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建興元年四月到五月這段時間,對於天下大勢來說,顯然有著巨大的改變。


    二月份漢驃騎大將軍沈晨兵出左馮翊,至河東郡。


    雙方交戰兩個月,至四月中旬雷首山之戰,曹魏鎮西大將軍曹真被斬殺,曹魏在河東的兵力,近乎全軍覆沒。


    隨著這場恥辱性的大敗,曹魏舉國震蕩。世家大族無不膽寒,曹魏高層更是驚懼不安,準備遷都。


    而相比於高層和世家大族,底層百姓就變得不一樣。曹魏和南方大漢對待底層百姓截然不同的待遇讓百姓一直對大漢心向往之,希望恢複漢人身份。


    這些年河南地區很多百姓紛紛從大別山的小路逃到南陽或者江夏等地,迴歸到大漢的統治,為大漢補充了不少人口。


    那些離得遠,受到曹魏阻攔,無法遷徙的百姓就每天盼望著王師歸來,很多地方百姓無不準備著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以便隨時能夠登記造冊,入籍大漢。


    主要也是大漢的政策足夠吸引人,北方百姓多是世家田奴徒附,不僅日子過得很差,而且幾乎沒有任何尊嚴,生死全在世家權貴手中。


    若是惹怒了主人,即便被主人家打死,也隻能是白送性命。過的處境跟奴隸沒有什麽區別,他們愈發渴望“人”的日子。


    他們的境況在沈晨寫的那本《人論》當中描述過,最有意思的是底層百姓是看不到沈晨寫的這本《人論》,能看到的,就隻有那些欺壓淩辱他們的世家權貴,何等的諷刺。


    但不管怎麽樣,《人論》無法刺激起曹魏底層百姓大規模反抗意識,他們自己也在為爭取自由而努力者,有一些選擇起義,有一些則等待著王師歸來。


    而與北方截然不同的是,南方大漢朝廷得知西線又取得重大戰果,都無比振奮,劉禪更是每日載歌載舞,以表達他對大勝的喜悅之情。


    此時漢朝的勢力範圍已經擁有了大半個曾經的東漢,目前曹魏隻有並州、冀州、兗州、豫州、徐州、青州以及小部分幽州,大概相當於後世的山西省、河南省、河北省、山東省,勢力日益衰落。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曹魏的基本盤沒有丟,河南河北自古以來就是中原大地最肥沃的地方,人口稠密、經濟發達,無數王朝鼎立於此,光武帝劉秀能一統天下,也是依仗河北。


    有句話叫做貧窮是混亂的源頭,但混亂是混亂的推手。之前曹操曹丕時期壓榨底層百姓太嚴重,屯田製更是一而再再而三被破壞,導致民不聊生,內亂四起。


    曹叡上台之後采取與民休養的政策,讓世家大族出錢出力,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讓曹魏腹地的起義數量大幅度下降。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曹魏內部混亂的局勢已經有了一定改善,隻要河北與河南沒有丟掉,那麽雄厚的人口基礎以及廣袤肥沃的土地,就會成為曹魏屹立的基石,能保證他們依舊可以立足於北方。


    此刻洛陽皇宮當中,今日是五月二十一日,大魏皇帝曹叡盤膝坐在西宮後苑長廊下,看著不遠處池塘中來迴遊弋的鯉魚,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西宮是曾經漢靈帝住的地方,這後苑也曾是漢靈帝遊樂之所,董卓焚燒洛陽時,洛陽皇宮被摧毀大半,後來經過劉表派人修繕,曹操派人修繕,以及到曹丕遷都之後,幾次大興土木,慢慢恢複了往日盛況。


    後苑內竹木森森,植被茂密,往東靠近白虎門的方向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穿過整個庭院,匯入池塘內,然後一路往東流去,那是環繞洛陽的幾條河流之一,瀍(chan)水。


    瀍水邊上有一些宮殿建築群,依山傍水,北麵就是巍峨邙山的一條支脈,南麵是河流途徑西園,樹林花草遍地,紙條葳蕤垂下,景色倒是極為秀麗。


    曹叡很喜歡這樣的美景,所以常常在西園欣賞,但讓他遺憾的是,可能再過幾個月,他就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美麗景色了。


    真不想遷都啊。


    他看著幾名親近的內侍正往池塘裏丟魚食吸引金色鯉魚們圍攏過來,不由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但很多事情本就十分地無奈,現在曹魏戰事不順,節節敗退。


    如果不遷都的話,那曹魏就覆滅的風險。所以他很清楚,縱使心中萬般不舍,也必須要離開洛陽,前往鄴城。


    最重要的是洛陽能不能守住啊。


    曹叡在心裏想著。


    要是不能守住的話,這洛陽繁華景色.


    若不行,學一下董卓?


    曹叡的臉色上驟然劃過一道兇狠,眸中隱隱竟有些許殺意,令旁邊一直在察言觀色的幾名內侍戰戰兢兢。


    這些日子已經有好幾名宦官和宮女因為觸怒曹叡受到責罰,輕則受仗,重則性命不保,讓他們這些內侍亦是深感伴君如伴虎,驚懼難安。


    便在這個時候,陳群和衛臻急匆匆進來,到曹叡身邊,陳群低聲說道:“陛下,並州急文。”


    “什麽事?”


    曹叡臉色一下子就又變得難看起來,最近全國各地往來的公文幾乎沒什麽好消息。


    淮南那邊夏侯淵也給他上報,關羽正在厲兵秣馬,有進攻壽春之意。


    現在整個西線、中線都被漢軍主動進攻,如果東南方的漢軍再次出動的話,那曹魏受到的壓力可謂是空前之大。


    陳群說道:“毌丘儉到並州之後,嚴格控製了匈奴五部,想要利用之前從河東退迴來的兩萬老卒加上五萬新卒以及大約數萬匈奴騎兵將沈晨阻攔在並州之外,結果他發現匈奴人有異動。”


    “他們想投漢?”


    曹叡麵目猙獰,咬牙切齒,他是個聰明人,幾乎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一點。


    匈奴人不就是這樣?


    誰強大,他們就跟誰,沒有任何忠義可言。


    但現在正是曹魏最艱難的時候,養了那麽多年的匈奴要當白眼狼,怎麽能不令曹叡憤怒。


    衛臻點點頭道:“是的陛下,我們在匈奴人的都尉抓住了十幾名打算叛逃的匈奴權貴,他們說劉豹去卑等人密謀投漢,他們擔心大漢和大魏再次交戰會危及他們的部落,所以想逃到雲中郡去。”


    “可惡!”


    曹叡目露兇光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匈奴人果然不可輕信,傳令,斬劉豹去卑,將他們的首級掛在高都縣城門上!還有那唿廚泉,夷其族!”


    陳群連忙勸阻道:“陛下不可!”


    “為何不可?”


    曹叡冷聲道:“難道殺了他們還要擔心匈奴人造反不成?如今匈奴各部的部將全都是漢人,下麵的士兵也都歸漢人管轄,他們有什麽權力?”


    這就是曹叡敢殺劉豹和去卑的底氣,根據《三國誌》記載,曹操分匈奴為五部,派漢人官員、軍官管轄。


    甚至不止是部落官員和軍官,就連他們的衣食油鹽都由曹魏把持控製。


    可以說一旦匈奴人敢造反,糧食油鹽一斷供,匈奴人就得哭爹喊娘,所以曹叡根本不擔心將左賢王劉豹和右賢王去卑等人弄死。


    然而陳群卻笑著說道:“陛下,這是一件好事,陛下又為何要發怒呢?”


    “好事?”


    曹叡怒道:“匈奴人當年勾結袁紹,為我祖父所敗。這些年若非我大魏收留,早就部落全部夷滅,現在卻又要投敵,這還能是件好事?”


    陳群笑道:“陛下息怒,臣以為,我們或許可以將計就計,趁此機會,大敗漢軍,以挽迴現在的頹勢。”


    “哦?”


    曹叡聽到這句話,頓時來了興趣,稍微思索後問道:“司空有何妙策?”


    陳群拱手說道:“陛下想想,匈奴人要投漢,沈晨必然非常高興,他希望匈奴人能與他裏應外合,讓漢軍能順利奪取並州。若是在這關鍵時刻,匈奴人是詐降倒戈,那會如何?”


    “詐降倒戈?”


    曹叡皺起眉頭道:“可是他們現在就要投降,並非詐降。司空的意思是,我們先把劉豹去卑等人抓起來,然後再讓我們的人冒充匈奴人?”


    衛臻說道:“劉豹去卑雖然權力並不大,但畢竟是匈奴賢王,匈奴人也不一定會老實聽令,抓起來恐怕匈奴人會嘩變。”


    “這是自然。”


    陳群說道:“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們打算投漢之事,若不想匈奴人被夷族,他們就必須幫我們將漢軍誘騙過來。陛下,劉豹和去卑肯定是不能抓的,但若是我們突然抓了他們的親人子嗣,然後威逼他們呢?”


    “以為質子?”


    曹叡頓時明白了陳群的意思。


    現在匈奴人想投漢,但這件事情又被他們曹魏高層知道了。


    如果直接殺唿廚泉劉豹去卑等人,怕匈奴人嘩變。


    那還不如幹脆將計就計。


    把唿廚泉劉豹去卑等人的親屬抓起來,當作人質,逼著他們去詐降。


    為了家人親屬安危,大抵劉豹去卑等人也不得不從,到時候他們佯裝與漢軍裏應外合,等到漢軍準備進入並州的時候,曹軍與匈奴部隊忽然發動伏擊,漢軍恐怕..


    “嗯。”


    曹叡微微點頭道:“這計策確實不錯,但必須要讓匈奴人就範才行,光抓住他們的親屬為質還不夠,必須派將領監視他們。”


    “這是自然。”


    陳群說道:“現在漠南為鮮卑和其餘匈奴各部掌控,南匈奴無有退路,要麽歸順朝廷,要麽投奔南方,現在我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相信他們不會不知道若是不從會是什麽結果。”


    “好。”


    曹叡立即說道:“傳唿廚泉過來,朕要親自逼問他,希望他能夠識大體。”


    “唯!”


    當下就有侍從前去召喚如今被扣押在洛陽的南匈奴單於唿廚泉。


    看著侍從離去,曹叡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衛臻與他在東宮多年,見他這樣,便好奇問道:“陛下是在擔心唿廚泉不從嗎?”


    “不是。”


    曹叡搖搖頭道:“朕是舍不得洛陽啊,朕在洛陽住了那麽多年,卻要離開這裏迴到鄴城。這偌大宮殿,秀麗的西園以及繁華的都城,萬一將來為漢軍所得,那該如何是好?朕之前就在想,要是沈晨真的從中條山走箕關道至河內,或者從函穀關過來,兵臨洛陽城下,洛陽軍隊守不住,朕就要把洛陽燒掉,不給他留下分毫!”


    “陛下憂慮之心,臣等自然知道。”


    陳群就說道:“但若能阻攔漢軍在洛陽之外,洛陽自是無憂。這次我們將計就計,如果可以大敗沈晨的話,興許不僅洛陽可以保住,無需再遷都離開,甚至還能收複迴河東,關中,重新迴到先帝之前的對峙,若是如此,陛下便能無憂矣。”


    “希望如此吧。”


    曹叡深邃的目光看向西北方,這些年來雖然漢軍攻勢不斷,但也僅有西線和東線有戰果。


    東線方麵他們先是沒有馳援到孫權,導致江東被滅。隨後又與孫權裏應外合失敗,失了曹純、曹休等,讓他們元氣大傷,現在整個淮南地區,僅有壽春還在他們手裏,境況慘淡。


    但相比於東線,西線才最慘,東線畢竟還有河南可以防禦,不至於立即就威脅到曹魏都城。而西線那邊,長安被攻下,漢軍開始經略關中,隨後河東又失守,漢軍已經可以從中條山的箕關道直接打到河內郡,威脅到洛陽城。


    敵人這種近在咫尺的感覺令曹叡如芒刺背,被迫選擇遷都。而且更重要的是對曹魏的聲望打擊太大了,讓大量世家和曹魏官員人心浮動,想要投敵者不計其數。


    所以南線和東線壓力是大,但唯有西線才是跗骨之蛆,對曹魏的威脅最大。要是能夠擊敗沈晨的話,那就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之後也就不需要再擔心沈晨的大軍兵臨洛陽城下,從而對曹魏帝都展開進攻。


    因此曹叡十分憧憬著能擊敗漢軍,縱使不能消滅掉西線漢軍,也至少要把他們打迴長安去,河東郡在手裏,他也稍微能夠安心一些。


    要是祖父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夠做到的吧。


    曹叡在心中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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