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樓提出叫自己的司機阿誠開自己的專車送南雲造子去。偏偏阿誠去請醫生了,南雲自己又著急,她說:“叫我的司機開就行,不麻煩明樓的人了。”


    二人說話間,汪曼春難受得厲害,明樓又分心,就匆匆跟南雲分手,一心一意照顧汪曼春去了。


    南雲隨即帶著自己的手下,開了明樓的車出去。她前腳剛走,阿誠就把醫生給請來了。真的是天衣無縫,宛如順水行舟。一場刺殺大戲圓滿收場。


    汪曼春的心髒穩定後,從沉睡中醒來。她發現自己睡在周佛海家的客房裏,而明樓守在她身邊,他緊緊握著汪曼春的手,似乎剛剛睡去。


    汪曼春心生感動,她多麽想讓時光靜止,讓自己和明樓就這樣定格成一幅永恆的畫麵。


    忽然,她看到明樓眼角滾出淚花,大為驚異,她伸手去觸摸他長長的帶著露水般的睫毛。


    明樓醒了。他睜開眼後,第一句話就是:“謝謝你,曼春,你救了我的命。”


    汪曼春驚愕不已。


    明樓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將汪曼春抱入懷裏。汪曼春的嘴唇張開,顫抖著,嚅動著,激動得說不出話。


    她不知道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她隻知道,她這一生裏最幸福的時刻即將到來。


    一天後,她知道了真相:明樓的座駕在梧桐路遭遇刺客襲擊,南雲造子做了明樓的替死鬼。真的是鬼使神差啊。汪曼春的心徘徊在幸福和痛苦的分界線上。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情?


    巧合,致命的巧合。


    姻緣,救命的姻緣。


    不管怎樣,汪曼春認為,明樓在自己心裏是無可替代的,愛情也需要勵誌,隻要明樓是同路人,她就跟他走到底,哪怕前途茫茫,一片黑暗。


    啪!


    明鏡的房間裏,一個玻璃杯子被砸得粉碎。兩個保姆和一個丫鬟都伸著脖子,墊著腳尖朝明鏡房間裏看。


    一個老媽子說:“大小姐才從蘇州迴來,就把小少爺叫到房間裏去,罵了很久。”丫鬟問:“小少爺怎麽了?”老媽子說:“聽說是被大學開除了。”


    阿誠走過來,說:“大家都別看了,去準備晚餐吧,大小姐奔波了幾天,連一頓安穩飯都還沒吃上呢。”


    老媽子和丫鬟趕緊散了。


    阿誠走上樓梯,侍立在明鏡房間的門外。


    明鏡看了那張明樓偽造的報紙和港大開除通知單,氣得手足冰涼,質問明台:“是不是真的?”


    明台的眼眶裏蓄了淚,他倒不是全都是“偽裝”,他第一次看到明鏡被一張報紙和一紙通知氣得渾身發顫,他是真的心虛了。


    “你自己看!你太讓我失望了!”明鏡氣得手足冰涼,“國家有難,我也不要你去保家衛國,我隻求你讀書上進,將來為國所用。你居然在學校裏惹是生非,跟人打架,被開除學籍。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花了多少心思才讓你進的港大啊!小小年紀,花天酒地,紙醉金迷。被這些桃色小報印到上麵,明家有多光彩照人!虧得你大哥替你抄了這家報館,截了這些髒東西下來!不然,我還有臉去人前站嗎?”


    明台覺得自己對不起大姐。她這樣要自己讀書,要自己避禍,自己真的傷了她的心。


    明鏡看到他自責的淚,知道這些都是實情,依著明台的性子,如不是實情,他早就嚷嚷開了,輪不到他在自己麵前流眼淚。明鏡雖然心痛,卻也痛恨他不爭氣。


    明鏡把那張報紙撕了個粉碎,照著明台砸過去。


    明台不敢避。


    “你好大的膽子!”明鏡氣得直拍案,直踩腳,眼淚都氣得流下來了,“孽障!早知你如此自甘墮落,何必我費盡心思育你成才。”這話裏藏著明鏡的委屈。


    聰穎的明台聽懂了姐姐話裏的深意,心裏越發難安,自愧自責,且一句不敢辯解。


    阿誠覺得自己現在可以插話了,於是,他站在門口恭敬地說:“大小姐,先生讓小少爺去一趟書房,說有話問小少爺。”


    明鏡黑著臉,說:“帶他走。我現在不想看到他。”


    明台咬著嘴唇,低著頭。阿誠在門口,喊了聲“小少爺”,這是在催明台,明台知道,明樓在等他。


    風暴過後,還有雷霆。


    明台被阿誠帶到明樓的書房。明樓正在不停地打電話,“對,軍票暫行停用,香煙和糖必須由政府專賣。我跟你說,梁處,你別死腦筋,分行和支行可運作的,錢莊也可運作。動動腦子。”他把電話給掛了。


    明台偷眼看了一眼明樓。


    明樓連慍怒的神態都沒有,平和如故。越是如此,越是暗示要“大難臨頭”了。明樓當真要發脾氣,天大的事情也就兩句話罵過,頂多也不會超過五句話,他黑了臉吼兩下,自己就順利過關了。


    可是,這一次明台是真的很畏懼了。他蟄蟄蠍蠍地低頭叫了聲:“大哥。”


    果然,明樓連抬眼看他的工夫都省了,直接說了一句話,簡潔而有力,也隻一個字:


    “打!”


    可憐的明台連“裝可憐”的機會都沒有,他隻感覺被阿誠瞬間放倒在一條冰涼的長凳上,隨後,一根藤杖如雨點落下,隻打得他天旋地轉,委屈難當。


    明台知道明樓為什麽恨自己,他恨自己前日行刺前還對他微笑,他恨自己到這種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他恨自己大義滅親,他恨自己全沒有骨肉親情。


    “大義滅親”也隻有他明樓自己滅得,別人統統滅不得。


    自己明明就是不肯順他的心,入他的局,所以激怒了他。明台轉而恨自己耍小聰明,搬起磚頭砸了自己的腳。


    還有明鏡,她嫌惡自己甘心墮落,她嫌惡自己流連風月,不肯讀書上進,她連看都不想看自己了。


    明台越想越委屈,越思越難過,身上的疼遠不及心上的疼,家人的憎惡讓明台感到畏懼,原來自己是這樣在乎家人,唯恐失去家人的信任和關愛。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明台的汗浸透了衣領,他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吭一聲,他不想連阿誠都看不起自己了。當明台修長的手指緩緩展開時,他似乎昏厥過去,額上一層層細汗落到書房的地板上。


    “家法”終於停止了。


    明台恍惚中聽到明樓合起書卷的聲音。明樓大約要上樓去跟明鏡說話,他吩咐阿誠送明台迴房間,要關他幾日,不讓他出門;又說要餓他一日,讓他記住是吃誰家飯長大的。


    他聽見明樓從自己身邊走過,冷冷地說了一句:“沒有心肝的東西”,而後甩手走了。


    他雖然看不見明樓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出兄長的不屑一顧與寒心。


    這才是明樓鞭笞明台的真相。


    明台被阿誠送迴房間後,孤燈冷茶地躺了一夜。明台想著明鏡對自己不管不問的態度,難過得要命。他想了一夜如何挽迴明鏡的信任和疼愛,他氣明樓,分明就是公報私仇,他也恨自己,破了局也不該在他麵前太過囂張得意。


    他又想起錦雲嬌美溫柔的笑容來,還有於曼麗的淚水。於是他心事重重,昏昏睡去,半夜裏忽然發了燒,燒得他頭昏腦漲,不知所以。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腹中饑餓難耐,又想喝水,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才發現房間的門反鎖著。好在他套房裏有洗手間,他去接了半壺冷水,喝下去,胃裏難受,喝了三口,反吐出去五口,實在沒辦法,隻當是在坐牢吧。明台想。


    窗外陽光溫煦,紫燕呢喃,陽光映照在明台的床頭,十分悠然寧靜。他就這樣睜開一雙倦目,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眷念自己柔軟的床被和枕頭。


    忽然,他聽見鑰匙的響聲,有人打開了他的門鎖,他仔細辨聽,是明樓和阿誠的腳步聲。


    明台身體溫熱,實在沒有力氣應酬他們。


    “阿誠,把這小東西給拎起來。”明樓扯把椅子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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