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至,且待春歸。


    可惜,無數人即將永遠停留在正德二十九年的這個冬季。


    送別問心首領之後,許奕並未著急著進行下一步動作。


    反而是斜靠在書房太師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翻閱著手中那早已倒背如流的卷宗。


    清晨初升的陽光,穿過書房窗台,灑照在太師椅上。


    平白地為那太師椅上的男子,消融了一二分冰冷。


    增添了兩三分暖意。


    片刻後。


    許奕放下手中卷宗,雙手交叉放置於腦後,緩緩閉上雙眼。


    任由陽光在自己身上歡快地揮灑,整個人,呈一種無比慵懶的姿態。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


    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許奕猛地睜開雙眼,看向書房外。


    書房外,一身形瘦小、模樣極其大眾化的中年男子緩緩朝著書房走來。


    是問心。一個丟進人群中,完全不起眼的問心。


    「問心拜見小主人。」問心越過書房門檻,停留在距離許奕兩步的距離,恭敬行禮問候。


    許奕緩緩坐直了身軀,臉上的慵懶刹那間化為烏有。


    取而代之的則是嚴肅、鄭重,細看之下,竟還有一絲殺意。


    「他都去了哪兒」許奕平靜詢問道。


    問心拱了拱手,迴答道:「迴小主人,常水榮離了京兆府後,便直接去了輕舟馮家。」


    「自輕舟馮家乘坐馬車,去了宋國公府,馮家家主一路做伴。」


    「二人自宋國公府逗留了半個多時辰,隨即分道揚鑣。」


    「屬下歸來之際,留有兩名問心跟隨馮家家主,三名問心跟隨常水榮,四名問心則分布在宋國公府外。」


    「做的不錯。」許奕誇讚一句,隨即吩咐道:「這三家但凡有異動,第一時間稟報。」


    問心拱手行禮鄭重道:「屬下遵令!」


    「去吧。」許奕擺了擺手。


    待問心走出書房後,許奕眉頭瞬間緊鎖。


    大周朝開國二十六國公中,唯獨隻獲得了世襲罔替的資格。


    其餘國公爵,早已隨著時間流逝,消失在時間長河中。


    而國公世家,家中子弟大多活躍在各個軍中。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國公世家,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兵權。


    而這宋國公,便國公世家之一。


    有意思的是,許奕一開始以為常水榮新尋找的靠山會是那大將軍李光利。


    萬萬沒想到,鬧到最後,竟會是這宋國公張永年。


    偏偏這張永年,向來最看不起的便是這些占據大將軍位的外戚們。


    先是趙青,後是李光利。


    「滋滋滋。」許奕緊鎖著眉頭砸吧了砸吧嘴低聲喃喃道:「局勢越來越有意思了。」


    無論是輕舟馮家也好,還是宋國公張永年也罷。


    在許奕眼中,他們隻不過是最先暴露出來的世家罷了。


    整個關中,數十萬災民,數不清的賑災糧、賑災款,這絕對不是一兩個世家可以吃下的。


    哪怕他國公世家之一。


    不過。


    既然浮出水麵了。


    那便先拿你們開刀好了。


    沒有如山鐵證,自然無法衝一位國公下手。


    但,僅僅憑借許奕手中的卷宗,已然足夠將那幫兇輕舟馮家打個半殘!


    既然設局將所有目光吸引到京兆府,從而方便問心首領行事。


    那麽


    ,也是時候拿下一兩個小世家,以假亂真了!


    除此之外,京兆府門前的百姓們也需要再提提神了。


    百姓捐贈固然極為有限,但此時的許奕恨不得一粒黍米便能煮出一鍋粥來。


    哪兒有嫌棄百姓捐贈少的資格。


    許奕緩緩坐直了身軀,朝著門外沉聲道:「趙守。」


    一瞬間。


    趙守快速自書房門外走了進來:「六爺。」


    許奕緩緩起身,自腰間摘下賑災總指揮使腰牌。


    將其鄭重地交到趙守手中吩咐道:「即刻前去調霍成虎部前來京兆府!」


    「務必保證刑部百人,自霍成虎往下一人不少!」


    「且歸來途中,任何人不許擅自脫離隊形!若有人抗命不遵!格殺勿論!」


    趙守聞言鄭重道:「遵令!」


    話音落罷。


    趙守快速向外奔去。


    與此同時,許奕手持卷宗,緩緩走向京兆府正門。


    正門外,依舊人頭接踵。


    許奕剛一走出正門。


    姚思廉便快步走了上來。


    低聲詢問道:「現在收了多少糧食了可夠城外災民食用幾日我看今日的百姓明顯沒有前兩日多了。」


    許奕看向滿臉緊張的姚思廉,低聲迴答道:「若是算上今日,可夠長安城百姓食用十日左右。」


    「才十日左右啊。」姚思廉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失望。


    三日以來,姚思廉親眼看著一輛輛運糧車源源不斷地自京兆府拉走糧食。


    還以為那些糧食足夠城外災民至少食用月餘。


    驟然聽聞僅僅十日左右,巨大心理落差之下,哪兒能夠不失望。


    許奕適時補充道:「能夠食用十日,還需要建立在所有人一心賑災,無人將手伸進賑災糧中。」


    姚思廉迴過神來,重重地歎息一聲,這些道理他哪兒不明白。


    無非是被連日的忙碌衝昏了頭。


    姚思廉再度歎息一聲,眼神不由得看向許奕腰間的兩枚官印。


    鄭重道:「六皇子,可莫要辜負了你腰間的那兩枚官印啊。」


    「老夫能幫你的隻有這麽多了,剩下的,隻能看你了。」


    「無論何時,還請六皇子牢記,你身上擔著的可是關中數十萬百姓的生死。」


    許奕看向滿臉鄭重的姚思廉,嚴肅道:「姚先生還請放心。」


    不知為何,許奕明明沒有給太多的承諾。


    偏偏姚思廉在聽聞那一句放心後,竟真的有些心安起來。


    姚思廉轉身與許奕平行,共同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官吏、學子、百姓。


    隻不過。許奕的視線,實際上更集中在那密密麻麻的石碑之上。


    ......


    未時過半(後世下午兩點鍾。)


    京兆府門前忙碌了一上午的眾人,此刻嘴中咬著餅子。


    強忍著手腕酸痛,繼續在那兒奮筆疾書。


    不僅僅是官吏與學子。


    就連許奕,此時亦是端坐在京兆府門前的小書案旁。


    飛快地在紙張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名字,一個又一個賬目。


    不知是因許奕皇子身份加成,還是容貌加成。


    自許奕端坐在書案之後,排在許奕桌案前的長龍明顯增長了不少。


    且,長龍中陰盛陽衰到了極限。


    一時間倒是成了京兆府門前的一道風景線。


    就在許奕馬不蹄停地書寫之際。


    不遠處的街道上,忽然傳


    來陣陣馬蹄聲!


    馬蹄聲之後,更是數十人踏著整齊的步伐,一路小跑著朝著京兆府正門奔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


    眾人於京兆府門前徹底止步。


    許奕不慌不忙地寫完手中最後一個名字。


    朝著前方長龍輕道一聲抱歉。


    隨即緩緩起身邁步走向霍成虎等人。


    見許奕走來。


    霍成虎等刑部官吏快速翻身下馬。


    麵朝許奕抱拳行禮道:「拜見京兆尹!」


    許奕微微擺手,示意眾人無需多禮。


    隨即吩咐趙守,將京兆府內所有馬匹全部牽來。


    霍成虎悄悄走向許奕,低聲道:「敢問大人,如此著急召我等前來,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許奕看了一眼霍成虎與其身後百名刑部衙役。


    輕聲道:「霍員外郎有沒有感覺京兆府正門前有哪裏不一樣了」


    霍成虎心中一凜,若說京兆府門前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那自然是那密密麻麻的百姓,以及同樣密密麻麻的賑災功德碑。


    ‘賑災功德碑!"霍成虎心中恍然大悟,喃喃道:「大人說的可是賑災恥辱碑」


    「聰明。」許奕誇讚一句,隨即伸手指了指身後的賑災恥辱碑,輕笑道:「霍員外郎不感覺韓府丞現如今格外地孤單嗎」


    霍成虎順著許奕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兒有一麵遊離在所有賑災功德碑之外的石碑。


    石碑上赫然書寫著韓同的大名,猛地一看,著實有些孤單單的。


    霍成虎心領神會,迅速抱拳道:「霍某但憑大人吩咐!」


    許奕笑了笑,平靜道:「那日點卯時,本官做出的承諾永遠有效。」


    話音落罷。


    霍成虎明顯鬆了一口氣,隨即再度重重抱拳。


    能被派來協助賑災的又有幾人是各自部衙受重用之人


    沒有人會和升官發財有仇。


    霍成虎今年才三十出頭,正是身強力壯的年齡。


    這個時候一個上升通道,毫無遮攔地擺在他麵前。


    哪怕明知道這條通道充滿了腥風血雨,他也會一條路走到黑!


    無他,不僅僅戰場上一將功成萬骨枯,其他地方亦是如此!


    許奕與霍成虎的對話並未遮遮掩掩。


    也正因此,二人的對話被眾多人聽了去。


    國子監學子們時不時地扭頭看一眼許奕。


    眼神中,充滿了崇拜與向往。


    姚思廉輕撫胡須滿臉含笑地看向許奕,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不一會兒的功夫。


    趙守牽著一匹戰馬,緩緩走出了京兆府。


    其身後,更有十餘名京兆府仆從,牽著一匹匹快馬默默跟隨。


    許奕伸手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隨即伸手指了指趙守身後的數十匹快馬,朗聲道:「刑部衙役!全部上馬!」


    話音落罷。


    數十名無馬刑部衙役,麵色赤紅地飛快朝著馬匹走去。


    哪個男兒不愛馬這些刑部衙役自然也不例外。


    不一會兒的功夫,刑部百人,人手一匹快馬。


    許奕調轉馬頭,正麵麵對那滿頭霧水,議論紛紛的百姓。


    自霍成虎等人到來之後,各種議論聲便不絕於耳。


    許奕微微擺手,示意所有人噤聲。


    待嘈雜聲漸漸退去之後。


    許奕朗聲道:「諸位父老鄉親,這三日以來,感謝諸位的慷


    慨相助,這三日以來,因你們的慷慨相助,城外少死了上萬災民!」


    許奕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那密密麻麻的石碑繼續朗聲道:「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諸位父老鄉親,足足鑄造了上萬座浮屠塔!」


    「若是真有佛國,那佛國定然到處都是諸位的浮屠塔!」


    「正因你們!這京兆府門前的賑災功德碑!成了名副其實的功德碑!」


    許奕話音落罷。


    上萬名百姓徹底沸騰了起來,七級浮屠,上萬座浮屠塔,名副其實的賑災功德!


    這些東西往日裏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而現在,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的,哪怕此時那功德碑上並沒有他們的名字。


    但他們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名字定然會出現在功德碑上!


    有信佛之人,更是沉浸在許奕畫的大餅中難以自拔,恨不得現在就迴家將家中錢財全部取來。


    許奕微微擺手,製止了百姓喧嘩。


    隨即再度指向賑災功德碑朗聲道:「諸位省吃儉用,拿出最大的善意,救濟那些遭了災的百姓!這是諸位的功勞!是諸位的善念浮屠塔!」


    「可偏偏,有一些碩鼠!躲在暗地裏偷吃大家的善念!」


    「善念發出,未曾落地,便被碩鼠吞入腹中!使得大家的善念無法徹底落在遭了災的百姓身上!」


    「善念無法救人!這功德碑便是空中樓台!永遠成不了浮屠寶塔!」


    「這些碩鼠,如同盜賊一般可惡!可恨!」


    「諸位父老鄉親!你們說!我們該怎麽辦!」


    許奕話音落罷。


    京兆府門前瞬間炸開了鍋!無數百姓憤怒的聲音直震雲霄。


    千言萬語最後匯聚成六個大字:「殺貪官!除碩鼠!」


    許奕眼神不經意間看向刑部衙役們。


    見此時眾人如同尋常百姓一般,麵色赤紅,高振右臂齊聲大唿:「殺貪官!除碩鼠!」


    許奕心中微微一笑。


    隨即擺手製止喧嘩。


    大聲道:「今日!本官便親自捉拿碩鼠!將其請上賑災恥辱碑!」


    「使其!生生世世仰望諸位功德!」


    「使其!生生世世對諸位望而項背!如此可好!」


    許奕話音落罷!


    京兆府門前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叫好聲。


    激動的不單單隻有百姓,那些國子監的學子們,此時個個麵色赤紅,大聲喝好!


    儼然比百姓還要激動。


    許奕再度揮手道:「還請諸位稍待片刻!本官!去去就迴!」


    話音落罷。


    許奕大手一揮,策馬前衝!


    「駕!」趙守與霍成虎大喝一聲,迅速跟上許奕的步伐。


    餘者百名刑部衙役,此時一個個麵色赤紅,瘋狂地揮舞著手中鞭子。


    猶如胸中萬般力氣無處發泄一般。


    頃刻間。


    百餘騎,帶著異常淩厲的氣勢,浩浩蕩蕩的朝著遠處奔去。


    馬蹄聲響徹在街道上,猶如重鼓,敲擊在現場每一個百姓心頭一般!


    無數百姓頃刻間熱血上湧!恨不得將那百餘名衙役取而代之。


    親自隨著那道偉岸身影,一塊兒去去就迴!


    一瞬間。


    京兆府門前的溫度足足上升了十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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