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頭好痛。”


    關中長安未央宮後殿,曹操躺在木塌上,抱著腦袋來迴翻滾,頭痛欲裂。


    今年曹操已六十五歲,麵容蒼老,頭發灰白,這幾日因頭風又發,不得不迴長安休養,令魏王相國鍾繇為統帥,督甘亭八萬軍隊與劉備對峙。


    這場戰鬥比拚的是曹魏和劉漢的國力,雙方都已經繃得很緊,曹操每日提心吊膽,以至於心力衰竭的厲害。


    最痛苦的是十多天前樊城被破,三萬曹軍投降,於禁被生擒的消息傳來,令他悲憤交加,頭風當場發作,差點沒直接給痛死過去。


    要不是心裏還有一些執念令他苦苦支撐著,必須挽迴頹廢的局勢,恐怕曹操已經提前半年去世了。


    “魏王。”


    旁邊太醫端著藥走過來,說道:“喝了這碗藥吧。”


    “寡人不喝!”


    曹操右手一揮,一把將藥掀翻,然後大喊著道:“出去,都給寡人出去。”


    “唉。”


    太醫和周圍侍從不敢違背,隻好退著出門。


    門外司馬懿蔣濟董昭等人等著。


    見到太醫出來,董昭問道:“魏王如何了?”


    太醫歎息道:“魏王頭痛令他心情煩躁,不能冷靜。這個時候越煩躁易怒,病就越難好,奈何我等不敢勸啊。”


    “若魏王不能冷靜思考的話,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皺起眉頭。


    眼下郭嘉那邊已經製定了兩個計劃。


    一個是撤退方案,另外一個是進攻方案,都需要曹操首肯。


    結果曹操現在病發,沒辦法處理,時間一直被耽誤著,夏侯惇那邊可是撐不了多久。


    唯有司馬懿沉吟片刻,說道:“此事要麽就隻能找相國決定,要麽......”


    “要麽什麽?”


    董昭問。


    “要麽就下一記猛藥。”


    司馬懿說道:“前將軍與魏王向來情同手足,魏王尚不知將軍窘境,若是把情況告知魏王,或許能令魏王冷靜下來,思索對策。”


    眾人沉默片刻。


    司馬懿見他們不說話,便又補充道:“現在畢竟還沒有到生死存亡的關口,尚有一線生機。若是我們擅自拿定主意,或者讓相國決定,以至於前將軍有失的話,那罪責恐怕誰都承擔不起......而且相比於前將軍有失給魏王帶來的打擊,現在還有挽迴的餘地。”


    “唔......”董昭輕點下頜,作為三朝老臣,他的資曆極深,目前也是曹操身邊諸多謀士之首,司馬懿的話很有道理,於是整頓了一下衣冠,對左右其餘謀士說道:“那諸位與我一同進去吧。”


    “嗯。”


    眾人點點頭。


    董昭就推開大門,步入殿內。


    此時曹操依舊捂著額頭小聲呻吟,當初他還曾經勸人別諱疾忌醫,結果自己痛起來,一生氣連藥都砸了。


    “魏王。”


    董昭進入殿內,向他拱手說道:“南陽尚有些公文傳了過來,還需要魏王定奪。”


    曹操喘著粗氣,額頭冒汗,擺擺手說道:“今日寡人不適,些許瑣事,便不用由寡人定奪了。”


    董昭說道:“前將軍城中糧草不足了。”


    “什麽?”


    “前將軍城中糧草不足了。”


    “還有多少存儲?”


    曹操連忙詢問,這可是一件大事。


    他之前僅僅得知於禁被俘的消息,但夏侯惇那邊卻固若金湯。


    結果轉眼間南陽公文傳來,告訴他夏侯惇沒糧草了,這實在是把他驚出一聲冷汗,頓時頭都不覺得痛了。


    董昭說道:“原本是有半年存儲,但襄樊大水,水高至五六丈,把兩座城池都給淹沒了,前將軍即便馬上轉移糧草,也還是令暴雨和洪水淹了大半軍糧,如今隻剩下不足一月供養。”


    “一月......一月......”


    曹操仿佛醫學奇跡,整個人都從木塌上坐了起來,汗如雨下,環顧眾人焦急說道:“爾等可有對策?”


    董昭就說道:“令君說,上策是掩護前將軍撤離襄陽,下策是繼續苦撐,等待援軍來時,寄希望於擊敗沉晨,再把糧草運到襄陽城裏去。”


    “沒有中策?”


    “沒有。”


    “說說堅守為何是下策。”


    曹操坐在木塌上,拿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長舒了一口氣。


    董昭道:“沉晨攻破樊城,士氣正旺,且據守城池,船隊又巡視漢江江防,包圍襄陽,恐至少三月之內,無法將其擊敗。”


    三月之內?


    曹操不蠢,知道這已經算是郭嘉給他留了麵子。


    實質情況是魏國為了打仗,連年勞役,征調青壯入伍,苛捐雜稅以及徭役極其嚴重,他們的國力消耗已經接近極限。


    現在雖然襄樊是十一萬對陣不到十萬,可曹軍被分割成了兩塊,一塊夏侯惇四萬餘人,另外一塊夏侯淵與徐晃四萬人加上新野宛城一帶原來兩三萬駐軍。


    夏侯惇這些人被困在城裏幾乎出不來,沉晨可以隨時調集兵馬,集中主力進攻任何一方,因此在局部戰場上,反而是沉晨占據優勢。


    如果夏侯淵和徐晃主動進攻的話,那麽就是不到七萬人與沉晨這邊十萬人交戰,而且還是占據樊城和漢江的敵軍。


    由於漢江的問題,夏侯惇無法給予夏侯淵他們一點幫助,最後的結果能不輸就不錯了,還說擊敗。


    如果想要在短時間內擊敗沉晨,就得重新征兵,而且還得訓練水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臧霸和張遼過去了,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夏侯惇的糧草隻能支撐一個月。


    所以也難怪堅守是下策,除非老天爺開眼,出現個什麽奇跡,否則的話,繼續堅守下去,幾乎沒有任何贏的可能。


    曹操於是說道:“撤退又該如何?”


    董昭迴答道:“令君認為,強攻不可取。撤退也不容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沉晨的船隻封鎖了沔水,前將軍沒有船隊不能過,卻可以走陸路。”


    “陸路?沔水有陸路嗎?”


    曹操一時詫異。


    董昭笑道:“有的,在築陽和陰縣。”


    “細說。”


    “築陽北麵有一片巨大的江心洲,與西岸相連,洲島距離東岸的陰縣也僅有不足三十丈寬,因河道狹窄,水流極為湍急,船隻不易過,所以令君以為可在此搭建浮橋,兩岸建造高櫓箭塔,鑄造牆寨,掩護前將軍撤離。”


    “這築陽和陰縣為我們所製否?”


    “是的,這個戰衝要地,之前就已經令傅方領兵駐守於此。”


    “那就好。”


    曹操笑道:“就按照奉孝的意思辦,令夏侯淵和徐晃兵進陰縣,掩護元讓撤離。”


    “唯。”


    董昭舒了一口氣,與眾人離開。


    曹操則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雖然撤離襄陽會令他剛到手的荊州治所拱手讓出去,但現在南陽被他占據,大不了他就與劉備在南陽對峙,之後再把南陽百姓遷移到河南去充實人口,總歸他不算吃虧。


    然而曹操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樊城外的軍營之中,沉晨正看著手中的信件。


    大水退去之後,樊城城內被泡成了沙灘,留下厚厚一層淤泥積土,光為了清理這些,士兵們就花了足足兩天時間,然後收拾了整座城池,駐紮其中。


    沉晨則在樊城外布置諸多軍營,令文聘部駐紮在樊城裏,黃忠部與趙雲部駐紮在北麵的鄧塞、陵陽坡以南的甖聚。


    然後呂常部、沙摩柯部駐紮於樊城的西北、西城外,他的本部則駐紮在樊城東麵碼頭。


    這樣數部互犄角,圍繞著樊城作為防禦中樞,北擊夏侯淵,南圍夏侯惇,曹軍完全被分隔成為了兩部分,特別是夏侯惇部沒有船隻,處境極為尷尬,已經是一塊到嘴的肥肉了。


    不過沉晨在襄陽住了那麽多年,對襄陽周邊環境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漢江上遊有江心洲連接兩岸,因此想要出兵占據這裏。


    結果沒想到瞌睡來了就有枕頭。


    一旁周不疑和蔡篤湊了過來,看到沉晨手裏的信件,周不疑笑著說道:“師兄,這傅方是個聰明人呀,居然想要投奔我們。”


    “嗯。”


    沉晨笑道:“他再不投奔,我數萬大軍就要圍攻陰縣了,他那區區一兩千人,如何能抵擋?傅方在信裏說,夏侯惇和夏侯淵每日夜晚都派人從他那邊送信,看來是商量著要做大事。”


    周不疑便說道:“這些日子曹軍沒什麽動靜,我們隻要把築陽和陰縣占領,就能徹底斷了夏侯惇和夏侯淵之間的聯係,慢慢把夏侯惇圍困死了,聽於禁說,襄陽有半年糧草,我們就圍著襄陽半年,不信他不投降。”


    “半年糧草應該不足了,我估計頂多兩三個月吧。”


    沉晨放下手中的信件說道:“他們本就已經在襄陽駐紮了一個多月,四萬多人每天吃喝不是個小數目。前些日子又是暴雨,我就不信他的軍械一點受損都沒有。”


    沉晨當然不知道夏侯惇那邊的具體情況,雖然傅方表示願意投降,但他也不知道具體,因為都是夏侯惇信使路過他那,直接找夏侯淵商議。


    不過沉晨認為夏侯惇那麽情況可能不會太好,畢竟襄陽也被水淹了,城內的守城器械和糧草物資肯定還是有些損失。


    所以夏侯惇才會急於尋找夏侯淵那邊要解決辦法。


    但現在襄陽的問題無解。


    因為沉晨大軍鋪開,就算來二十萬大軍,兩三個月內也不一定把他拿下,何況曹魏集團負荷已經極重了。


    劉備集團負荷也重,雙方都在苦苦支撐著,可在戰事上對於曹魏極為不利。


    所以想在兩三個月內解救夏侯惇,幾乎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就是撤軍。


    雙方以漢水為界,曹操占據南陽,沉晨占據除南陽為的荊州,隔河或者以樊城為界。


    但沉晨可不會讓曹操盡想美事,他不僅要奪迴南陽,還要夏侯惇乃至於夏侯淵徐晃他們永遠留在這裏,一口吃下這兩塊肥肉。


    因此他也瞄上了築陽和陰縣。


    築陽就是後世湖北穀城縣,陰縣則是後世湖北的老河口市。


    這兩地中間有塊巨大的江心洲,名叫王甫洲。


    曆史上曹魏占據南陽之後,把這一帶至武關方向的丹水地區統一劃分為南鄉郡。


    當時的南鄉縣在北麵湖北丹江口市一代,後來曹魏一度將原來的南鄉縣改為商密縣,將陰縣被改為南鄉縣,成為南鄉郡治所。


    南鄉太守傅方便駐紮於此,守護著漢江兩岸唯一能通行的陸地洲,然後在關羽水淹七軍之後,投降了關羽。


    此刻傅方也依舊駐紮在此地,之前沉晨已經給他送了信過去,勒令他投降,他也迴信了,表示願意歸順,這樣一來,沉晨就可以在陰縣駐兵了。


    目前的形勢考量的話。


    沉晨認為夏侯惇城內的糧草應該能堅持個三月左右。


    敵人不太可能現在就放棄襄陽,肯定會選擇嚐試進攻樊城,解襄陽之圍,所以他打算先派小股兵力駐守築陽和陰縣,主力集中在樊城對付敵人。


    但到了九月底,又一個消息傳來,令他震驚不已,隨後便是難以想象的狂喜。


    “天助我也,夏侯惇無糧了。”


    沉晨主將營帳內,他頭一次這麽高興,比生擒於禁還興奮。


    傅方歸順之後,沉晨並沒有立即讓他帶兵過來,而是讓他繼續留在陰縣以做內應,同時他還打算派去沉桃三千黃門卒入駐築陽和陰縣,把兩座城池控製住。


    結果傅方投降還沒幾天,沉桃還沒到呢,夏侯惇夜晚就派人送信過去,然後勒令傅方在城外修築寨牆,為他撤兵離開做準備。


    得到這個消息傅方連忙匯報給了沉晨,沉晨頓時明白,襄陽城裏的糧草大抵是被水淹得差不多,夏侯惇快堅持不住了,這才選擇撤兵。


    夏侯惇沒有船隻,如此一來,他隻能選擇從築陽走王甫洲過去。


    顯然夏侯淵那邊肯定也會接應。


    曹軍的打算應該是認為那片地方河道狹窄,在兩岸修築寨牆建造工事,應該可以抵抗沉晨的水軍,從而掩護夏侯惇撤退。


    但現在傅方投降之後,他們的一切計劃就為沉晨所知,正是將計就計的時候。


    周不疑也看了這封信,提出個疑問道:“師兄,我素聞郭嘉乃絕頂智者,傅方投降之事他不一定清楚,就怕萬一是他讓傅方投降,好引我們上當。”


    “嗯。”


    沉晨點點頭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正讓沉桃前去,把築陽和陰縣的曹軍替換掉,即便郭嘉有計,也無可奈何了。”


    周不疑道:“那是否要讓船隊保護他們呢?萬一城內布有伏兵?”


    “自然。”


    沉晨冷笑道:“現在沔水為我掌控,兩岸曹軍斥候莫不能近,這大江任我馳騁,誰能阻我?”


    夏侯惇被圍困在城裏,即便派信使也隻敢半夜出門,每天風餐露宿,走上百裏繞道漢水上遊偷偷渡河,因為在襄陽附近全都是沉晨的探馬斥候,已經兩個信使被抓了。


    若非那兩名信使都是夏侯惇的死士親衛,信件也都在被抓之前撕毀吃掉,恐怕城內的情況早就被沉晨了如指掌。


    所以目前漢江兩岸曹軍幾乎絕跡,沉晨的船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這也是為什麽傅方投降的緣故。


    實在是他的築陽陰縣朝不保夕,再堅守在那裏,大抵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投降求個活路。


    因而即便是郭嘉想算計他,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根本算計不出來。


    除非曹軍有支能與他媲美的水軍。


    到最後沉晨毫不猶豫地下令道:“傳令,讓沉桃今夜行動,再讓韓湖趙濬領船隊五千人巡視築陽江防,還有傳令給霍漾吳當吳濤,讓他們加緊巡視襄陽西城,務必要緊迫一些。”


    “唯。”


    周不疑便去寫手令,給各部將傳達軍令。


    早年沉晨六大弟子,謝暉、張黎、胡沔、霍漾、吳當、吳濤,全是隆中鄉黎庶黔首。


    現在沉晨包圍襄樊,除了謝暉、張黎、胡沔三人做文書工作以外,霍漾、吳當、吳濤三人已是軍中中級將領,目前就在襄陽西麵隆中鄉一帶駐紮。


    這次他要收緊風聲,令曹軍斥候探馬不能得到築陽和陰縣的實際情況,讓他們還不知道傅方已經投降的消息。


    等到夏侯惇堅持不住,正式撤兵的時候,必然會給他們一點來自隆中本地人的小小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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