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落英穀,一陣熟悉的暖風撲麵而來,離開時天空中密布的烏雲被晴雲取代,柔軟的一朵若是拿來做窩效果一定極好。


    這會兒正值午時,是平日裏最喧鬧的時辰,不滿晴雨閣投喂的妖獸會四散開來各自覓食。


    穀中的百花百草是兔妖、蝶妖們的最愛,每每這時小花妖會連同犬妖、蛇妖他們捍衛百花,伴隨著雞飛狗跳,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拉鋸戰。


    最熱鬧的時候,莫過於連修士也參與的采花大戰,采花最多的那位還會被賦予“采花賊”的稱號,受到所有花妖的譴責。


    此刻,平日裏的喧鬧聲不在,整個落英穀像是被人施了禁言術,一片寂靜,隻有暖風吹過,花枝輕輕碰撞、花朵簌簌落下的聲音。


    花如雪看向路旁的一株梔子花,花枝被攔腰斬斷,純白的花瓣落在紅泥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泥土被打濕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她彎腰蹲在紅泥旁,那股血腥味的源頭正是這紅泥,仔細看,裏頭還有兩塊染上泥漬的木牌。


    花如雪撿起木牌,擦掉上頭的泥漬,兩塊木牌合二為一,正麵刻著“青陽”二字,背麵刻著“蘇皓”二字。


    蘇皓,是當初入百獸林殺了黑兔的人。


    花如雪感應不到魔氣來過的氣息,此刻穀中春風正好,不像離開時那般沉悶壓抑,她一時拿不定主意,蘇皓是怎麽死的?


    是外麵被魔化的妖獸闖入了落英穀,還是有外族趁著青陽山上的混亂闖了進來?


    她本對氣息最為敏感,周圍濃密的花香味,一時讓她失去了判斷。


    花如雪看著手中的木牌猶豫了片刻,打算當作沒有看見重新丟迴泥濘裏,但她又覺得人都死了,前塵已去隻留下一塊木牌,既然遇到了,就好心幫他收屍吧。


    她攥緊手裏的木牌,想著先去晴雨閣看看蘇誌是否還在,他因為前一日見過蘇越被當作嫌犯關押在晴雨閣。


    離開時蘇茵被抓,蘇誌的嫌疑被洗清,不知道他是否還在。


    往前行了約一裏,遠遠地,一片廢墟映入眼簾。


    灰白的斷壁,黑漆漆的瓦片,玉石碎落如星辰般在陽光下閃耀著七彩光芒灑的滿地都是,那是花如雪打碎刻著“晴雨”二字的寒石碑後,重新換上的一塊石碑。


    它會在日光照耀下發出耀眼的七色光,會在柔軟的月光下發出溫和的熒光,會在沒有月光的黑夜散發出璀璨如星河般奪目的光芒。


    沒有妖獸忍心破壞它。


    此刻它同晴雨閣牢不可破的結界、同昔日溫暖熱鬧的兩座閣樓一起化為烏有。


    像是不堪承受巨大的攻擊,被震的粉碎。


    晴雨閣塌了!那座一層擺放著整齊書案、四角掛著金色啞鈴,剛剛修繕過的閣樓在她離開以後轟然倒塌。


    花如雪似乎猜到了什麽,將手中的木牌攥的更緊,心底沒由來的一陣慌亂。


    她的視線擔憂地落在那方廢墟之上,慌不擇路地走進那片被壓倒的花草叢中,想要快些靠近廢墟一探究竟。


    直到腳下被什麽絆住,她才快速冷靜下來,穩定身形站在原地。


    目光落在淩亂的草叢中,青翠的葉子沾染上凝固的黑紅色,扒開茂密的青草,那些血跡來自一隻涼透了的黑狼。


    黑狼剛過幼年期,身上沒有戴護妖鐲,傷口處殘留著一絲魔氣,是被魔化的妖獸。


    剛過幼年期的黑狼應當是前幾日通過曉寒鏡測試,剛進入落英穀的崽子,不可能出現在落英穀外。


    但他卻被魔化了。


    答案隻有一個……


    花如雪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廢墟,她多希望那並不是晴雨閣,或者大家想要拆了晴雨閣新建一座,隻是她這幾日忙著傳聲符文的事情,沒曾留意而已。


    緩緩靠近那片廢墟,暖風拂過臉頰,卻讓她感覺周身血液凝固,冰冷徹骨。


    有許許多多的可能性,事情也許並不是她想的那樣,魔氣怎麽可能進入落英穀?


    這裏可是落英穀!是無數妖獸棲息的地方!


    青陽山上上下下哪裏都可能湧入魔氣,唯獨落英穀不可能!


    一定是她想錯了,一定是那隻黑狼貪玩溜了出去,魔化後穿過結界迴到落英穀中。


    對,一定是這樣,是黑狼貪玩亂跑!


    瘦小的身影走到廢墟之中,思考著所有的可能性,短短的路程卻仿佛跨過了山海過了一萬年。


    花如雪彎腰撿起地上的兩塊木牌,合在一起,背麵是“青陽”二字,正麵隻合成一個“蘇”字,下方的一個字合不準,是“唯”字右半邊,加上一個“口”,但這“口”也是右邊的部分。


    這兩塊木牌應當不是同一個人的。


    她扒開一旁的碎石,下方果然埋著另兩塊木牌,還有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這一刻腦袋空蕩蕩的,停止了所有思考。


    那是一隻油光發亮,純白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貓。


    白貓雙眼緊閉,如果能睜開眼睛,一定是漂亮的如同晴空的顏色,貓妖曾說過,那是對自由的向往。


    花如雪伸出去的手頓了片刻,手指滑過貓妖冰涼的身體,她還記得貓妖身上柔軟暖和的溫度和那慵懶高傲不許任何人靠近的神情。


    她緩緩翻開地上的木牌,是“蘇”字左半加一個“禾”。


    蘇和,蘇唯。對於前者的名字,花如雪並不陌生,甚至稱得上最熟悉不過。


    那是個有點腦子但不多,總喜歡一驚一乍,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人,經常露出自以為俊美但欠揍的笑容,摳門卻會為貓妖用盡靈石,膽小卻會為了實現貓妖想要修煉的願望闖入禁地白藏穀。


    花如雪把蘇和破碎的木牌合在一起,迴想起蘇奕施展的術法,動用靈力,想要看看蘇和死前一刻鍾的場景。


    片刻後,花如雪沉默著繼續扒開亂石,尋找其他的木牌。


    青陽山上的妖獸極少會戴護妖鐲,因為大家相信青陽山上沒有魔氣。


    貓妖一生無法修煉,直到最後一刻,卻成為魔獸,失去理智,親手殺了蘇和。


    蘇和有很多機會利用契約殺掉貓妖,但他沒有下手,他不想傷害貓妖,即便貓妖被魔化。


    貓妖雖然平時十分嫌棄蘇和,但內心對蘇和很在乎,妖獸是忠誠的,為了蘇和能活下去貓妖是願意被殺死的。


    如果貓妖知道自己親手殺了蘇和,一定會很難過,妖獸一旦魔化就沒有迴頭路。


    蘇和為什麽不殺了貓妖?這是花如雪不能理解的感情。


    兩刻鍾後,花如雪在廢墟之中,找到了蘇誌的木牌。


    蘇誌也死了,她滿心的疑惑伴隨著蘇誌的死亡一同消失。


    死亡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意味著與世間不再有任何聯係,她的氣憤、疑問、喜歡或是厭惡所有的情感都無法傳達過去。


    所以她不會記掛一個死人,再濃烈的情感和記憶在他死後都會消失。


    花如雪謹記在人前不能使用靈力,沒有靈力自然不能打開儲物袋,隻能將破碎的木牌兜起來。


    木牌越來越多,用衣衫兜在一起,隨著花如雪的動作,發出當當的聲響,雖然沒有犍稚敲打在木魚上那般清亮悠長,但在寂靜的穀中顯得格外清晰。


    一路向南,花如雪看著南方空曠的天空,總覺得跟往日不太一樣,好像少了什麽。


    走到湖畔,隻見那棵亭亭如蓋、晝開夜落的梨花樹折斷,砸在夕風亭上方,巨大的枝幹將湖上的屋子砸的粉碎。


    起初花如雪並不喜歡常年花開的夕風亭,那樣濃鬱的香味和細微的花落聲對她的耳朵和鼻子來說是一個負擔,在這安逸的環境下,警覺性也會不知不覺變低。


    後來她漸漸習慣了這裏的晨出和日暮,溫暖美好的像是隻存在於夢裏。她不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包袱,也不需要時刻防備著死神降臨。


    她喜歡這裏,這裏有經常跟她分享美食和消息的貓妖蝶妖,有可憐兮兮被薅禿頭來尋求幫助的小花妖,還有不會傷害他們的人。


    可那些記憶都將隨著懷裏破碎的木牌和眼前粉碎的夕風亭,變成泡影。


    這一刻,一股酸澀在心底蔓延開來,花如雪突然覺得,她仍舊是那個廢物,一無是處的廢物,她什麽都做不到!


    如果她發現坤靈丹的秘密,推測假蘇越就在白藏穀,並且白藏穀存在魔氣的時候,告訴他們一定要戴上護妖鐲,一切是否會不一樣?


    如果進入白藏穀,路過那些石室時,他們能第一時間發現封印之地已被破壞,直接選擇重新封印而不是複原封印,魔氣是不是就不會進入落英穀?


    折斷的梨花樹,枝頭的梨花仍舊在盛開,如往日一樣繁盛,全然不知它的身軀已破敗,還在汲取軀幹最後的生機用來盛開。


    花的目的隻有綻放,他們會用盡一切綻放自己,其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與他們無關。


    湖邊有一條黑蟒,黑蟒如墨是蘇黎的契約獸,花如雪在靠近湖水的地方找到兩塊木牌,是蘇黎。


    夕風亭位置偏僻,蘇黎為什麽會在這裏?


    花如雪來不及多想,便被一陣突兀的哭聲吸引,隻有無序的風聲的穀中竟然響起了其他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十分熟悉!


    她側耳傾聽,分辨出聲音的主人就是蝶妖,蝶妖還活著!


    花如雪循著聲音找去,她認識的妖獸隻剩下蝶妖還未找到。


    破落的院中,丁香花海變成花泥,一隻藍蝶繞著藍衣弟子無措地揮舞翅膀。


    花如雪慢慢靠近,隻見大片紫色丁香花上躺著一個人,他麵頰蒼白如紙,嘴角掛著粘稠的鮮血,右手被外力生生折斷,衣衫上盛開著一朵豔麗的芍藥,占據了整個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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