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琬白趕迴去的時候,黃主任、周哥、張指導、王指導還有許鈺都已經在辦公室了。


    “對不起對不起。”蘇琬白誠惶誠恐地邊鞠躬邊道歉,“路上有點堵。”


    “沒事。”黃主任笑眯眯地朝她揮揮手,“要不是我跟老張老黃臨時改了航班提前迴來,也不會今天開會。”


    見蘇琬白坐下來,黃主任揮揮手,“小周,你繼續說。”


    “許鈺的膝蓋主要還是膝關節軟骨損傷比較嚴重,進而引起的滑膜炎,導致膝關節彎曲超過60度時,腿打軟,有跪地的感覺,同時伴有關節腫脹,肌肉也有相應萎縮……”


    國家隊現役主力隊員的傷病情況幾乎沒有詳細的資料可循,第一次直接接觸到許鈺的傷病,蘇琬白越聽越心驚,許鈺的膝蓋傷病不但比自己以為的時間長,情況也更加嚴重。


    她抬頭看了眼對麵的兩位指導和許鈺,每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似乎說得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因為膝蓋的情況目前已經影響到正常的競技狀態,所以我們目前作出的決定是先打一針封閉,等年底比賽結束後再開始完整的治療計劃。”


    “老黃,你覺得呢?”張指導開口問黃主任。


    “我覺得沒什麽問題,詳細的治療計劃我會帶著醫療組再找幾個專家一起定。”


    張指導點點頭,又偏過身子低聲跟王指導交流了兩句,最後問了一句許鈺,“許鈺,你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


    “小白啊,你覺得呢?”本來以為就這麽結束了,蘇琬白沒想到黃主任會突然點名自己,“我們這個小專家今天還沒發言呢。”


    蘇琬白擠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黃主任,我要學的還很多呢,您可千萬別叫我小專家,這樣我壓力太大了。”


    其實對於許鈺的傷,蘇琬白想說得太多了,她想說不應該打封閉,她想說這種情況應該減小訓練量甚至停止訓練治療才是最好的,可是她知道這些都是不可能的,千言萬語匯到嘴邊,最終隻能化作輕飄飄的一句,“我覺得沒問題。”


    “行,那今天先這樣,也不早了,大家都早點迴去休息吧。”張指導站起來,對周哥和蘇琬白點點頭,“辛苦你們了。”


    恭恭敬敬地送走所有人,蘇琬白檢查了一下辦公室,關了燈,最後一個走出來鎖上門,她低著頭,剛走到樓梯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許鈺?你怎麽在這兒?”蘇琬白看清來人的臉,有點驚訝。


    “黃主任囑咐我要好好護送我們隊的小專家迴去。”許鈺語氣輕鬆,難得開了個玩笑。


    蘇琬白卻笑不出來,更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她悄悄握緊了手中的袋子,“真的要打封閉嗎?”


    “你是隊醫,你不應該最清楚該不該打嗎?”許鈺沒有正麵迴答蘇琬白的問題。


    “許鈺,打封閉的壞處不用我說你肯定也清楚,你現在的情況最應該及時治療,這樣治愈的可能性很大,你想想,其實也不耽誤什麽的,如果傷全好了的話,可以延長你的運動壽命……”蘇琬白說得又急又快,迫切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意見,希望許鈺能夠重新考慮。


    “可是你知道的,沒有哪個運動員因為傷痛停止訓練去治療,除非真的沒有辦法打了。”許鈺打斷了蘇琬白的話,他認真地看著蘇琬白,“隊醫跟一般醫生的最大不同就是醫生隻要想著怎麽治好病人的病就可以了,但是隊醫要考慮的除了怎麽讓運動員的傷好起來,更重要的是怎麽讓運動員在有傷的情況下,把傷病的影響減到最小。”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門口,因為全錦賽剛結束隊裏還沒有什麽人,大廳裏隻亮了一盞燈,光線昏暗,蘇琬白就看著許鈺在這樣的燈光中,挺直著背步伐堅定,“對運動員來說,成績比身體更重要。”


    第二天早晨,蘇琬白特意提前半小時到了醫療室,沒想到周至已經來了。


    “周哥好,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啊?”


    “昨天跟許鈺約好了等會給他打封閉,我先過來把藥配好了,再仔細看看昨天拍的片子。”周至放下手中的藥,喊蘇琬白,“小白,剛好你來了,先過來跟我一起看片子,估計你還沒給人打過封閉吧,等會剛好可以學學。”


    蘇琬白心情有點複雜,但也隻能點點頭走過去,開始聽周哥分析,一邊低頭做筆記。


    等到周哥講完配藥的時候,許鈺來了。


    “來了啊,膝蓋感覺怎麽樣?”周哥跟許鈺打招唿。


    “跟昨天差不多。”許鈺一進門就自覺躺到床上,把褲子卷到膝蓋上。


    蘇琬白跟著周哥走到床邊,周哥一邊用手在許鈺膝蓋附近捏捏按按,一邊問他的感覺。


    “這個封閉針啊,要根據疼痛的程度和深度來配藥,這事呢,比較考驗功底和經驗。”周哥看蘇琬白抿著嘴,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不行,笑嗬嗬地加了一句,“小白啊,你不用擔心,你現在呢主要就是缺乏經驗,過個兩年啊,肯定沒問題的。”


    但實際上蘇琬白隻是在擔心許鈺,聽完周哥的話,她勉強地笑著迴答,“好。”


    “現在就可以讓她試試啊。”突然開口的許鈺嚇了兩人一跳,“今天可以先讓她練練怎麽看疼痛深度。”


    周哥一聽覺得有道理,點點頭,“也行,小白啊,你去試試,別緊張,就當上實踐課啊。”


    一聽周哥把自己當學生看的話,蘇琬白忍不住想笑,可是當視線對上許鈺的膝蓋,她又笑不出來了。


    但是這畢竟是她的工作,作為隊醫必須要掌握的這項技能,自己怎麽能因為私人感情在這裏猶豫不決。


    “那我就試試看。”蘇琬白剛抬手,又跟許鈺說了句,“這是我第一次,如果按痛你了,你一定要說啊,不過還是先跟你道個歉。”


    “小專家,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啊。”


    “行。”


    蘇琬白捏了捏拳頭,伸手放到許鈺膝蓋上,專注的神情和姿勢都很專業,除了微微有些發抖的手。


    許鈺的傷在內部,膝蓋外形沒有多大變化,可是當蘇琬白的手覆上他的膝蓋時,心還是抽了一下,她昨天剛知道許鈺的傷在二隊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二十歲,在他拿到第一個世界冠軍之前,他打了人生中的第一針封閉。


    現在他二十三歲,要打第二針封閉了,以後,會打第三針、第四針……自己雖然是隊醫,可是卻避免不了日複一日的訓練和比賽給他帶來的身體上的損傷,有些事,跟自己之前設想的很不一樣,自己也改變不了什麽。


    蘇琬白低下頭想要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還是有一滴眼淚違背意誌的掉了下來,直直落在許鈺的膝蓋上。


    許鈺的小腿下意識的動了一下,蘇琬白一驚,立刻用手擦去那滴眼淚,然後避開許鈺探尋的眼神,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向許鈺問問題。


    “這裏痛嗎”“這裏呢?”“這樣按痛嗎?”


    之後蘇琬白跟周至一樣在許鈺的膝蓋上捏捏敲敲,一邊問他的感受,隻是全程都沒有抬起頭跟許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認真專注盯著膝蓋的樣子仿佛麵前的是什麽絕世珍寶。


    結束之後蘇琬白和周至交談了幾句,周至點點頭,“行,等今天體檢結束了我們再繼續討論。”


    “我打針,你幫忙扶著。”周至邊指揮蘇琬白,邊拿過酒精棉球給要打針的部位消毒,一會明晃晃的針頭亮出來,蘇琬白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晃疼了。


    “應該有點疼,你忍著點。”


    蘇琬白不自覺地屏住唿吸,看著針頭一寸一寸刺入許鈺的肌膚,感受著手下的肌肉一點一點繃緊,蘇琬白覺得似乎也有一根針緩緩紮入自己的心。


    痛。


    這是許鈺現在唯一的感受,他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想起自己第一次打封閉時的場景,那時候他十九歲,他剛剛打敗一眾老將,拿了全運會的男單冠軍,被稱為最大的黑馬,也被譽為國乒隊最耀眼的新星。


    可是人生總沒有那麽順風順水,膝蓋的傷讓他不得不接受人生的第一針封閉,幾年下來,除了添了些新傷,舊傷也總是反反複複,想起今年世錦賽,自己喊過的第一個傷停,許鈺閉上了眼睛——


    一針封閉而已,就當生病了要打針。


    “行了。”周哥拔出針,用棉簽按住針孔,“這三天的訓練就先停了,三天之後再來檢查一下。晚上會比較難受,你做好心理準備。”


    蘇琬白默默放開按住膝蓋的手,許鈺按著棉簽,從床上坐起來,“謝謝周哥,我就先迴去了,今天你要辛苦了。”


    “快迴去休息吧,這段時間比賽打得也沒消停過,趕緊趁這兩天好好休養。”周哥笑著對他擺擺手,轉身收拾桌上的東西。


    許鈺對蘇琬白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唿,穿好球鞋往門外走。


    蘇琬白站在原地糾結了幾秒,伸手抓過椅背上的羽絨服,“周哥,許鈺有東西落下了,我給他送出去。”


    “許鈺。”蘇琬白小跑著追上許鈺,把手上的羽絨服遞給他,“謝謝你。”


    “沒事。”許鈺接過衣服,看蘇琬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開口問,“還有什麽事嗎?”


    其實蘇琬白也不知道自己追出來是想說什麽,每次麵對許鈺,自己不是在犯蠢就是在頭腦發熱,是得了許鈺綜合征嗎?


    “你注意休息,不要做劇烈運動,這兩天吃得清淡一點,寒性的東西最好不要吃,冷的也最好少喝。”蘇琬白憋出了這幾句話之後像得了失語症一樣,隻能傻傻看著許鈺跟她道謝後轉身離開。


    蘇琬白狠狠敲了下自己的頭,還敢不敢更慫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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