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即將降臨,曹軍數萬人馬漸漸退入了營寨內。


    營寨確實已經變得十分擁擠,但左營被洪水淹沒,右營成為敵人主要進攻的方向,他們也不得不把兵馬集中到了右營。


    此時曹軍主營之內,夏侯惇和郭嘉董昭毛玠等人商議,要不要今夜突襲袁營營寨的事情。


    “袁軍來襲,臨時安營紮寨,防禦設施肯定不多,或許可以奇襲。”


    郭嘉提出了這個妙想。


    夏侯惇這個時候反倒開始遲疑起來,說道:“司空臨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我們出去,如果遭遇袁軍伏擊怎麽辦?”


    郭嘉解釋道:“戰爭在變化,時局和戰局也在發生變化,一味地防守並不是一件好事,那樣隻會讓我們不斷遭受襲擊,有的時候發動一兩次進攻,反而比防守更有用處。”


    “嗯。”


    董昭也微微點頭道:“以攻為守確實不失為一條路子,若袁軍已經結寨,攻打進去或許有些難度,但現在他們才剛剛準備大舉進攻,立足未穩,可以嚐試。”


    夏侯惇想了想就說道:“那我親自領軍去?”


    “不可。”


    毛玠製止道:“司空不在,將軍為一軍主帥豈能輕動?可令張遼領軍衝擊袁營,曹純率領虎豹騎為之策應。”


    官渡之戰後,曹操就開始著手打造屬於自己的精銳騎兵。


    他以當年奇襲烏巢的那一批精銳騎兵為底子,再加上鍾繇幫忙從關中運送了一批戰馬迴來,組建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騎兵。


    這支軍隊目前有一千人跟著曹操去了洛陽,剩餘四千人由曹純統領,號曰:“虎豹騎”,乃是精銳中的精銳。


    聽到幾名謀士的建議,夏侯惇從善如流,說道:“那行,我就讓張遼和曹純去一趟。”


    “或許我們還可以劫糧道?”


    董昭又提出建議:“袁軍將營寨搬遷至了我們營寨數裏外,他們的糧道肯定會被拉長,若是劫糧的話,或許會有效果。”


    郭嘉搖搖頭道:“這個就不好說,袁軍兵馬比較多於我們,有了上次官渡之後,袁紹對糧草謹慎了許多,司空幾次想要劫糧,都被他化解,恐怕沒那麽容易。”


    董昭說道:“之前是他們屯兵於瓦亭,白馬距離瓦亭咫尺之遙,想運輸糧草也簡單。但如今他們遷移這麽長距離過來,運送至前線會不會冗長?”


    從去年到今年,袁紹發動的進攻屢次被曹操擊退,雙方都想圍繞著糧道、外圍斥候布置,想要占據戰爭的主動權。


    但袁軍吃了一點小虧,就退至了三十多裏外的瓦亭、燕縣、韋鄉一帶,糧草也放置在白馬。


    白馬到瓦亭距離很近,劫糧肯定不容易。


    現在他們到匡城,拉長了戰線,那麽對於曹軍來說,或許就有機可乘。


    毛玠說道:“即便是要劫糧,也不能是今日,袁軍剛來,物資必然充沛,短時間內後方也不會運送糧草。”


    “這倒也是.”


    董昭想了想,就沒有再說什麽。


    “報!”


    就在這時,有士兵來報。


    “進來。”


    夏侯惇喊了一聲。


    士兵進到帳內,單膝下跪道:“將軍,左營水流開始下降了,現在已經露出了土地。”


    “不好,他們肯定要進攻左營了!”


    夏侯惇當時就跳了起來,臉色極為凝重地沉聲說道:“一旦左營被破,他們就可以從兩路同時包夾過來,我軍就危在旦夕了。”


    曹軍營寨沿線鋪開,主要以左營、中營、右營為主,其餘也有後營,但都在這三營後方。


    特別是現在左營被淹沒後,曹軍的後方糧道就基本是從平丘縣城先拉到前線的中營和右營,再通過大片營寨之間相連的內部網絡輸送到左營去。


    這也意味著連綿數公裏的營盤,就像是一個蜂巢一樣,是相通的。


    一旦被袁軍打穿了左營,那麽他們完全可以從曹軍的左翼對中營和右營展開內部進攻,這對於曹軍來說,威脅極大。


    “不用管”


    郭嘉沉吟片刻,苦笑著搖搖頭道:“左營隻需要派大量崗哨和斥候查探就行,我估計他們不會把左營當作進攻重點。”


    夏侯惇不解道:“這是為何?”


    郭嘉說道:“左營被水淹沒了一個月,土地早就鬆軟,人馬俱難以走在其間,我怕這隻是袁紹的一個幌子,可能會派小股人進攻左營,主要進攻方向還是中營和右營。”


    “可左營防備力量如此稀少的情況下,即便是他們隻派一兩萬人進攻,也難以防住啊。”


    毛玠有些擔憂道:“一旦左營有失,我們就身陷囹圄了。”


    “唔”


    毛玠的擔憂讓郭嘉也陷入了沉思。


    這其實依舊是雙方謀士之間的較量,以及心理上的博弈。


    郭嘉認為袁軍可能依舊會把主要進攻方向放在右營,所以還是以守住右營為主。


    但萬一沮授田豐他們就猜中了郭嘉的心理,來個反其道而行之,趁夜大舉進攻左營,他們就會很被動。


    即便土地難行,可也不需要太多人,一兩萬足夠。


    沮授曾經說過袁軍個人素質不如曹軍,所以八萬對五萬,應該屬於均勢。


    可問題是這種均勢要看在誰手裏指揮。


    同樣是十萬大軍,韓信來指揮跟劉邦來指揮就有巨大差別。


    雖然曹操肯定比不上人家兵仙韓信,可袁紹也沒法跟劉邦來比,所以中間的差距是一樣大。


    之前曹操親自指揮,對戰袁紹親自指揮,八萬對五萬的人數差距就能通過優秀的戰術打法和精湛的士兵個人素質來縮短。


    可現在曹操不在,失去了主心骨,左營又被淹沒,曹軍軍心和士氣也受損,戰鬥力就會嚴重下滑。


    此時雙方巨大的人數差異就體現了出來。


    人家畢竟比你多出三萬大軍。


    因此這種情況下,一旦出現戰術漏洞,就是致命的。


    偏偏曹操把荀攸帶走了。


    曹營當中的謀士相互合作緊密,配合得非常好。


    其中郭嘉負責敵人心理,荀攸程昱負責戰術打法,荀彧董昭毛玠負責戰略規劃。


    大家互相串聯,互相溝通,最終能幫曹操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法。


    現在程昱不在,荀攸也不在。


    郭嘉除了能分析一下敵人心理,就提不出一個更好的應對戰術。


    哪怕他後來也曾經提出過奇襲遼東的戰術,但那次除了準確把握到了劉表的心理以外,實際所謂兵貴神速的戰術差點沒把曹操給坑死。


    董昭毛玠的戰略謀劃也不亞於荀彧,但眼下需要的不是戰略謀劃,而是拿出一個實實切切的戰術方案出來。


    所以三人都有些為難。


    最後還是夏侯惇說道:“那就在左營再派三千人過去吧。現在左營已經俱為泥地,敵人即便大舉進攻,也未必能立即攻破。”


    三人對視一眼,便點點頭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當下夏侯惇就調兵遣將,派三千人入駐左營,之前左營也留了五千人馬,這樣就還剩下八千人。雖然還是有不少空營,但隻需要守住外圍營地就足矣。


    另外他又給張遼和曹純下達了命令,命令他們點齊兵馬,趁著袁軍立足未穩之時,發動試探性夜襲,如果不能成功,就立即撤迴來。


    張遼曹純接到命令之後,就立即展開了行動。點齊了數千人馬,準備趁夜襲營。


    然而夏侯惇他們不知道的是,此刻袁營內,袁紹的主帥營帳裏,伴隨著幾聲咳嗽,各種各樣的命令同樣在下達。


    現在袁紹大多數時間都在休養身體,即便是開大會的時候,也都是給各營部將下達命令後就立即解散會議,其它時間,隻是與沮授田豐郭圖等人私下裏商量事情。


    自從郭圖失勢之後,袁紹就一直聽從沮授和田豐的建議,他與曹軍從去年對峙一直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各類準備也極為充沛。


    因此等到計劃商議完善,就直接下達命令讓將士們去做。現在各部迅速接到了指令,將領們如潮水般退出營帳。


    田豐走到最後麵,他的年齡很大了,六十餘歲,腿腳不是很好,頭發胡子花白,拄著拐杖,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一步一步地走到營帳門口,準備迴自己營中休息。


    “元皓。”


    袁紹穿著一件黑色的絲綢大袍,盤膝坐在一件毛毯上,正捂著嘴咳嗽,等抬起頭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非常蒼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


    聽到他的唿喚,田豐也咳嗽了兩聲,顫顫巍巍地扭過身軀,拱手道:“明公。”


    “元皓坐下吧,陪我聊聊。”


    “唯。”


    田豐就坐在了旁邊席上。


    袁紹感歎地說道:“我以前剛愎不仁,未肯用命,多有怪罪於元皓,元皓能夠不計前嫌,依舊願意為吾效命,讓吾深感愧疚啊。”


    田豐苦笑著搖搖頭:“既然侍奉明公,自當忠義守節,這本就是老朽分內之事。”


    “唉”


    袁紹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這次是擊敗曹操最後的機會,我自知天命將至,卻也絕不能就此倒下。然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自感時日無多,心中難安啊。”


    田豐勸慰道:“明公還請振作,隻是小恙並不是大患,隻要能夠掃平曹操,明公的心病好轉,身體自然也就痊愈了。”


    “希望如此吧。”


    袁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然後又說道:“我欲立顯思為嗣,你看如何?”


    “正該如此。”


    田豐連忙說道:“自古立嗣多立嫡長,再不濟也該立賢明,公子譚本為嫡長子,又賢明有加,有明公之風,豈能立幼而不立賢長乎?”


    “嗯。”


    袁紹說道:“我已經寫下了遺詔,就交予元皓,若我有不測,顯思就拜托給公與和元皓了。”


    說著他拿出了一封竹簡。


    曆史上他其實就已經把位置交給了袁譚,而且還留下了遺詔,立袁譚為嗣。


    是後來審配和逢紀私下改了遺詔,這才讓袁尚繼位。


    否則的話曹操從公元202年一直到公元207年,花了5年時間才平定冀州,若無二袁相爭,這個時間至少要延長3到5年。


    田豐上前接過這份詔書,揣在了懷裏,拱手說道:“敬遵明公令!”


    “嗯,你去休息吧。”


    袁紹擺擺手,雙眼已經是非常疲倦,閉上後就輕輕倚靠在了木塌上,仿佛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氣。


    田豐便緩緩走出了營帳,左右看了看袁紹門口的親衛,便自顧自離去。


    過了片刻,袁軍一下子仿佛變得熱鬧了起來。


    大量的兵馬從各營開始往外走去,跟曹軍想夜襲一樣,今夜袁軍同樣想要夜襲。


    來來往往的兵馬穿梭,無數的火把點亮了整個夜空。


    正是夏日,夜空碧藍如洗,明亮皎潔的月光照射在大地上,將方圓數公裏的土地都照得明亮。


    其實曹軍想要夜襲,隻是想騷擾疲敵而已,夏侯惇也讓張遼和曹純就去試試,不行就立即撤迴來,隻要騷擾到袁軍讓他們不能好好休息就行。


    畢竟像這樣的夜晚本身也不適合夜襲。


    而袁軍就不是夜襲了,而是正大光明地選擇了突襲曹營,他們帶了很多馬車,車上有幹草、柴火以及油脂。


    田豐的策略本身就是想趁著曹軍右營擁擠了大量兵馬的情況下,發動突襲製造混亂。


    所以幾乎都沒怎麽掩飾,就是想看能不能把火燒起來,引起曹軍的緊張。


    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雙方互相襲擊的兵馬居然半途相遇。


    兩邊都沒有打火把。


    但月光太明亮了,隔著幾裏就看到了對方。


    曹軍頓時開始往後撤退,袁軍見機不可失,馬上展開追擊。


    雙方一前一後迅速靠近。


    很快各種喊殺聲、奔跑聲、馬蹄聲絡繹不絕。


    張遼反應很快,親率衛隊斷後,用步兵弓潑灑了一陣箭雨,曹純則下令騎兵用馬弓掩護步卒後撤。


    兩邊箭雨交鋒,短暫擊退袁軍之後,就撤迴了右營營寨裏。


    原本安靜的曹軍右營頓時嗚嗚號角長鳴,袁軍的忽然襲擊確實讓他們有些猝不及防,很多士兵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站在應有的位置防禦,臨時匆匆拿上武器就奔出了營門。


    咚咚擂鼓作響,袁軍就對曹營外圍的營寨立即展開了第一次進攻,以盾牌頂著箭雨,點燃了衝車上的幹草,向著曹軍營寨就這麽衝去。


    大量曹軍擁擠在右營,臨時指揮出現了問題,導致袁軍的攻勢居然短時間內根本沒有太大進攻壓力。


    很快外圍的張郃營寨就燒了起來。


    過了不到兩刻鍾,中營的夏侯惇也得到了消息,立即毫不猶豫地親自領軍前去支援。


    整個曹軍外圍都是一片混亂。


    雖然他們也考慮過袁紹會不會夜襲的問題,隻是沒想到袁軍來得這麽快,自己軍隊又過於臃腫,導致應對不及時。


    唯一的好消息是雖然曹軍的指揮比較混亂,可袁軍的進攻也比較混亂。


    在僅僅第一波焚燒了張郃軍營寨之後,他們就被其它各營寨阻攔,然後大量的弓箭、床弩、投石車發力,迅速擊潰了一部分來犯的袁軍。


    夜晚中雙方指揮都不便,導致敵我雙方打起來都有很大問題。


    比如袁軍這次派了四萬人過來,而最前麵交戰的則隻有幾千人,另外兩萬多人則分開一路往南襲擊別的營寨。


    雖然確實給曹軍右翼外圍的其它營寨造成了混亂,可由於往南過去,連綿數裏,又連番遭遇曹軍的阻擊,導致後方曹軍慢慢恢複了秩序,開始有序地出營寨守衛。


    因此這個時候在曹營右翼的北麵、東北麵、東麵,都在發生著袁曹二軍的糾纏。整個曠野上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互相攻伐的敵我士兵。


    戰事陷入焦灼,看著是打得挺熱鬧,大火也在迅速蔓延。


    但實際上袁軍的基層士兵到中層將領,素質都不如曹軍,所以這次突襲其實沒有達到田豐想混亂曹軍的目的,等到曹軍恢複過來,擊退袁軍也是遲早的事情。


    雙方依舊纏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人定三刻的時候,遠在數公裏外的曹營北麵,正有兩萬餘人馬,正在悄然靠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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