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兒素齒朱唇,妝容精致,恬靜而美好,與之相比饒是春日最豔的花朵也要為之遜色。


    “姑娘真美,難為那麽多人為您害了相思。”小綠一邊替她梳發一邊笑,“世人都說秋公子好福氣,才能得你傾心相許。”


    雪媚對鏡一笑,盈盈美眸瞥向窗外,卻不知思及什麽,容色恍惚了。


    小綠看在眼裏,輕聲問:“姑娘,若是那秋公子要贖您,您莫不是真打算跟他離開這裏?”


    雪媚垂眸,蔥指不由自主輕撫發絲:“我不知道。”


    小綠見多了雪媚將男人踩在石榴裙下的傲然姿態,實在鮮少見她如此優柔寡斷,不禁好奇:“您不是喜歡那位秋公子麽?”


    雪媚抿著苦澀笑意,搖頭:“你不懂。”


    小綠不懂,若是郎情妾意、兩情相許,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也許她介意的是身份有別,妓的身份實在太低下,無論是何方大人物,再喜歡也不可能將她名媒正娶,這便是她身為妓的悲哀。


    小綠自覺摸透她的心思,兀自歎息。雪媚則在窗外捕捉到一抹身影,雙眼微亮。


    韓秋從外麵迴來,似有所感般抬頭望去,注意到窗邊佳人,勾唇迴以一抹輕淺的笑意。


    雪媚心中怦然,原想平複情緒展露一朵無限嫵媚的笑靨。可不等她動作,因為韓秋腳步的停頓導致後邊埋頭啃包的人沒留神就撞上他的背,引得韓秋扭頭,將目光移開投放到背後之人身上。


    唐芫芫雙手捧包口裏含肉,鼻子紅撲撲,嘴巴油膩膩,不明所以地眨眼睛。


    韓秋一副相當沒好氣的表情把她的腦袋戳開。雪媚離得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可她臉上的笑意了無痕跡,沉默地盯著樓下的人,突然問:“圓圓還在替秋公子照料馬匹麽?”


    小綠聞聲也注意到樓下二人:“是呀。聽說秋公子的馬不好伺候,沒少折騰圓圓呢。”


    雪媚沒再多問,靜靜看了一會,直到兩人一前一後走遠了,才收迴視線。


    後來,唐芫芫每當看到韓秋都笑得特別歡喜,屁顛屁顛小跑過去。要是有尾巴,她的尾巴一直晃得十分賣力。縱然韓秋不是每次都會理睬她的‘欠飯論’,可細數五次至少會成功一次,唐芫芫就覺得值了。


    而且韓秋的道理總是那麽高深莫測,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一字一句好似參不透的人生哲理,讓理解不能的唐芫芫不明覺厲,看韓秋猶如世外高人,特別滄桑感性。


    按照阿狼的說法,大抵意思就是韓秋俘獲小粉絲一枚,可喜可賀。


    唐芫芫近日時常跑馬棚,跟阿狼也熟了。阿狼比韓秋更好說話,有時候甚至還會去廚房給她要雞腿,不過這種做法被金娘知道後杜絕了,好似整個水色樓都在防她吃東西,也不知是不是金娘下的命令,這讓唐芫芫很愁苦。


    對此阿狼搔頭不解:“你究竟怎麽得罪老鴇的?至於這麽欺負你嗎?”


    唐芫芫捧著軟腮,其實她也不明白金娘大嬸為啥不待見她,當初說好做彼此的依靠嗎?不過她很快就振作了,杏兒眼眯起一條線,笑得特傻特憨:“沒事,我還有秋公子呢。”阿狼給的雞腿到手沒捧熱就會被上繳,可韓秋給的東西從來沒人敢碰,這才是唐芫芫最崇拜他的原因。


    遠目的韓秋迴眸,深深看她一眼:“我不會永遠留在這裏。”


    唐芫芫好似真沒想過有朝一日韓秋是要離開的,她呆了呆,突然笑起來:“我也不會永遠留在這裏。”她當然不會永遠留在這裏,總有一天會有人找到這裏,把她帶迴唐京的。


    韓秋垂眸,繼續遠目。


    他倒是無動於衷,難為阿狼聽得怪心酸。這丫頭怎麽這麽天真這麽傻?聽說她押在老鴇手裏的是死契,意味著她一輩子都隻能留在水色樓裏,永遠都走不了的。


    阿狼曾經跟隨韓秋五湖四海各國跑,看盡世間多少人情冷暖,縱然覺得小丫頭討喜,也心酸她的處境遭遇,可他能做的最多隻是在心中默默唏噓,總歸不能……真的帶她一起走吧?


    唐芫芫拍拍膝蓋站起身,開開心心地蹭到韓秋身邊張爪子:“待會我要隨同出門采買,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韓秋似笑非笑地瞟向她的小粉爪,這意圖很明顯,問他要錢呢。明明問的是‘他想吃什麽’,實際卻是強迫跑腿,等買迴來後再強行分羹。


    阿狼對她這麽明目張膽的‘勒索’簡直服!


    以前好歹是商量的語氣,現在明顯就是混熟以後膽子肥了,對著他老大態度忒不客氣!甭說他們這些追隨多年的心腹手下,就是韓京那些趾高氣昂的老不死都不敢用這種態度對他們老大說話的好嗎!


    阿狼想到一句話:果然是初生犢牛不畏虎啊~


    “我不餓。”韓秋毫不留情地拒絕。


    唐芫芫張著空虛地小爪子,納悶道:“可是這已經第六次了。”


    敢情這丫頭真拿次數當規律了?韓秋再次重申:“我很飽。”


    唐芫芫確定韓秋鐵麵無私不留情麵,扁著嘴委委屈屈地走了。


    不是誰都能夠虎口拔牙,阿狼目送她蕭條的背影,報以同情的眼神。等她走後,坐在窗檻邊支腮的韓秋突然開口:“阿狼,水色樓出門左拐兩條街,到鹵水名坊包一隻全鴨迴來。”


    “……”不是說不餓很飽的嗎!!!


    唐芫芫哪成想自己前腳才剛走,阿狼後腳灰溜溜走後門去給自家老大買全鴨了呢?


    金娘平日有事沒事都會叫上唐芫芫跑腿,出門也不例外,至於她會不會逃跑這一點金娘從不擔心。當初拐她迴樓的時候就曾問過,唐芫芫在白水城無親無故,從她進城時候的懵逼狀便能窺得她傻缺的個性,設想一個身無分文、賣身契還揣在她金娘手上的小丫頭能跑到哪裏去?


    就算真的跑了,白水城可是她地頭,躲得再深也照樣能揪得出來。


    金娘出門一次浩浩蕩蕩,三個丫頭四個龜公五個打手,不知道的還當她是去群挑呢。其實出門說是去采買,實際上還真跟要去群挑沒分別,這個中是有緣由的。


    白水城上檔次有名氣的胭脂鋪、彩布坊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偶遇同行這種事三不五時就要發生。這不,金娘才剛踏進彩布坊,白水城第二青樓玉水樓老鴇柳娘正領著三五丫頭跟班擠在坊內挑挑撿撿,犀利目光橫掃店外,恰好與金娘撞個正著。


    頓時一道霹靂閃電、火光四射,硝煙在偌大的彩布坊內逐漸彌漫。


    “喲~咱們白水城第一青樓真是好大的排頭。嘖嘖嘖,讓我來數一數,一二三四五六七……依我看劉老板你應該把門麵再擴大些,免得金姐姐出入不方便。”柳娘掩嘴嗬嗬直笑。


    彩布坊劉老板抹汗幹笑。


    金娘作勢一歎:“老早我就說劉老板這店麵太小。咱們劉老板天天生意興隆,難免人多就擠。像我這等苗條身材也就罷,柳妹妹這樣的可就……”她上下瞟著柳娘水桶腰,一股子嫌忌味兒就出來了:“不是我說柳妹妹,你這樣可難以身作則呀。難怪客人來水色樓就好那款水蛇腰,敢情是到你那兒給膩的……”


    柳娘年輕時怎麽著也是個□□的大美女,隻可惜水腫體質加上中年發福,跟金娘站在一處對比簡直就是胖子與瘦子的標準典範。這可是她的心病,偏偏柳娘胖了之後無論如何也瘦不下來,才老讓金娘拿這說事,登時堵在胸前的那口氣就咽不下了。


    劉老板簡直要哭,最怕就是這群女人碰到一塊。唇槍舌戰還好,要是一言不合打架撒潑,屆時想攔都不敢攔,就是攔了也攔不住呀——


    由於彩布坊內擠滿了人,唐芫芫甚至連門檻都跨不進,擠在門外隻能聽見尖銳的撕逼,卻實在不知道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杵在門口等啊等,忍不住戳了戳前邊的人:“到底還進不進呀?”


    前邊的龜公要給金娘壯氣勢沒空搭理她:“別煩,沒看正忙著麽!”


    可是在忙什麽呀?他也沒說。唐芫芫站得腿酸,曲膝揉了揉,後邊有人拍她:“小姑娘,你錢掉了。”


    唐芫芫頭也不抬:“我沒錢。”


    “……”後邊的人鍥而不舍:“好大一錠銀子呢,也不知道是誰的……”


    唐芫芫不耐煩地揮開戳她軟肉的手:“肯定也不是我的。”


    “……”就沒見過這麽不要錢的。“唉,既然沒人認領,那我隻好收起來,迴頭上醉仙樓吃一頓好的……”


    對啊!她怎麽就忘了有錢不就可以買吃的麽?唐芫芫兩眼放光扭頭一看,一張湊近的臉粗眉綠豆眼,衝她咧嘴一笑,齙牙就這麽展露無疑。


    謔!哪來的妖孽!!


    唐芫芫想也不想一拳掄過去,揍得綠豆眼變熊貓眼。


    “哎喲喂!”那小哥捂眼慘叫。


    虧得這會兒人人都在圍觀彩布坊兩大青樓掐架,誰也沒留意外頭發生的小事故。


    唐芫芫揍完人就後悔了……手疼!!!


    一隻大掌從背後悄無聲息地伸了出來,迅猛地捂住她的嘴巴。唐芫芫遂不及防,在擠滿圍觀群眾的彩布坊門口被人當街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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