣城不管做什麽,她都在後麵盯著?”


    經她提醒他也嚇了一跳,道:“上次幫她收集情報,是說過保護我的安全,不過……”


    “昨晚我跟你跑了兩個多小時,她也開車跟了兩個多小時,所以才能在關鍵時刻出現,以她的性格難得有這份耐心啊。”


    他霍然盯著她:“聽起來你對她很了解?你們之間到底有何矛盾?”


    她搖搖頭,在他胸口拍了拍道:“你臉色很差,睡會兒吧。”


    方晟不情不願地躺下,眼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突然苦笑起來。


    “笑什麽?”她不解地問。


    “想到《紅樓夢》,當林黛玉孤獨地纏綿於病榻吐血時,賈寶玉正與薛寶釵喜結良緣,多麽相似的一幕!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趙堯堯柔聲道:“不一樣的,這會兒你身邊不是有我嗎?”


    這瞬間方晟的心徹底被融化了,出神地看著她,日光燈將她原本白皙細膩的皮膚襯得有幾分透明,仿佛吹彈可破,長長的睫毛覆蓋著如水如夢的眼波,筆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宛若雕塑大師精心製成的藝術品。


    她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害羞地低下頭,長發柔順地披下來遮住她大半麵臉,也掩飾了她的窘態。


    偏巧護士進來例行查房,打破了微妙而無言的互動,等護士量完體溫、叮囑用藥注意事項離開後,兩人已恢複原狀。


    大概白天不斷有人探望而休息得太少,沒多久方晟沉沉入睡。奇怪的是夢裏居然沒有周小容,而是不斷閃現趙堯堯氣喘籲籲跑到自己麵前,委屈地說“我跑不動了”那一幕,緊接著白翎開著吉普插到兩人中間,嘻皮笑臉問:


    “搭個順風車?”


    方晟驀然驚醒,迴想剛才夢境不由失笑,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再看趙堯堯已伏在床邊睡著了,碎發散亂地灑在皎潔的臉龐上,顯得格外恬靜和天真。這一刻他真想偷吻她的額頭,轉念又搖搖頭,就隻輕微動了一下,趙堯堯便醒過來,揉揉眼一看輸液袋,道:


    “還有五分之一。”


    方晟道:“從昨晚到現在你隻睡了四五個小時吧?”她早上才離開醫院,下午守在瓦罐旁煨湯,大概隻上午睡了個囫圇覺。


    趙堯堯一付根本無須多說的神情,示意他繼續休息。方晟卻又睡不著了,呆呆望著輸液袋發呆。


    “如果……你真想知道小容說的話,我可以告訴你。”趙堯堯道。


    “不必,真的不必,”想想他補充道,“以後別再提她。”


    這一刻方晟覺得是應該徹底放下了。


    專案組匆匆來到金港小區時,110警車和刑警大隊已封鎖九幢樓,警戒線外圍了很多好奇的住戶。


    死者名叫高益奇,四十八歲,縣工行營業部主任。妻子李芸在正府辦信息科工作,這期間正在省城培訓網絡監督技術,據她說最近丈夫心神不定,打電話時往往前言不搭後語,還經常忘事,兩天前突然發短息說單位協助警方查案,封閉期內不準對外聯絡,叫她別打電話。果然他連續兩天手機關機,短信也不迴,她想想不放心,直接打到營業部詢問,員工詫異地說高主任不是出去旅遊嗎?李芸知道壞事了,火速從省城迴來,一到家就發現高益奇死在書房裏,手腕割破,地板上滿是鮮血。


    專案組在之前撒網中已注意到高益奇,發現他在龐大的洗錢網絡中發揮重要作用,已列為重點嫌疑對象。


    “門窗完好,無撬動破壞痕跡;死者神態安詳,著裝完整,無掙紮打鬥跡象;書房內家具物品均無移動,水果刀上僅有死者的指紋,”刑警隊石隊長介紹道,“雖然沒有遺書,但綜合他愛人和單位員工反映的情況看,最近死者由於工作壓力大,神思恍惚,加上這段時間家屬正好在省城學習,兒子則在澳洲留學,沒人幫他疏通減壓,導致其情緒愈發抑鬱,最終走了極端。目前初步認定死者是自殺身亡。”


    邱組長手摸著下巴,玩味再三,道:“刑警隊的同誌辛苦了,我們再看看,不著急下結論。”


    石隊長一怔,臉色就有點不好看:我已經說了初步認定結果,你卻說不著急下結論,當麵打臉麽?就算省城下來的欽差大人,也不能無視基層單位的調查成果。當下沉著臉命令道:


    “解除封鎖!收隊!”


    老子不陪你玩了!


    石隊長帶著法醫、參與現場勘查的刑警隊員往外麵走,小李卻擋在門口。


    “啥意思?”石隊長黑著臉問。


    小李道:“石隊長,專案組要接管這樁案子,請交出相關人員證詞和物證。”


    “你敢——”


    石隊長怒發衝冠作勢拔槍,卻見專案組五個人正好將他們圍在中間,個個手按在腰間,麵色不善,他很清楚這幫人的厲害,態度立即軟下來,道:


    “反正是自殺,隻要家屬沒意見就行。”


    說著使個眼色,刑警將幾個物證袋和記錄交給白翎,小李則讓開門,看著他們下樓後隨即反鎖。


    邱組長示意大家重新勘查,白翎則陪李芸進了臥室,看到床對麵的婚紗照讚了一句:


    “油畫效果不錯,有二十年了吧?”


    李芸頓時淚光漣漣:“二十四年,沒想到說走就走,連句話都沒留下。”


    “根據他的性格為人,你覺得會這樣做嗎?”


    李芸呆了呆:“按理不會,他是會計出身,做事周密有條理,還喜歡提前規劃,家裏絕大多數事都是他安排,這麽說吧,現在存單放在哪兒,共有多少存款我都不知道……”


    “就是說如果他打算自殺,起碼會交待妥當身後事。”


    “兒子還在澳洲上學呢,我……”說到這裏她陡然想起件事,“對了,幾天前兒子突然打電話,問爸爸為什麽突然分幾筆匯了很多錢給他……”


    白翎精神一振:“你查下具體哪一天,再聯係兒子弄清具體數額!”


    李芸擦掉眼淚點點頭,白翎握了握她的手迴到客廳,專案組已基本完成複勘,正在匯總情況。


    “……門鎖正常,陽台、窗戶均無強行入內的痕跡,”小李道,“玄關拖鞋擺放得很整齊,除了死者沒有使用跡象,李芸迴家後由於焦急,未曾換鞋。”


    老黃道:“書房沒發現情況,隻是……地板太幹淨了,明顯剛剛清理過,還有死者坐的姿勢總覺得別扭,割腕自殺的人應該不會一隻手臂平伸到書桌上,另一隻手臂垂下去滴血,嚴重違反生理規律,我認為長時間維持這個姿勢很難。”


    “還有個細節,”小顧補充道,“我發現有人翻過書櫥下麵的書櫃,理由是盡管書擺放得很整齊,但中間有幾本是倒插的,高低順序也很亂,死者有多年會計檔案管理的經驗,不可能如此粗疏。”


    邱組長沉吟片刻:“貌似完美的自殺現場,太刻意了反而露出馬腳……對方開始滅口,足以證明偵查方向是對的,大家抓緊時間搜集證據,盡快抓捕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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