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今年六十有四。


    誇下的赤兔馬,也已經三十九歲了。


    馬的平均年齡在三十五歲左右,最長能達到六十歲。


    但即便如此,赤兔馬也已經屬於高齡,原本光澤的毛發暗澹,麵容憔悴滄桑。


    其實關羽這次並不想再讓赤兔跟隨,因為赤兔也繁衍了一些子嗣,其中有幾匹不錯的好馬,可以參戰。


    然而當關羽把赤兔放在家中的馬廄,挑選了另外一匹馬準備出征的時候,赤兔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原本溫和的脾氣竟有些躁動,連食物都不吃了,開始絕食。


    養馬的馬夫不得已隻能向關羽稟報了這事。


    關羽得知後,十分心疼,親自過來喂養赤兔,這次出征最終還是帶上了它,即便它已略微瘦弱,速度也遠不如從前,卻也還是能馱著他緩步在戰場上。


    此刻三路北伐,揚州休養生息數年,已經能夠負擔起北伐的糧草,而為了節省運糧成本,他還是要至合肥與張遼死磕。


    其實以目前劉備集團的底蘊,咬咬牙從陸路北上繞開合肥城,直取壽春等地也不是不行。


    但那樣的話沿途最少要十萬以上的民夫徭役才能夠支持他千裏奔襲九江郡,何況即便是可以這麽做,合肥城裏兩萬大軍也不會就這樣看著,肯定會騷擾糧道。


    因此合肥就成為了他北伐第一道門檻。


    關羽輕輕夾著赤兔的馬腹,赤兔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微微加快了幾分步伐,越眾而出,一騎在大隊伍最前麵,來到了一處山坡上。


    巧的是這山坡就是當初孫權一開始待的那座山坡,距離合肥城隻有八百米距離。當時孫權有些不滿意這個地方,覺得看不清楚合肥城上的情況,就大搖大擺地來到了離合肥不足二百米的一處坡上。


    然後......


    此時關羽也同樣到了這個山坡上,遠眺合肥城,看得不是很清楚,因此他居然也坐了和孫權一樣的選擇,帶著數千衛士,徐徐向著距離合肥城不足二百米的那處山坡前進。


    合肥城上,督軍薛悌看著遠方的那一幕,對張遼說道:“將軍,關羽遠道而來,竟如此托大,不若如當初進攻孫權般突襲?”


    曆史上薛悌和張遼一直守合肥,建興年間還跟著司馬懿伐蜀,一直活到曹叡青龍年間。


    此刻他見關羽竟然犯了和孫權同樣的錯誤,就想故技重施。


    然而張遼卻搖搖頭道:“雲長絕非孫權那般愚蠢之徒,若是出戰的話,我並無把握。何況他的軍隊極為嚴整,一旦被拖住,我恐怕也難以脫身。”


    薛悌想了想道:“關羽雖號稱萬人之敵,但他畢竟年事已高,還能有幾分年輕時候的力氣?或許趁其老,可以斬其首。”


    張遼瞪了他一眼道:“英雄雖老,然還是英雄。何況我今年也已五十有六,力氣也遠不如當初矣。”


    薛悌就沒有說話了。


    過了片刻,關羽大軍就已經浩浩蕩蕩至合肥城下。


    過來的大概有一萬多人馬,剩餘的人都在城外約四五裏開始安營紮寨,準備進行長時間攻城。


    但即便隻到了一萬多人,漢軍聲勢依舊浩蕩,關平魏延等將護衛左右兩側,旌旗招展,隊伍連綿二裏,排列出數個陣型,嚴正以待。


    看到這一幕,張遼沉吟片刻,說道:“打開城門。”


    薛悌大驚道:“將軍,這是要做什麽?剛才關羽人少時將軍不出戰,難道現在他已擺開陣勢,將軍卻要出城迎戰嗎?”


    “我與雲長多年好友,此番生死交戰,豈能不出去見一麵?”


    張遼擺擺手說道:“我孤身一人出去便行。”


    薛悌就更加驚駭,說道:“將軍之身係合肥安危,若是關羽忽然襲擊將軍,那可如何是好?”


    張遼笑道:“雲長光明磊落,又豈是暗施冷箭的小人,督軍放心,我去去就迴。”


    說罷不顧薛悌勸阻,獨自一人下了城牆,騎上馬背,喝令城門打開,一個人衝出合肥,向著那邊小山而去。


    遠處山坡之上,關羽正在觀察合肥城池。


    他其實今日沒有攻打城池的打算,到了城外肯定是要先安營紮寨,然後準備攻城。


    但敵人往往會選擇在我軍安營紮寨的時候發動突襲,因此有經驗的將領就會選擇帶領一部分人馬進行防禦列陣。


    關羽就趁著這個機會觀察一下合肥城池的情況,想找到攻城的突破點。


    然而此刻城門打開,一騎忽然衝出。


    遠遠一看,關羽就知道是張遼來了,於是說道:“不準放箭!”


    “將軍有令,不準放箭!”


    傳令兵立即大喊。


    於是諸多原本警惕準備拉弓的弓手們,便紛紛放下了手中弓弩。


    片刻後張遼到了近前,抬起頭看著山坡上的關羽,見他兩鬢斑白,麵容蒼老,一時竟有些發愣,片刻後才苦笑道:“雲長,多年未見,你老矣,令人悲傷。”


    “文遠。”


    關羽亦是說道:“人終有老時,這是自然的事情,又何必因此而悲傷呢。若能死前完成心中夙願,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如太史公說的那般,死重於泰山,便足矣。”


    “雲長言之有理。”


    張遼收拾了心情,隨後說道:“此番雲長遠道而來,攻打合肥,我出城也並非是想勸雲長退兵,能見見老友,便心願已了,之後咱們戰場上見,各安天命吧。”


    說著他也沒有過多的廢話,勒轉馬頭離開。


    這次出來張遼本就不是來跟雲長說些什麽希望他退兵之類的話,因為這本身就是最沒有意義的言語。


    關羽是漢將,張遼是魏將。


    如今曹魏代漢,劉備繼承漢室,那麽為了大漢江山,曹魏與季漢之間就已經是不死不休,沒有任何可以迴旋的餘地。


    哪怕他們二人是好友,也不可能因為他們之間的友誼而罷兵。


    所以能在晚年再看看故人。


    挺好。


    張遼與關羽就隻是寒暄了幾句,便很快迴去。


    然而遠在合肥城上的薛悌,卻眉頭緊鎖,目光之中有些狐疑。


    隨著南方季漢朝廷的建立,其實也有些心懷漢室的將領叛投,如原東海郡,現利城郡守將蔡方,夏侯淵部將嚴才,廬江主簿呂習,雲陽長李簡等等。


    而且之前在荊州之戰投降的曹軍,也基本歸順。就連於禁的家屬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令曹丕大為火光。


    因此這兩年曹魏對南投的叛將極為敏感,特別是與南朝聯係緊密者。


    不過張遼是曹魏的高級將領,薛悌與他共事多年,了解他的為人,而且家人都在北方,叛逃的可能性還是不大,所以薛悌也沒有往這方麵深思。


    隻是這樣的異常接觸還是犯了很大忌諱,因而薛悌猶豫再三,還是決定今晚迴去之後,將情況向曹休匯報一下。


    .......


    .......


    章武五年十二月十六日,就在關羽剛剛抵達合肥城下,劉備還在進軍河南的時候。


    此時關中,沉晨已經在長安城外率先發起了進攻。


    營壘之中,各部主將過來開會,除了於禁隻負責練兵不負責統兵,現在在漢中以外,所有主要將領都來了。


    目前沉晨這邊的情況是,八萬大軍,主要分為三個部分,一個是沉晨自己,位於長安西南城,另外一個是黃忠部,位於長安東南外二十裏,最後就是趙雲龐德部,位於長安城北。


    三部隻有沉晨、趙雲和龐德在長安城外安營紮寨,黃忠則靠近杜陵地區,因為他的東南方就是藍田縣,曹真控製了藍田以及藍田穀的入口。


    除此之外,後方斜穀出口五丈原一帶,李嚴負責後軍督運糧草,漢中則有王甫、劉幹、費揖、輔匡、李休等大小官員、守備將領將漢中的糧食通過陳倉道和褒斜道運到關中。


    此刻沉晨主將營帳裏,他高坐主位。


    左右兩側分別是黃忠和趙雲,然後就是龐德、馬岱、李越、雷定、竇茂、牛鄲、陽群、馬玉、薑元、任參、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霍漾、吳當、吳濤、單彝、鄧艾等部將。


    薑維加入得比較晚,雖然受重視,地位卻不如已經在軍中擔任中級將領的鄧艾等人,因此被安排在旁邊跪坐著,有張桌桉做文書筆錄的工作。


    “斥候迴報,現在我們要麵臨的敵人主要是三個方向,一自然是長安城,城中有數萬兵馬,據在洛陽的內應探知到的消息,長安城中總兵力應該在五萬之中,糧草也足以支撐一兩年之久。”


    “第二個方向是長安城以東後方有徐晃、朱靈等數部人馬,他們人數倒是不多,約有一萬餘人,不到兩萬,分散於長安城以東的數座城池,替夏侯懋控製後方糧道和退路。”


    “第三個方向是藍田縣以及藍田穀中的魏軍,統帥為曹操養子曹真,軍隊數量有約三四萬左右。據聞他的糧草可能不多,內應來報,大抵隻能支撐半年用度。”


    沉晨環視下方眾人,開口詢問道:“將士們覺得,我應該先取哪一部比較好。”


    下方將領們互相對視,誰也沒有發言。


    見場內議論紛紛,就是沒有人率先開口,沉晨笑著說道:“諸位不用有顧慮,大膽地暢所欲言嘛,就算是說錯了也沒關係。”


    當下就有雷定站起來說道:“大都督,末將覺得應該先攻打徐晃朱靈他們?”


    “哦?”


    沉晨問道:“為什麽?”


    雷定四下看看,憨笑道:“他們兵少。”


    “哈哈哈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這個理由確實很樸素。


    沉晨也笑了起來,向下擺擺手示意雷定坐下道:“雷將軍雖然思考得有些不周到,但他勇於思考,就是邁出了最大的一步,賞他十金!”


    “多謝大都督。”


    雷定大喜,他是氐人將領,之前響應馬超號召帶著部落加入劉備集團,目前是為奉義將軍。


    雖然雷定沒什麽文化,但憑借著這股莽撞勁,也讓人頗受歡喜。


    沉晨看向眾人說道:“徐晃和朱靈部是最不能攻打的方向,有誰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不好打。”


    趙雲應了聲:“如果調集主力進攻,敵人的主力反而在我們後方,那麽糧道就有被斷的危險。若隻派小股部隊進攻,缺少大型攻城器械,兵馬數量又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攻破他們的城池的。”


    “不錯。”


    沉晨點點頭,說道:“那既然徐晃和朱靈部不能攻,應該攻誰比較穩妥?”


    “大都督,我知道了,應該攻打曹真!”


    有了雷定,當即就有第二個人機靈地高喊道:“因為他們糧少。”


    “那長安為什麽攻不得呢?”


    沉晨反問。


    那人毫不猶豫地道:“自然是因為長安兵多糧足,且城高牆厚,不易正麵強攻。”


    沉晨笑道:“相比於長安,藍田會更難打一些,不僅縣城背靠山巒,還有道路狹窄、關隘重重等問題。至於糧草,在驪山以東,有一條道路連通了鄭縣至藍田,此路就在藍田縣的後方,可以供應曹真糧食。”


    這條道路就是後世藍田縣到渭南市的關中環線,就位於藍田縣的東北方向。後世藍田縣玉山鎮以北,道路平坦寬闊,直通渭南市,想要斷絕藍田的糧草有點不太現實。


    “那麽隻能攻打長安了?”


    將士們議論紛紛。


    長安城城高牆厚,且裏麵糧草眾多,確實給了他們不小的壓力。


    “還是來看看輿圖吧。從南陽至上雒這一帶,道路寬敞,城池較多,屬於山穀地形,是武關最好走的地方,但這裏!”


    沉晨身後有一塊豎起的木板,木板上掛著輿圖,他站起身指著輿圖上藍田縣東南方說道:“此地北為塚領山,南為藍田穀,群山環繞,山勢極為陡峭,在兩山之間,有將近三百裏的狹窄道路,地形猶如一線之天,易守難攻,幾乎與褒斜道近似。”


    眾將士看過去。


    就看到輿圖上的圖形自然不可能如同衛星地圖那麽清晰標準,包括群山峻嶺,沉晨也隻是用山形圖來表示。


    但他們都是走過褒斜道和陳倉道的,地形與褒斜道相似,他們就已經深有體會。


    而沉晨指的地方自然就是後世商洛市到藍田縣的道路。


    從商洛市到南陽的方向道路還是比較寬敞,但往西北進入關中的方向就極為狹窄,路途堪稱是峽穀一線天絕境,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曹真主要盤踞在藍田縣和藍田穀,想強攻難度很大,不過藍田縣也必須給予他們足夠的壓力。”


    沉晨環顧眾人,最後把目光定格在黃忠身上,說道:“黃將軍。”


    “末將在!”


    老頭今年七十餘歲,中氣十足,起身拱手。


    沉晨說道:“命你部包圍藍田,然後直插藍田後方糧道,斷絕藍田城內的糧草,逼迫曹真將兵馬退入藍田穀。”


    “唯!”


    黃忠領命。


    沉晨又看向眾人道:“長安城雖高大,但城池太廣了,可以進攻的方向太多,明日我親領大軍,自城南進攻,趙雲龐德。”


    “末將在!”


    趙雲龐德站起身迴應。


    “你二人分出部分,嚴防東麵徐晃朱靈援軍,主力進攻城北城東。”


    “唯!”


    二人應下。


    沉晨環視眾人道:“長安是塊硬骨頭,但也是三部中最好打的硬骨頭,古人說十倍圍城,可長安城這樣的地方,城池長度近百裏,我就不信城裏五萬人能麵麵俱到,總有紕漏之處,這是我們與敵人對決的開始,也是諸位能否抓住戰機的機會,成敗就此一舉,明日攻城!”


    “唯!”


    將領們轟然應是,士氣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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