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十月,鄴城最終被攻克。


    袁譚逃亡渤海。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蔡瑁得到了劉備出發的消息。


    江陵此刻已經駐紮了數萬大軍。


    不止是江陵,還有潺陵、華容等地,都駐紮了大量的襄陽兵馬。


    長江水師的船隊日夜在雲夢澤以及長江地區航行,江夏水師也不甘示弱,在洞庭湖北麵以及赤壁地區遊弋。


    他們所處的地方在後世已經變成了陸地,比如湖北監利市、石首市等,但在當時還都是湖泊。


    所以除了洪口一帶是陸地以外,北至雲夢澤,南至洞庭湖,都是他們的對峙地點。


    兩邊誰都沒有開啟爭端,甚至在江夏水師挑釁的時候,長江水師還會刻意退讓,將洪口南北,也就是後世洞庭湖和洪湖地區讓出來,自己則退往孱陵與華容二縣。


    但等到了十月份,蔡瑁聽說劉備正式入川,已經過白帝城,浩浩蕩蕩往臨江而去的時候。他就立即做了多手準備,江陵這邊頓時活躍起來。


    津鄉,位於江陵城東三裏,此地東麵便是雲夢澤,漢代江陵往東南上百平方公裏,都是雲夢澤的區域,水域麵積非常大。


    此刻津鄉碼頭上,密密麻麻停靠了無數船隻,船隻全都用鐵索鎖起來。


    雲夢澤在當時不能簡單地看作一個湖泊,即便秦漢時期雲夢澤已經開始大幅度萎縮,可依舊還有上萬平方公裏麵積,比五個洞庭湖還大。


    所以至少從江岸邊上看著這片大湖泊的話,就會覺得像是在看汪洋大海,滾滾波濤浪花潮湧。


    如此大麵積的湖泊,浩瀚無垠,風浪極大。船隻自然沒辦法分散固定在碼頭上,隻能選擇用鐵鎖或者木板船連著船,這樣才能防止船隻被風浪吹走。


    這種方式就是曹操赤壁之戰時的“鐵索連舟”,也並不是龐統給曹操獻的計策,而是從春秋戰國時期,楚、吳、越等南方地區普遍存在的停船方式,當時不管誰停船都是這麽停。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曹操赤壁之戰輸了並不是輸在“鐵索連舟”的方式上,而是輸在信了黃蓋的詐降,讓栽滿魚膏油脂的詐降船隊輕易靠近到了他停船的烏林碼頭。


    正常情況下,夜晚戰船船隊停船的時候當然不能靠近過去。特別是在這樣的戰亂時期,長江上已經出現了管製,各地的商船也不允許來往,防止被人打探消息。


    不過此刻卻有大量的船隻在津鄉碼頭進進出出,有從南麵長江口岸來去的,也有從東麵雲夢澤湖泊上走的,每天都有大量的中小船隻進出碼頭港口。


    遠處江陵城城池有一隊軍士從城裏走出來,踩在夯土地麵上發出橐橐的響聲,碼頭連綿十餘裏,數千艘船仿佛一眼看不到盡頭,江岸上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那隊軍士進入碼頭之後,就列隊站在了碼頭上。


    今日負責駐紮在津鄉的是中郎將李穎,他原本是張允的部下,後來由於蔡瑁在巴東之戰手下的將領損失過大,就從張允那抽調了幾名中高級將領過來,其中還包括了霍峻。


    霍峻的兄長霍篤曾經在劉表攻打曹操的潁川之戰中大放光彩,但奈何沒兩年就病死了,弟弟霍峻繼承了他的部曲,現在為蔡瑁帳下校尉。


    “要調用四百艘船嗎?這可不像是要出偵查任務。”


    李穎看著這份手令,確實是目前駐紮於江陵的太尉手印沒錯,上麵還有印章。


    這次帶隊的王介跟李穎也是老相識了,都是當初跟著張允帳下的老部將,此時頗有些埋怨地說道:“去送死。”


    李穎看出了同僚的怨氣,打趣說道:“怎麽,太尉讓你去青草湖和江夏水師拚命啊?”


    “那倒不至於,不過也差不多吧,派我南下去作唐。”


    王介聳聳肩。


    “去作唐?田買的駐地啊。”


    李穎略微有些同情地看了王介一眼,說道:“你沒向太尉請求嗎?”


    王介兩手一攤說道:“有什麽用呢?就是太尉讓我去勸降的。”


    “劉磐救過田買的命,恐怕不會投降,而且你的妹妹”


    李穎一時遲疑。


    王介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兩個人說話間碼頭上的人已經開始解鎖船隻,準備讓王介的這支軍隊上船。


    而在他們聊天的不遠處碼頭船塢官舍邊放著數張桌案,桌案後頭有十多名佐吏正在核對賬目。


    像江陵現在已經有五六萬大軍駐紮,加上周邊孱陵、華容,每日來往的士兵、船隻、糧草、軍械都要清點。


    所以像他們這種佐吏非常多,達上百人,每天都要給碼頭進出的任何貨物、人員登記造冊。


    其中有一名大概三十歲上下的軍中主簿跪坐在席上,一直拿著手中的賬簿在看,似乎是在認真看著賬本,但耳朵卻在聽著王介與李穎的對話。


    過了片刻,碼頭上的船隻總算是開赴了出來。


    大大小小的船隻總計四百艘,有樓船三艘,艨艟、鬥艦三十餘艘,冒突、走舸、露橈、先登百餘艘,斥候、遊艇、飛舟、赤馬等二百餘艘。


    見船隻出來,王介和李穎打了聲招唿,便迴到隊伍中下達命令,浩浩蕩蕩數千大軍就開始登船準備啟程。


    等到晌午過後,又有一支軍隊從江陵城緩緩而來。


    這次李穎見到這名將領的時候就擺了另外一副臉色,因為這人是他在軍隊裏的死敵韓湖,韓湖最早也在張允手下當差,二人關係不是很好,現在還是老樣子。


    二人都不想搭理對方,韓湖將手裏的軍令往李穎桌上一拍,就自顧自地等著碼頭上的輔兵和民夫將船隻調好。


    李穎冷哼一聲沒有說話,旁邊的主簿自然也就聽不到韓湖是去做什麽。


    很快就又有三百多艘船隻從津鄉碼頭開走。


    兩日後。


    建安十三年十月十八日,長沙郡,羅縣。


    滾滾長江波濤浩瀚,諸葛亮就盤膝坐在羅縣西北方向的棋盤山山腳,此地並非後世汨羅市,而是汨羅市西北方屈原管理區一帶。


    這一片地區在春秋時期屬於羅子國,包括後世的汨羅市、嶽陽縣、湘陰縣,而漢代的羅縣就位於此地。


    羅縣在湘江和汨水之間,西北方向湘江對岸後世是大片陸地,此時卻是浩瀚湖泊。


    數艘飛舟逆水而來,最終緩緩停在了山腳的亭舍碼頭上。


    諸葛亮起身相迎。


    飛舟船艙打開,走出個眉宇剛毅,健壯有力的青年,他看到諸葛亮,立即笑著說道:“兄長。”


    “曉卿。”


    諸葛亮穿著青色長袍,外麵套著白色大氅,頭上戴著進賢冠,腳底穿著一雙金絲雲頭帛履。


    因是十月份,南方也漸漸寒冷起來,手中倒是沒有拿羽扇,而是雙手背負在身後,整個人如謫仙般飄逸,微笑地著看著沈晨。


    沈晨笑著走了過去,上下打量道:“兄長卻是又清瘦了一些,相比軍中事務繁忙,每日操持,總來不及吃飯吧。”


    “我起居都可,倒是曉卿卻是愈發壯碩了。”


    諸葛亮沒有正麵迴應,但沒有迴應基本就是默認,現在他與關羽獨掌一軍,關羽掌軍隊,他則要操持軍中上下所有事務,確實有的時候忙起來沒有按點吃飯。


    沈晨與他並肩走在一起,看著東岸滾滾流淌的汨水,忽有所感地說道:“這便是汨水河?就是不知道賈長沙吊唁的屈潭在何處?”


    “那便是。”


    諸葛亮指著一裏外汨水左岸說道:“屈君投江就是在此處。”


    沈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汨水河左岸水草豐茂,茂密的蓬蒿野草比人還高,水流波濤洶湧,十月中旬清冷的寒風吹拂,宛如帶著鬼哭狼嚎般的嘯音。


    四百八十六年前,屈原就是在這裏投江。


    江邊已經沒有了任何遺跡,除了後來的楚人為了紀念屈原,自發在江邊修建了一座陵墓,就什麽都沒有留下了。


    甚至那座衣冠塚陵墓如今也隻剩下殘垣斷壁,西漢時候還有人紀念,賈誼、司馬遷等名人都來吊唁過、祭祀過他,但到了西漢末年戰亂,再到如今亂世,活人都自身難保,誰還管死人?


    看著這般荒涼的汨羅淵,沈晨一時間有些感慨地說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真不知當時楚國的國都被攻破的消息傳到屈君耳邊時,他又是懷著怎樣悲憤的心情,跳入這寒冷的江水裏,以身殉國的呢?”


    諸葛亮不由得輕聲說道:“賈太傅投書以吊屈君,太史公二十歲就到了羅城祭祀正則。想必那個時候,他們也能夠感受到屈君在遇到國家破敗之時,那種悲涼痛苦之感吧。”


    “我覺得他們感受不到。”


    沈晨搖搖頭:“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感同身受,賈誼和司馬遷在的時候,大漢國力蒸蒸日上,他們感受到的僅僅隻是跟屈原一樣的懷才不遇罷了。”


    諸葛亮想了想道:“這倒也是。”


    沈晨指著北方說道:“真正國破家亡的時候,不正是眼下我們能夠感受到的事情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與兄長還得勉力。”


    “共勉。”


    諸葛亮點點頭。


    二人亦步亦趨地走到了江邊亭舍下。


    周邊其實並不是沒有人煙,作為羅子國舊地,羅縣是由湘江和汨羅江衝積出來的一大片平原區,遍布稻田和鄉野。


    隻是江邊因懼怕洪水衝毀村莊田園,所以無人在江岸居住而已,但還是有一個碼頭。


    碼頭有亭舍,離此地最近的村莊也有二三裏地,可從棋盤上一直到山腳碼頭,就有數不清的崗哨和烽火台,在西北麵靠近湘江與汨水交匯處,遠眺洞庭湖的地方,還有大量的軍事堡壘。


    現在劉磐駐軍於羅縣,由於漢代雲夢澤麵積很大,包括後世湖南益陽市的東北方,湘陰縣的西部,以及沅江市的西、北、東部,此刻還是一片汪洋大澤。


    所以蔡瑁軍隊要想南下,就必須走水路乘船走湘江才可以,否則就得翻越武陵山山脈和雪峰山山脈,因而此地是必經之路。


    劉磐的軍隊駐紮在這裏,顯然有著扼守要道的戰略用意。


    諸葛亮和沈晨進了亭舍內相對而坐,這次過來,他們要進行一次全麵的戰略複盤,從而要準備進行戰術布置。


    其實總的戰略方針和戰術早就已經在實施,但戰爭也在時時刻刻變化,別人同樣會采取不同的策略,所以他們也得時時刻刻保持交流,以方便做出應對。


    “蔡瑁必是先取荊南,再取江夏,這一點,兄長與我保持一致。”


    沈晨取出一份荊州大概輿圖,這份圖是他自己畫的,雖然跟衛星地圖沒法比,但比當時流行的輿圖可清晰太多,他指著上麵的江夏郡位置道:“蔡瑁忌憚攻取江夏之後,就要麵臨江東威脅,必然先破荊南而再取江夏。”


    “不錯。”


    諸葛亮微微點頭:“江東和二公子的處境其實一樣,猶如三足鼎立,江東與二公子強而江夏長公子貧弱,可誰都不敢主動進攻江夏,一旦江夏覆滅,長公子肯定會逃亡荊南,到時候二公子與江東接壤,雙方便是勢同水火。”


    這就是孫權和劉琮都互相尷尬的地方,大家三足鼎立,原本劉琮和孫權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劉琦被打跑或者被消滅了,那孫權是死都想要把江夏搞到手裏,劉琮也絕不可能放棄。


    如此一來即便是劉琮打跑了劉琦,那他至少得布置三到四萬軍隊在江夏才能防禦得了江東的侵襲,到時候再想收複荊南還有多少兵力?


    所以襄陽那邊最聰明的辦法就應該是先不管江夏,集中火力立即南下進攻荊南,先把荊南收複迴來。


    而且先取荊南也有個好處。


    那就是會讓劉琦顯然很被動的局麵。


    他來救荊南,江夏空虛,江東就有可能趁虛而入。


    如果不來救,那荊南就肯定抵擋不住。


    所以劉琦會陷入兩難境地。


    隻是蔡瑁不知道的是,他們已經與江東結盟,至少孫權已經答應不會趁著這個時候打過來。


    “蔡瑁取荊南,那麽他會怎麽選擇呢?”


    沈晨指向了作唐、漢壽、臨沅說道:“從湘水南下的水路被劉磐堵死,他很有可能兵分兩路,水陸並舉,一路先取臨沅,走益陽進攻長沙,另外一路則在青草湖上與我們對峙。”


    漢代的臨沅縣是荊南武陵郡的治所,在後世它還有個名字,叫做常德。


    其實從後世地圖上看的話,會讓人覺得常德不應該屬於湖南,因為它同樣在江漢平原上,屬於長江中遊平原南岸的城市,並沒有像湖南那樣被四麵大山包圍起來。


    但如果在漢代看常德的話,就很容易理解它為什麽歸屬湖南。


    因為當時常德市的整個東北方都屬於雲夢澤區域,包括了後世湖南嶽陽的華容縣、湖南益陽的南縣以及常德的安鄉縣,這一大片區域,在漢代都是湖泊,一直到唐宋以後才會浮出水麵。


    也就是說,從後世沅江北麵一直到長江那麽大的廣袤平原,大概有華容縣、安鄉縣、南縣、石首市、監利市等幾個市、幾個縣的麵積,現在都還在雲夢澤湖底吹泡泡。


    所以在漢代的地理上,常德顯然更應該位於湖南。


    這也是為什麽常德明明地理位置偏北,更靠近湖北,卻從秦漢時期一直屬於荊南四郡的最主要原因。


    也正是波瀾壯闊的雲夢澤,導致荊南荊北從這裏分隔。


    蔡瑁的軍隊要想南下,就隻能走水路。


    不過他的長江水師折損過半,剩餘兩萬多的長江水師雖然有在水上作戰的能力,可其餘軍隊卻都是南陽來的陸軍,完全走水路顯然會在與江夏水師的戰鬥中處於下風。


    因此沈晨認為,除了水師以外,他很有可能會兵分兩路,一路長江水師牽製江夏水師以及在羅縣堵住湘江的劉磐軍,另外一路則從孱陵南下。


    雖然常德的東北方向此時還是一片澤國,可正北方向,大概是後世的安鄉縣西北麵,澧縣、津市牛肉粉那個津市市、臨澧縣等地,已經是一片陸地,這片區域叫做作唐,北麵為孱陵,也就是後世公安縣。


    從江陵南下過了長江,走孱陵、作唐,就能直取漢壽縣以及臨沅縣,再從臨沅順著雪峰山脈的山腳,走後世的漢壽縣、沅江市,就能殺奔益陽縣,最後就能從益陽攻取長沙。


    曆史上劉備於赤壁之戰後駐軍於孱陵,然後將孱陵改名為公安,意為“左公安營紮寨”之意,便就是走這條路線南下,奪取了荊南四郡為基業。


    諸葛亮聽著沈晨的分析,微微點頭道:“曉卿說得不錯,我亦是這般作想,要取荊南,則必須取漢壽、臨沅、益陽。”


    “如今我們在作唐、漢壽、臨沅三縣布置的兵馬不多,恐怕難以抵擋蔡瑁的軍隊。”


    “羅縣也需要兵馬駐守,曉卿有什麽破解之法嗎?”


    “兄長以為如何?”


    沈晨笑嘻嘻地看著諸葛亮,總不能啥都讓他來想辦法吧,他就不信諸葛亮沒招。


    諸葛亮白了他一眼,說道:“我這幾個月來在臨沅、漢壽一帶去看過數次,這兩座城池都在沅水以北,想據河而守恐怕是不行,甚至敵人隻要包圍了東西北三座城門,臨沅就很容易被攻破,因而必須退讓。”


    “嗯。”


    沈晨點點頭:“我就知道兄長有主意。”


    諸葛亮指著地圖上一處道:“此地名叫藥山,山北便是青草湖,這是從臨沅前往益陽的必經之路。”


    藥山便是後世沅江市西南方的一片山脈,當時的沅江市還在湖底吹泡泡,隻有靠近雪峰山脈的一片區域露在水麵上,所以漢代臨沅與益陽長沙之間的往來,就得靠這種大山與雲夢澤之間形成的山腳臨湖路來走。


    不過由於沅江市一帶的山脈都不是什麽崎嶇的高山,不像四川巴蜀那麽誇張難行,因此還算是一條康莊大道,其中甚至還有不少山林當中的小路,行軍還是沒有任何問題。


    沈晨沒有去過這些地方,自然不知道那邊的地理環境如何,隻是既然諸葛亮覺得可以,他便說道:“好,那就聽兄長安排,於此地設伏!”


    “不急。”


    諸葛亮擺擺手道:“現在我們也僅僅隻是在進行戰術模擬而已,還是得實際再看看。”


    與沈晨在一起久了,他也學會了什麽叫戰術模擬,沙盤推演。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忽然有斥候急匆匆而來,進到亭舍內向諸葛亮單膝下跪道:“報,軍師,細作來報,三日前蔡瑁派了一校人馬南下進攻作唐,還派了另外一校人馬不知去向,將軍讓我立即來稟報軍師。”


    聽到這句話,沈晨看向諸葛亮道:“蔡瑁很急啊,看來咱們也得急一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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