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仲夏時分,剛剛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雨,天才放晴,樹木的枝葉上還掛著水珠,被清涼的風一吹就翩然滑落了。


    藍天白雲下,一排排茅草屋傍河而建,村裏綠樹成蔭,幾名孩童快活地嬉鬧,老人們坐在大樹下納涼。


    不時傳來幾聲狗吠。


    一切是那麽地和諧寧靜。


    這是冉生竹之前生活的村莊。


    冉生竹家裏清貧,父母早亡,住在兄嫂家。兄嫂對她也不算苛待,但是多個人畢竟多張嘴,嫂子也生了兩個孩子,家中處境艱難,冉生竹就自告奮勇去到青石鎮的一個修仙家族裏當侍女,誰知她侍奉的主子是個脾氣壞又惡毒的大小姐,冉生竹遇了點錯處就被毒打,最後被打得奄奄一息,昏死過去。小姐以為她死了,就讓人把冉生竹扔到了鎮子外麵的河裏。


    南樓月就是在這時醒來的。


    她的肉身已到達了不能容納神魂的壽元極限,索性自爆毀去肉身,哪知神魂竟未消亡,意外進入了這個凡人小姑娘的體內。


    換言之,她奪舍重生了。


    看,老天都不讓她死!


    修士奪舍的行為屢見不鮮,但找到個能容納自己神魂的身體卻非常之難。巧合的是,南樓月把全身靈力全渡給了秦駱,散盡修為,神魂這才正好被瀕死的冉生竹的軀體容納。


    剛有意識的時候,她感到全身疼痛無比,那惡小姐鞭打冉生竹時用的是低階的法器,被稱作“打神鞭”的玩意,直接通過*烙印在神魂上。


    築基期的修士都不能硬抗,何況冉生竹這樣一個凡人小孩。


    秦長淵點了她的魂燈,一定知道她還沒死。


    他會繼續找到她,把她關起來麽?


    南樓月淒然一笑,握緊了拳頭。


    他想得美!


    她撐著疼痛走在鄉間的土路上。


    沿途的場景都是陌生的,不斷有人和她打招唿。


    “小竹啊,迴來啦!”


    “小竹子長得越來越漂亮啦,到底是去大戶人家養過了。”


    “小竹,你哥哥在田裏幹活哩。”


    很多年沒有凡人善意和藹地與她說過話了。


    從前的她對凡人不屑一顧,認為他們命賤如螻蟻,卻忘了最初的自己也是凡人。


    南樓月在一片田地前站定,冷淡地看著田裏勞作的那名男子。


    男子抬起頭擦了擦汗,看到了那小小的身影。


    “小竹?”他一驚,扔下手裏的活兒跑到南樓月身前,疑惑問道:“你們大小姐放你迴家探親的嗎?”


    打神鞭不會在*上留下傷痕,所以在外人看來她沒什麽事。


    這個樸實的莊稼漢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南樓月一時忘了自己想找冉生竹的哥哥說什麽。


    說你的妹妹常被毒打麽?


    說冉生竹已經被打死了,魂魄都散盡了?


    這些話都一點意義沒有。


    南樓月把散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勉強笑了笑道:“嗯。我迴來看看,這就迴去了。”


    冉生竹的哥哥一把拉住她道:“小竹,迴來一趟不容易,吃完飯再走吧。”


    南樓月自小生活在魔道宗門妙音宮,身邊沒有什麽親近的人,結丹後她就自立門戶,離開了妙音宮。


    她低下頭,皺眉望著漢子黝黑的大手,不給麵子地把衣服從他手中扯出:“不用。”


    漢子垂手站在田野邊,看著自己妹妹遠去的身影,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麽。


    他的妹妹變得好陌生。


    從村子到青石鎮有二十多裏,以前的南樓月絕不會步行走這麽遠,然而被關了八百餘年,現在的她覺得隻要待在外麵,走路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青石鎮雖說隻是個鎮子,但這個鎮子上有個頗為有名的修仙家族,符家。


    符家的祖上有好幾位都是修仙大派朝浮宗的修士。像這樣的修仙家族一代代都是有靈根的人相互結合、傳承香火,使得族中後輩出現有靈根孩子的幾率較大。


    縱使人人都知道煉氣的法訣,但因為每個人悟性、資質等不同,也不是誰都能邁上修仙的大道。築基是一切修行的基礎,即大道之基,真正築基完成才算踏上了修仙之途,很多人終其一生,因心性不成熟,不夠堅持,也沒能築基成功。修仙界有位老祖為造福後人,寫過一本名為《百日築基》的書,世間人手一本。按那位老祖的理論,資質好的靠這本書就可以百日內自己築基了,然而古往今來除了那位老祖也沒幾個在百日內就築基的。築基後的丹田內氣修煉到一種程度,能結成“丹”,這是修仙界非常重要的分水嶺。從築基期到金丹期是一個天大的鴻溝,無數修行者終其一生沒能跨越。


    南樓月十五歲築基,在築基期困了很多年才結丹,她屬於那種資質好但玩性大的,不能定心。後來她發現自己有很多想殺的人,但是實力不足殺不了他們,於是閉關安心修煉。進入金丹期後她接連殺掉丹宗丹道陽,朝浮宗石飛硯,秦家的秦遠海……約莫有一百多人,個個是宗門裏家族裏被寄以厚望的後輩,其中的大多數也是愛慕她的人。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朝浮宗的石飛硯,那人少年天才,一百來歲就已金丹後期,她誅殺他時自己隻有金丹中期修為。


    他毫無防備地被她的手戳進丹田,取出金丹碾碎。


    石飛硯一直對她有天才間的惺惺相惜之意,每每遇到總不願對她下殺手,包括宗門派他去殺掉南樓月時也是如此。南樓月向來秉持著隻殺偽善正道的信條,石飛硯是她殺的唯一一個——正道的無辜之人。


    他臨死前,目光清明地看著她,說:“你的道心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穩固,奈何心魔根重,若得除去,或可成為此界第一個成仙之人。”


    他對一個妖女說她能成仙。


    奪舍重生,現在的南樓月是個半點修為也沒有的凡人,一切都得從頭再來。修真界弱肉強食,想要不重蹈覆轍,必須勤加修煉,提升自己的實力才最要緊。


    南樓月惹的宗門、世家太多,犯了眾怒,這才使他們聯合起來,合力圍剿她。說起來也是她自己實力不足,若她有渡劫期修為,就算殺光這一界的人,誰又能拿她如何呢?


    修真界修的真是仙道麽?


    天知道。


    青石鎮位於雲洲地界,背靠著修真界最大的宗門朝浮宗。


    鎮子路麵是青石板鋪就,街邊的房屋都是一致的青灰色。


    冉生竹服侍的是符家的最年輕一輩的大小姐,這大小姐名為符桐,十五歲,中品靈根,是家族裏重點培養的子弟,還沒築基就有一堆低階法寶當玩物,一堆侍女丫頭供使喚,性子嬌慣。


    南樓月從冉生竹的記憶中摸索著迴符府的路,等找到時夜已深了。


    妖女向來有仇必報,既然冉生竹的身體現在歸她了,她就幫原來的冉生竹教訓一下以前欺負過她的人。


    當做是用她身體的報酬好了。


    看門的守衛見到冉生竹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吃驚極了,畢竟冉生竹是被當死人一樣抬了扔出去的。


    大小姐脾氣不好,院子裏被打死的丫頭仆婦多得是,修真界普遍認為凡人命賤,不把他們的命當迴事。是以不論符彤打殺多少下人,符家的家主也不會苛責她,很快就會有新的丫頭被買進來。


    南樓月自己是上品靈根,在修仙界已經屬於高資質了。而冉生竹擁有非常罕見的極品靈根,修行時靈氣匯集的速度是上品靈根的一倍。有無靈根,靈根品階如何,這是先天就決定了的東西。


    “你是……白日裏從紅蕖院的出去的那個丫頭?”一名守衛問道。


    南樓月眸光一斂,沉聲應答:“是。”


    守衛們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如何起死迴生的,她能繼續迴這裏也令他們感到意外。


    “主子們歇下了,我去把紅蕖院的何姑姑喊來。”


    其中一個守衛看了她一眼,跑去內院通報。


    大小姐居住的紅蕖院在內院深處,占地極廣,可以看出符家家主對她的寵愛。何姑姑是紅蕖院的老人了,也是大小姐的乳母,平時都是笑臉迎人,在符府人緣很好,內裏則是個口蜜腹劍之徒。


    大小姐符桐殺掉的下人,都是由她處理幹淨的。


    不一會兒,有人打著燈籠過來了,是紅蕖院的何姑姑。


    何姑姑發鬢散亂,衣衫鬆垮垮地攏在身上,顯然是已經睡下,卻被通報死了的丫頭迴來了,這才匆匆披了衣服趕來。


    “小竹?”何姑姑塗著蔻丹的手指指著她,不敢置信。


    這孩子明明沒了生氣,是她親自確認的。


    夜風習習,何姑姑抿了抿唇,覺得涼風往脖子裏灌,有點害怕。


    幸好周邊有幾個壯年的守衛,她膽子大了些,瞥見燈籠下的冉生竹有影子,這才安心下來,似乎是想確定一般,問道:“你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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