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界有東月寧氏,素商應氏,長嬴雲氏,青陽蘇氏四大家族。蘇氏位青陽山,以禦獸聞名於世。


    青陽山雖叫青陽,卻是座常年飄雪的銀山,山階從綠草如茵的山腳一直鋪到白雪皚皚的山門前,守山門的小弟子正伸長脖子焦急地向玄英殿看去。


    不消片刻,一位藍衣裝束的小弟子擠出人群,依依不舍地離開玄英殿,向山門前跑去。


    “怎麽樣怎麽樣?”守山門的小弟子朝換守的弟子大聲喊道。


    “還沒到!你快去!”換守的弟子急忙囑咐道:“別忘了往裏擠一擠,幫我錄下來!”


    “知道了!”守山門的弟子麵上是掩不住的欣喜,拔腿向玄英殿跑去,衣角帶起片片雪色。


    每隻妖獸脫離嬰兒期時,便可用玄英殿裏的曉寒鏡測試天賦潛力。那隻被玄冬穀蘇懷謙長老帶迴來的變異小狐狸剛滿三歲,此刻她已在玄英殿中,等待測試。


    三年前蘇懷謙從不歸林中帶迴來了一隻狐尾人身獸耳的小狐狸,那時小狐狸尚未睜開眼,曉寒鏡無法測試其天賦。


    今日,青陽山上上下下都盼著親眼見證小狐狸的天賦測試,想看一看曉寒鏡被點亮一百零一盞燈的奇異景象。


    天生九尾,天賦自然不凡。這是所有人都默認的事情。


    玄英殿上,家主蘇庭瀚端坐在主位,玄服玉冠,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瞧著心情似乎不錯。


    蘇懷謙站在下首,接受著弟子們敬仰的目光,他身側站著的正是眾人議論的中心——一隻長著狐尾獸耳的白團子。


    小狐狸穿著白色的狐毛長裙,柔軟的黑發自然下垂和身後的尾巴纏繞在一起,粉嫩嫩軟乎乎的小臉緊繃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大殿下方的曉寒鏡。


    她方才看見一隻黑色的兔子站在那麵鏡子上,環繞在鏡子四周的燈盞立即亮起,一共亮了七盞。隨後,站在她身旁的人散發出讓她想要逃跑的氣息,那是獸類麵對危險的本能。


    她記得有一條瘦弱的銀蛇站在鏡子上,引亮了七十六盞燈,那時,身旁的人散發出了讓她感到安心的氣息。她覺得,待會兒輪到她的時候,一定要多過七十六盞才行。


    為什麽一定要超過七十六盞?她也說不明白,大概是獸類的直覺,如果不是這樣,就會有危險。


    在她還在思考待會兒能點亮幾盞燈的時候,殿外走進來一位少年。


    少年一來,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概十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繡著祥雲花紋的藍色長衣,背脊挺的筆直,眉毛黑而不密,眼尾微挑,臉上帶著未褪的稚氣。


    是小狐狸見過的人裏模樣最好看的一個,渾身散發著柔和的味道,她盯著少年琥珀一樣的眼睛,生出一個念頭,想摸一摸。


    “父親。”


    “晨練結束了?”蘇庭瀚瞧著站在下方的少年,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青陽蘇氏太久沒出過冰靈根,祖上傳下來的功法險些要斷送在他手上。


    “迴父親,晨練已結束。”少年附身行禮,沒有絲毫慌亂,聲音清亮溫和,一看就是個平易近人好相與的。


    “過來吧,下一個就是她。”蘇庭瀚招手喚少年上前,即便少年不說他也知道,他的兒子和他一樣,想親眼見證這隻狐狸的天賦測試。


    少年即是蘇氏少主蘇奕,年僅十歲已是練氣大圓滿境界,此等天賦,放眼整個蘇氏無人能及。如今修士界,能與之相比的隻有長嬴雲氏那位雷靈根的小姑娘。


    蘇奕路過小狐狸時,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小狐狸幾眼,軟乎乎的一團,眼裏含著一層霧氣,足足矮了他一頭,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狐狸的存在,這還是第一次見麵。


    他伸出手,遞給小狐狸一顆糖,這是晨練時師父獎勵的糖果,很甜,是他最喜歡的。沒由來的,就想把糖果分給眼前這個奇怪但可愛的小狐狸。


    見小狐狸隻是呆呆地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蘇奕低頭把糖果塞進她的手中,然後繼續走向父親身旁。聽說這個小狐狸會是他的契約獸,希望她會喜歡這顆糖果。


    小狐狸不知所措地看著手中包裝精致的糖果,雖然她喜歡甜甜的、舔一舔就會讓嘴角忍不住上揚的糖果,但所有的狐狸都不吃糖,隻吃肉。


    不過,一想到少年溫暖的眼神,就如青陽山上難得的陽光一樣,她十分誠實地將糖果裝進了口袋裏,想等夜裏再偷偷把它吃掉。


    她不喜歡日日飄雪的青陽山,也不喜歡寒冷的夜晚。她喜歡高高掛在天上,偶爾才會出現的、耀眼又溫暖的太陽。


    大概所有的狐狸都是這樣,哪隻狐狸不喜歡曬太陽呢?


    “到你了,去吧。”蘇懷謙低下頭,用著最輕柔的語氣,示意小狐狸走到曉寒鏡中。


    目送小狐狸走向曉寒鏡,他仿佛已經聽見了眾人的稱讚和驚唿,在他眼裏,小狐狸隻是一個能為他帶來榮譽的工具。


    小狐狸走在冰冷的台階上,一步一步走的極慢,她低著頭,圓圓的眼睛認真地盯著腳下。


    小腳被凍的有些發紫,沒有妖獸會像人一樣穿著鞋子,她不喜歡穿鞋子,縱然這樣會冷。


    她能感受到來自人群的激動和期待,雖不知這是一個決定她日後命運的關鍵時刻,但也跟隨著周圍的人一起激動了一把。


    心髒七上八下的亂跳著,小狐狸不喜歡這種感覺,但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她該不是得了什麽病吧!


    站在曉寒鏡中,一股寒氣從腳趾直入骨髓,原本亂跳的心髒瞬間停止跳動,好長一段時間,她幾乎要忘記了心髒跳動的滋味。


    身上很痛,骨頭像是被鋒利的武器刮了一遍,最疼的地方是腦袋,腦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吸收著她身上的力氣。


    她強忍著疼痛睜眼看著四周的燈。


    一共一百零一盞。盞盞未燃。


    曉寒鏡周圍的燈,燈未燃,代表毫無天賦。三十盞以上為中等天賦,六十盞為上等天賦,九十盞為極品天賦。


    這隻長著九條尾巴的小狐狸,竟然未能讓一盞燈亮起!


    許久之後,大殿之內一片死寂無人敢發出聲音,他們一個個靜若鵪鶉,恨不得從未出現過。然而守在大殿外的人看不到情況又耐不住寂寞,高聲歡唿。


    “恭喜家主,恭喜少主!”


    “懷謙長老慧眼識金,是晚輩們學習的榜樣!”


    大殿外刺耳的祝賀聲,一遍遍刺激著殿內人的心神。守在殿內的弟子們,各個屏息凝神,祈禱著外頭的人趕緊閉嘴!家主的臉色已如鍋底一樣黑,想死可別帶上他們!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從大殿上方刮來,擠在大殿外的弟子們皆被掀翻在地。


    “放肆!”蘇庭瀚斜了一眼站在下首處的蘇懷謙,眼中的怒意險些化為實質。


    萬年來,曉寒鏡從未出過差錯,他現在隻想將誤導他的罪魁禍首就地正法。


    三年前他在幾位家主麵前誇下海口,尋到了一隻頂級天賦的妖獸。今日更是為了見證這孽畜的天賦測試,特地留出時間親自前來。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憤怒就有多少。


    為了一隻毫無天賦的孽畜興師動眾,還破例讓所有弟子皆可前來,這是青陽蘇氏幾百年來最大的恥辱!


    他甚至已經聽見其他幾位家主明裏暗裏的嘲諷,慧眼識金,難得一遇的伯樂……


    可惜他是家主,可以生氣可以憤怒可以處罰,但不能失態!不能失了該有的風度!


    “父親,您該去議事堂了。”蘇奕見氣氛不對,立即出聲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蘇庭瀚冰冷的眼神掃過蘇懷謙和小狐狸,維持著家主該有的大度,麵色陰沉地離開玄英殿。


    蘇奕擔心地看著站在曉寒鏡中渾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小狐狸,猶豫了片刻,最終跟隨父親一起離開。


    小狐狸目送兩人離開,殿內之前向她露出微笑的人,此刻一一收斂了笑意,正表情嚴肅地打量著她,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沒用的東西。


    那大概就是廢物。


    她不知道燈未燃代表著什麽,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換了一副表情,剛剛被這個鏡子消耗了太多,雖然身上不再疼,但有些餓。


    她走向癱坐在地上的蘇懷謙,扯起嘴角向他伸出手,以往這樣,他就會給她好吃的肉糜。她最喜歡的是靈雞肉和兔肉,靈火烤熟,然後搗碎,香嫩可口,唇齒留香。


    蘇懷謙雙腿發軟,癱坐在台階上,嘴裏念著:“完了完了,全完了。”


    小狐狸尚未學會說人話,隻能聽懂一些人類的語言,她明白眼前這個喂養她的人,在害怕在不安。


    就像她害怕聽到震耳欲聾的雷聲一樣,果然沒有讓燈亮起七十六盞,會有危險。不過危險是衝著喂養她的人去的。


    這樣想著,她渾身一鬆,懸在心裏的巨石落下,她知道這是名為心安的感覺。打雷的時候有其他妖獸陪著時,她就會這樣。


    下一秒,小狐狸被狠狠掀翻在地,腦袋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她睜開眼睛,眼前有一閃一閃的星星,不待她細想發生了什麽,渾身上下乃至毛發都繃緊起來,警惕著危險的逼近。


    而那份危險,來自於曾經細心喂養她、照顧她的人。


    她想逃,可是身體疼的厲害,最疼的還是腦袋。她的腦袋是怎麽了?雖然以前偶爾也會疼,但現在疼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望著散發著危險氣息、緩緩靠近她的人,她膽怯地伸出手,既害怕又覺得他會跟以前一樣,看到她受傷或者疼的時候,就會給她一個止痛的果子,或者抱起來唿唿。


    在小狐狸既害怕又期待的目光中,一隻靴子落在她柔嫩嬌小的手掌上,痛意順著手指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她疼的弓起身子,掙紮著想要把手收迴來,骨頭快要碎了!


    她張開嘴,發出一陣哀鳴。


    這一刻,她想起那些被丟入雪地裏自生自滅的妖獸,那時她也聽見了這樣的哀鳴。


    她也要被丟棄了嗎?作為沒用的妖獸被丟入那片被風雪籠罩的寒冷的地方。


    為什麽?她明明是他最喜歡的妖獸,以往她受盡寵愛,其他妖獸們都會聚攏在她身邊保護她,那些人也是。


    不論是人還是妖獸,都表達過對她的喜歡。


    明明都是喜歡她的,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麽?可她做錯了什麽?


    哦對,那麵鏡子,一定是因為她沒能讓那麵鏡子亮起七十六盞燈!


    蘇懷謙抬起腳,將小狐狸踢入廢獸堆裏。廢獸堆中,皆是未能讓曉寒鏡亮起三十盞燈的妖獸。


    粘稠又腥的液體充斥著口腔,小狐狸張嘴,一口血噴在廢獸兔妖的身上。她無暇顧及兔妖的顫抖,拚命抬頭看向大殿中心的鏡子,她想爬過去,讓燈亮起來,亮夠七十六盞才行。


    帶著淤青的胳膊,使不上力氣,身體太重了,沒過一會兒,視野出現黑影,她再也無法思考,噙著淚花的眼睛被迫緊閉。


    蘇懷謙那張風淡雲輕的臉,因為憤怒和恐懼變得扭曲。那個孽種竟然毫無天賦!他必須做點什麽,不然等待他的隻有死!


    忽然,他想到了銀蛇,那條讓曉寒鏡亮起七十六盞燈的銀蛇。他有一個秘法,可以讓銀蛇的天賦提升!


    他眼裏的瘋狂逐漸被冷靜取代,他現在要去告訴家主這個秘法,隻要秘法成功,銀蛇的天賦將得到提升,能讓燈多亮起二十盞,也就是九十六盞!


    九十六盞,已是修士界曆史上,天賦最好的契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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