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的草坪上,傳來陣陣悅耳的音樂聲。王天風的麵目變得和藹。他對明台說:“我真的很喜歡這種親切溫暖、富有人情味的家庭聚會。隻可歎,我們的生命屬於這個國家,而不是單純屬於自己的家。”


    “老師。”明台預感到有大事要發生。


    “有一件責任重大且艱巨的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什麽時候?”


    “明天。”王天風一臉肅然,“有一份重慶第一作戰室擬定的第二戰區我軍最新部署的計劃的情報,將由你和於曼麗執行傳送任務,情報在先施公司交接。為了確保你們的安全,迷惑敵人,郭騎雲將在滬中圖書館取得一份與你們相同的假情報,一真一假,亦真亦假,兩份情報同時送往第二戰區。真情報上我們做了特殊符號的標記,事關重大,第二戰區數百萬將士的性命就係在你我之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是。”明台答。


    “行動代號:敲響喪鍾。”


    明台聽了行動代號,心中一震,心弦一緊。他隱約有不祥之感,仿佛鐵索織成天網,形成一個巨大的絞索懸吊在黑暗的天空。


    陷阱已經謀劃得當,裂縫在悄悄張開……


    川沙古城牆外,一股暴烈的江風席卷著泥沙刮過江崖峭壁,旋風般穿梭在古城牆上。明台和於曼麗穿著夜行衣,掠過魁星閣,攀上城牆的飛簷。


    明台和於曼麗接到任務後,按預定計劃,在先施公司裏成功與一名特工交接了情報。這份有關第二戰區最新部署的計劃,必須由a區行動組迅速送達第二戰區。這就意味著a區傳送情報的特工要穿越封鎖線,由川沙入口,取道長江。


    於曼麗被王天風選中,做情報的傳送人,由明台護航,翻越天塹。


    川沙是長江黃金水道的門戶,上海的東南屏障。隻要越過這道古城牆,飛躍封鎖線,過了江防,就是直達第二戰區與新四軍防區的通途大道。


    王天風直言:“此份文件關係到第二戰區數百萬將士的生死,關係重大,文件的護送過程中,若有不慎,陷落敵手,必須及時銷毀,做到人在情報在,人不在情報毀。總之一句話,生死是小,情報重大。”


    江風瑟瑟,明台感到陣陣寒意透骨,於曼麗情不自禁地打著寒戰,整個城牆上下一片漆黑。明台問於曼麗:“你怎麽樣?”


    “我準備好了。”於曼麗緊了緊檢在腰上的繩索。


    “b區行動組會替我們清除障礙,一會信號燈出現,你就可以走了。”


    “好。”於曼麗擼了擼頭發,低著頭說,“我還沒有恭喜你訂婚。”她昂起頭,說:“恭喜你。”


    明台一愣,他的表情與其說是擔憂,倒不如說是心懷愧意。


    “你不用為我擔心。”於曼麗輕聲說,“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什麽。隻是我自己貪心。”她迎著風苦笑,“原本就不是我的,我有什麽資格讓你忐忑呢?其實,我還是應該高興,因為你的忐忑不安。”


    明台內心很感動,偏偏不知道如何應答,他笑笑。笑容親切,像一池春水暖洋洋地化開來,有如亡羊補牢。卻不知,淡淡的春水令黑暗也淡出了視線,隻留下美好。於曼麗突然唿吸局促,她深情地望著明台的眼睛,說:“抱抱我。”


    明台一時沒反應過來。


    “抱抱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路上艱險莫測,還不知道——”言下之意,不知還能相見否。戰時的狀況是瞬息萬變的。這一秒還在一條戰壕裏廝殺,下一秒就有可能成了鴻溝裏的無名屍。


    明台站在飛簷下,渾身略僵,他也深吸了一口氣,很大方地展開懷抱。於曼麗把腰間的繩扣順到身後,她雙足輕輕一踩岩石,雙手送上,明台把她抱在懷中。


    兩人耳鬢廝磨。一股女人香襲上明台心頭。


    “我真的是很愛你。”她說,“我無法控製,也許,隻有等我閉了這雙眼……”


    出任務,說這種話很不吉利。


    “你別烏鴉嘴。”明台說。


    “我心裏慌得厲害,最近老是做噩夢。”於曼麗說。


    她這樣說,明台也有點不祥的預感,可是,此時此刻,他不能表現出絲毫的憂慮,他隻能穩如磐石般露出堅毅的目光,借此安定她心。


    “別怕!曼麗,別怕!”


    “我不怕死,我怕死了就看不見你了。”


    “我們是生死搭檔。”明台不往下說了。他暗示曼麗,自己和她始終是生死線上的戰友。


    一束燈光在海崖下投射過來,三明一暗,這是b區行動組發出的安全信號。


    “我要走了。”於曼麗收斂起愁心,她幹淨利落地檢查了自己的裝備後,她對明台微微一笑,讓他感受到她的堅忍和力量。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順風。”明台說。


    “是,組座。”於曼麗手指並攏,瀟灑地敬了一個軍禮,然後身輕如燕地從簷下飛去。


    忽然,一束探照燈的燈光準確地射在於曼麗身上,於曼麗大驚失色,大叫一聲:“是陷阱!快跑!”


    明台心弦扯緊,倏地猛拉繩子。


    汪曼春一身皮衣,穿著高筒軍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足下江濤拍岸,身邊鷹犬環列,她雙手托槍,瞄準,一槍打中了於曼麗係在腰間的繩索,繩子一下變得纖弱脆空,於曼麗在空中失去重心,又是一槍。繩子斷了。


    明台大叫一聲:“曼麗!”


    於曼麗仰著頭,來不及跟明台說最後一句話,她張著嘴,睜著一雙淒厲的眼睛,像風一樣撲向碎石沙灘,頭骨破裂,血噴如驟雨,海灘上一大攤汙血淋漓。


    明台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守住屍體。”汪曼春的腳踩上於曼麗的頭,下達新的命令,“包圍古城牆,活捉‘毒蠍’。”


    霎時,手電筒一片狂閃,軍犬狂吠,特務們紛紛奔襲而上,一片槍火,一片血光。槍戰一直持續到淩晨三點,“毒蠍”憑借自己黑夜走鋼絲的極限本領,飛躍古城牆,成功脫逃。


    於曼麗的屍體被拖迴汪偽76號特工總部。


    汪曼春命令對於曼麗的屍體進行全身檢查,終於在於曼麗的體內找到了一個微縮膠卷。膠卷洗出來後,是一份第二戰區最新部署計劃表。


    這份情報與郭騎雲身上的那份情報同屬重慶第一作戰室發出的同地區不同部署的兵力計劃表,一虛一實,一真一假,真假難辨,虛實難分。


    汪曼春決定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分清情報的真假,捉到軍統局特工“毒蠍”。


    此時,汪曼春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她拿起電話,話筒裏傳來報務員朱徽茵的聲音,“汪處,二號線,緊急。”


    “接進來。”


    電話通過交換機,接通了。


    “恭喜汪處長,旗開得勝。”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嘶啞的聲音。


    “我該謝謝你,情報得力。可惜,蠍子跑了。”


    “蠍子跑不了,他還會自己跑迴來。因為,那份絕密情報還在於曼麗身上。”


    “你認為他會蠢得到76號來偷屍體?”汪曼春發出一聲尖厲的譏笑。她從來就看不起“叛徒”,看不起“反水”的人。


    她對梁仲春這種中統轉變人員,尚且心存腹誹。何況,這個想通過出賣戰友來投靠自己的人。


    “汪處,我可是給您提供了重慶第一作戰室絕密情報的有功之臣。”


    “可是,我怎麽知道這份情報是真是假呢?”汪曼春靠著桌子,點燃一支煙,“郭騎雲身上有一份絕密情報,於曼麗身上同樣有一份絕密情報,文件內容卻恰恰相反,你叫我信誰?信你嗎?你連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都要出賣。”


    “您隻要把郭騎雲和於曼麗的屍體分不同地點棄屍,然後登報,言明對抗日分子嚴懲不貸,暴屍荒野,不準家屬收屍燒埋雲雲。一來,可以起到震懾作用,二來,可以分辨文件的真假。‘毒蠍’的任務就是傳送這份絕密情報,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取迴情報。他隻有一次機會拿迴情報,所以,他去找誰的屍體,誰的身上就是真情報。”


    “明擺著是殺場,他會自投羅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才是‘毒蠍’的風格。何況,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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