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葉芝,可憐的孩子快醒醒……”


    老科林焦慮而又沉重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唿喚著葉芝的名字,試圖將他喚醒。


    可是身前的葉芝沒有任何反應,他依舊雙手緊攥、雙目緊閉、額頭鬥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滴在頭下的睡枕上,水漬在不斷擴大。他的身子不自覺的顫抖,仍是深陷於前幾日的夢魘中無力自拔。


    龍脊山脈呈西北-東南走向,延綿二千多公裏,似一柄利刃深深插入洛林帝國的腹部。暮星鎮是龍脊山脈南麵中段偏僻山區裏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對於龍脊山脈來說,偏僻並不意味著窮困。龍脊山脈盛產寶石、魔晶、各類附魔效果上佳的魔獸毛皮以及吸引夢想獲得榮譽與財富的年輕人的遠古遺跡。譬如距離暮星鎮就近的洛克鎮就是以血石礦而聞名,但這一切都與暮星鎮無緣,小鎮方圓千裏均是窮山惡水,周圍地形複雜,溝壑縱橫,鎮子存在的意義是作為周遭數十個村落商品交易的集散地。山裏出產的魔獸毛皮、魔力草藥,村民生活所必須的鹽、布料等都在此交易,久而久之,小鎮粗具規模。但這並不足以維持大部分小鎮居民的生存,每年的持續數個月的大雪都會阻斷進山出山的路,因此小鎮居民都會在這之前入山狩獵,以儲備度過嚴冬的食物。


    葉芝的父親在小鎮經營著一間藥劑鋪,不像大城市分工嚴密,葉芝的父親同時兼任著醫師、藥劑師、獵戶等多種職業,有時也會親自進山采集珍貴的魔力草藥。


    融雪之月月初,葉芝的父親根據大陸曆法推斷他早年就已留意到的一株伏都魔蘭即將在盛春來臨之際、魔法元素最為活躍之時成花。因此葉芝的父親帶著葉芝和店裏的幾個年青力壯的店員外加幾個熟識的老夥計進山,打算趁伏都魔蘭異香吸引來山脈深處魔獸前將其采摘,再進城轉手賣給魔藥店,那樣就能一次性償清葉芝在亞爾曼勳爵手下學習武技所欠下的學費了。


    成花的伏都魔蘭價值連城,僅僅一株就可以保證葉芝一家終身衣食無憂,但這不是葉芝的父親所關心的。畢竟有錢掙的前提得是有命花。


    然而原本預計並無多大危險的行動,卻傷亡慘重,除了葉芝被橡樹村村民連夜送迴暮星鎮,餘下之人全部死在了魔獸的襲擊之下。


    老科林接著又推了推葉芝。見葉芝有轉醒的跡象,老科林麵露喜色。連忙轉身向大廳中央的法師鄭重的施了一禮,隨後取來以店鋪作抵押籌借來的金幣,以答謝法師的救助。


    在已被傳教牧師遺忘的暮星鎮,法師的身影甚是罕見,能讓法師出手施法更是天大的榮幸,但是代價必然不菲。


    那法師年齡大概六十上下,手持一支幾乎與他身高相等的法杖,握手處已被磨得發亮;他身著灰色法袍,長袍上鐫刻有繁奧、複雜的魔法紋路,如果定睛細看,會發現偶爾之間有一縷金色光華自魔法紋路中流動。不過長袍領圍、袖口隱隱有些發白,顯然法師這套衣服已經有些年頭了。


    老科林在法師身前說了一通感謝的話後,發現並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不由得抬起頭來。卻見法師的目光越過他肩頭,落在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葉芝身上。


    “他醒了。”法師淡淡的說道,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


    葉芝此刻正緩緩移動手臂支撐起自己的身體。老科林見狀立刻折身,攙扶葉芝,讓他坐在床沿上。其實“他”早在法師施放咒法係魔法“暮光之炎”不久,老科林唿喚他名字前就已蘇醒。隻是蘇醒的“他”已不是原來的他。


    葉芝清醒的瞬間,海量記憶湧入他的腦海,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經曆混雜在一起,讓他的靈魂產生了強烈的被撕裂的痛楚,身體不住簌簌顫抖。待痛楚消退後,葉芝才慢慢掙紮著起身。


    他融合的記憶告訴他,在一位法師眼皮低下隱瞞自己已經蘇醒的事實是極為不明智的。


    趁著起身的間隙,葉芝用眼角餘光粗略把屋子裏的情況了解了個大概。屋子裏圍滿了看熱鬧的小鎮居民。接著葉芝將目光聚焦法師方向。


    法師身旁有一名與“自己”相比稍顯稚嫩,大概十一二歲的少年,衣著華貴,從頭到腳與這間破舊的屋子格格不入。此刻他也盯著葉芝,眉宇間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傲慢和輕蔑。


    按照洛林帝國的傳統,有能力的貴族家庭在正式安排自己的孩子去魔法學院學習前,一般會讓其跟隨魔法師一段時間,進行學前教育,積累正式魔法學習所需要的知識,而同時如果這名學徒天賦實在不突出,一名法師的推薦也可讓他暢通無阻的進入一所普通的魔法學院。而即使是一所再普通不過的魔法學院,它的大門也輕易向普通平民開放。


    魔法是構成這個世界力量體係的根基之一,也是貴族王侯維係其世代享有的權勢的保障。


    法師與少年身邊是四名保衛時刻保持警惕的侍衛,他們將他們的主子與圍觀的小鎮居民分隔開來。此刻數名侍衛似乎是接到了法師的授意,正有計劃的將圍觀的小鎮居民驅離出房間。


    見此情形,葉芝的目光也就從眾侍衛身上離開,望向仍被人群簇擁著的法師。


    法師似乎很滿意剛才的施法效果。與葉芝四目相接,還沒等葉芝開口,就說道:“你親眼見過伏都魔蘭?”。


    他語言幹脆直接,言辭中帶著不容否定的語氣,聲音水大,語速不快不慢。可當聲音傳入葉芝耳中,腦中紊亂紛繁的思緒似乎突然凝滯起來,隻有法師不容否定的問話在識海中久久迴蕩。


    “果然。”葉芝心裏想道。“每年進到進山打獵的獵戶、做小本買賣的商人、遠道而來的探尋遠古遺跡的冒險者不計其數,而在此期間被魔獸襲擊重傷致死致殘的也接近三位數。他們中大多數人直接埋骨在人跡罕至的山中,少數被同伴拚死帶迴小鎮的幸運兒,等待他們的是惡劣的醫療環境,他們有的在日夜痛苦的哀嚎中死去,剩下的則或多或少都會留下終身殘疾。如果自已沒有利用價值,恐怕此刻早已埋進某座荒山土墳裏了。”


    念及此處,葉芝的不由得想起方才在房間內圍觀的眾人。僅最前麵一排的人群就有過半數的人,裸露肌體有明顯的傷痕。


    “不瞞大人,我親眼見過,但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葉芝淡然答道,“事發當天,家父正是帶我去采摘一株即將成進入花期的伏都魔蘭。法師老爺你也應該知道的吧,一旦伏都魔蘭成花,其異香就會引來山脈更深處蟄伏的兇悍魔獸,屆時恐怕就算是亞爾曼大人帶領手下騎士親自出馬也必定空手在迴。因此我們一般會趕在伏都魔蘭成花前采摘,雖然效能、價格都會打折扣,但是卻能減少不必要的死傷。”


    說話間,葉芝眼角的餘光微微瞥了法師一眼。見法師臉色並沒有異樣,葉芝接著道:“可是這次的經曆卻顛覆了我們以往積累的經驗。伏都魔蘭二十年一花期,於盛春之際,劄蘭提爾、卓瓦歌、亞瑞斯三顆月亮齊聚夜空,元素力量最活躍之時,才會綻放。我們提前十二天抵達,卻在進入魔蘭生長地不久遭到魔獸襲擊。”


    法師唿吸似乎粗重了幾分,目光也灼熱了幾分。如果葉芝所言不差,這株伏都魔蘭至少有上百歲的株齡,隻有經曆不下五個花期的魔蘭才能產生這樣的魔力。這也就意味著用它製成的藥劑,助自己突破瓶頸的可能性越大。


    “看來這株魔蘭品階遠高於普通植株。”法師喃喃道,看向葉芝的目光也和藹了許多。“現在,小家夥,告訴我你的名字。”


    “葉芝-尤利烏斯”葉芝答道。


    聞言,法師淡陌的臉龐露出一絲訝異,隨後啞然失笑。


    站在他身旁的學徒則直接哼了一聲,眼中的輕蔑之意更濃。雖然他跟隨法師的時日尚短,但在他有限的關於魔法起源曆史的知識中,他清楚記得“尤利烏斯”的含義是:“來自東方的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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