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年的秋日比往年走的更急些。


    還未到重陽,冷宮的院牆便早早浸入無邊黑暗裏,泛著死氣。


    “碰!”宮門被用力踹開,飛快逼近的腳步,帶來沉沉殺氣,身後漸漸關閉的宮門外,依稀傳來金戈鐵馬的唿嘯。


    “說!你做了什麽?”氣急敗壞的聲音越來越近,明黃的袍角上下翻飛,上麵的金龍卻愈加黯淡,沒有了往日的睥睨。


    “嗬。”一聲冷笑溢出唇角,那是高高的主衛上端坐著的瘦削身影。


    “本宮曾說過,願傾全族之力助陛下登基奪位,如今陛下大業已成,果真是傾了我全族性命,蕭禮,你夠狠。”嘶啞的聲音落下,緩緩抬起的女子容顏,極美,極冷。


    “事到如今,陛下認為,本宮還能做些什麽呢?”


    “毒婦!果然是你,勾結蕭玨那個亂臣賊子,謀朝篡位,朕當初,果然不該心軟留你一命!”蕭禮雙眼變得猩紅,咬牙切齒間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碎屍萬段。


    “心軟?嗬,蕭禮,你何曾對我有過一絲心軟?當初你不過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若無我身後的沈家,你可還能有今日?”


    沈喬沉緩緩平息了因悲憤變得急促的氣息,冷然道:“也罷,成王敗寇,事已至此,無需多言,這江山既是本宮與沈家助你的,如今,我也能將它贈與旁人。”


    明明是蒼白黯淡的容顏,挑眉嘲諷時卻愈加顯得五官嬌軟,活色生香,平添鬼魅之氣。


    “妹妹怎可如此?”一道溫婉的身影緩緩而來,身著皇後朝服的女子端莊秀麗,走近後依偎在那道明黃的身影身邊。


    “妹妹,當日沈家謀反證據確鑿,罪大惡極,陛下念其為妹妹的母族饒其性命收入獄中,然沈從嚴一家收押後仍不思悔改,終落得滿門抄斬之刑,後又因心軟不舍取你性命,才留你至今,你怎能不知感恩,私聯外臣,企圖篡奪陛下的江山?”


    看著眼前這一雙相依的身影,沈喬沉眯了眯雙眸,尖銳的目光宛若利劍刺向其中的倩影。


    “住口!白筱年,你這賤-人不配提他們的名字,那也是你的姨夫姨母,這些年,你高床軟枕,可曾想起,身下踩踏的是你親人的骨血?”


    “妹妹這話可就錯怪姐姐了,沈家謀逆,勾結西夜,若不是我與母親及時發現,稟告陛下,大錦朝危矣,到了那時,姐姐豈不成了大錦朝的罪人,我雖自幼喪父,寄人籬下,但也是幼承庭訓,知曉禮法的,萬萬做不出此等背國之事。”新後白筱年慢條斯理的撫了撫鬢邊的碎發,義正言辭道。


    若不是身處此刻,此情此景,沈喬沉簡直要為白筱年這唱作俱佳的樣子道聲好,不愧是姨母林氏的女兒,這對母女將道貌岸然四個字詮釋的極好。


    冷宮十年,終將當日嬌嬌柔柔,走幾步路都要喘口氣的嬌嬌女兒磋磨成了這副冷心冷情的模樣,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長久病弱的身體,暗淡的容顏,自卑懦弱的性子,甚至家族的傾覆,仔細想來,條條狀狀,到處都有那母女二人的影子。


    “好了年兒,你與這毒婦解釋什麽,你才是朕的妻子,大錦朝唯一的皇後。”說著,便大步上前,狠狠掐住沈喬沉纖細蒼白的脖頸,恨道:“你究竟如何說動蕭玨起兵?沈家的秘密果然在你手中是不是?”隨後一掌拍向沈喬沉……


    跌坐在四分五裂的椅子裏,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男子,沈喬沉心中再無半分波瀾,多年的折磨最終消磨掉了對他的最後一絲情意,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其實並不存在的吧。


    “十年了,這一場大夢,終究該醒了。”


    一絲血色從唇角溢出,滴落在破敗的裙角,洇染出大朵的漣漪,如同開得熱烈的海棠,終究是漫上了片片鮮紅。


    突然火起,衝天的火光漫過高高的宮牆,如同一個信號般,冷宮外瞬時間亦燃起熊熊烈火,隨處可見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沈喬沉困於火中,眼神狠厲,聲聲泣血。


    “以血為祭,本宮便化為厲鬼,也要詛咒你二人生生世世,不得安寧,子子孫孫,不得善終。”


    “你為王朝負我,我便傾了這王朝……”


    幽咽嘶啞的聲音,仿若來自末日的預言,冷眼看著,一個王朝的終結。


    天佑十年秋,廢後沈氏歿。


    ……


    火光彌漫中,沈喬沉依稀看到一張臉,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你曾給我一顆糖,從此記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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